站了一會兒,喜寶自認為已經鼓足了勇氣。


    她知道,談好了,也許王爺真的會相信她,會讓她自由。談不好,也許自己就走不出王府大門了。


    她咬了咬牙,便朝著門跪了下去,“王爺,民女曹華濃求見。”曹華濃正是她戶口本上的大名。


    裏麵半晌沒聲音,喜寶依然跪著,感覺膝蓋下咯的生疼,她歎了口氣,在這時代,膝下可就沒黃金了。


    喜寶持續低頭跪著,裏麵不傳喚,她便不動。


    “進來。”那突然傳出來的低沉的懶懶的聲音,讓喜寶像突然被撞擊了般抖了下,隨即才站起身,朝著門口走去,輕輕敲了下門後,才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裏有些灰暗,喜寶四處掃了一圈兒,便在窗下的一個躺椅上看見了捏著本書眯著眼睛看她的朱棣。


    喜寶深吸一口氣,朝著朱棣走去,隨即便要下跪。


    朱棣卻擺了擺手,“本來沒有那尊重的意思,又沒有絲毫屈服和敬畏,何必做那虛假的禮儀,坐在邊上的椅子上吧。”朱棣的聲音沉沉的,眼神冰冷,卻將喜寶麵上的神色看的明明白白,直似看進了喜寶的心裏。


    若是旁人,多半要被朱棣這話嚇死,恐怕要立即趴在地上求饒了。即便是最天真的人,聽到了朱棣這話,也不敢真的就坐在邊上去,那豈不是承認自己不尊重敬畏燕王了嗎?


    可喜寶卻不是旁人,她就是她,獨一無二的她。


    她真的朝著那椅子走去,隨即如一個淑女般,端端正正的坐了下去。


    然後,她便將眼神投向朱棣。


    此刻,燕王大人躺在躺椅上。渾身都放鬆下來,身上帶著一股慵懶的味道,就像一隻懶洋洋趴伏在草原上的雄獅,好像會一直這樣躺著下去,不會起身一般。但是喜寶知道,他隨時會站起來,瞬間幻化成奪人生命的巨獸!


    朱棣懶洋洋的微微眯著眼睛,有時閉上眼睛,休息個幾分鍾,有時睜開眼睛。看著坐在那裏盯著自己的小姑娘,卻就是不開口。


    他像剛剛進食過一隻全鹿,正在消化肚子裏的食物。一點兒也提不起力氣的模樣。


    喜寶不曾見過朱棣這樣,她是不曾見過任何男人這樣。


    動時殺敵無數,靜時簡直比一隻最懶的貓都更像一灘肉肉。


    他的發絲散亂在躺椅上,關節粗大的手指捏著手裏的書冊,好似隨時那書都會掉。但實際上卻將書捏的很牢。他眯縫著眼睛的時候像隻慵懶的貓,卻更像在迷惑獵物的豹。他平時緊抿著的嘴唇此刻放鬆的微微張開,鼻翼隨著他勻稱的呼吸幾不可查的微微張合。


    喜寶想,如果她不開口,燕王肯定比她更有耐心。這個男人,等了半輩子。才等到最適合他的時機。即便是在未來的奪嫡之戰裏,隨時隨地都顯示著他的耐心和他的爆發力。


    她歎了口氣,便率先開口道:“王爺。我想離開北平了。”


    朱棣嗯了一聲,聲音輕輕的,然後,又沒了動靜。


    喜寶有些驚愕,她抬起頭看著朱棣。看著他依然平靜安詳的懶洋洋的臉。


    “王爺……王爺是同意了?”喜寶驚訝的看著他,幾乎就要激動的站起身。這是不是表明。她來的太是時候了,燕王此刻心情很好?他居然不僅不生氣她坐下了,還這樣好說話?


    正激動的恨不得立即真心實意的跪下去說王爺萬歲,王爺英名,就聽朱棣緊接著說:“當然不同意。”


    依然是那副淡然悠閑懶散的表情,依然是方才那個姿態,看著這樣的朱棣,喜寶的心卻瞬間涼了……


    對於朱棣來說,自己不過是個螞蟻,他此刻的態度,顯然是在說:你在這裏,就跟沒在沒區別,沒看見本王連動都沒動嗎?


    喜寶咬著嘴唇,有些氣惱,為自己被戲耍,被無視,被拒絕……


    “不瞞王爺,我本來以為自己無父,隻有母親而已。可是如今,我卻知道我有父親,還有兄弟,我……王爺,母親一個人……不行的,我要回去,去盡我身為女兒該盡的責任。”喜寶知道,有些事情,如果朱棣想查,他是查的出來的,她瞞也瞞不住,不如自己就說出來。


    朱棣這才睜開眼睛,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喜寶,過了好一會兒,直看的喜寶渾身發麻,才開口說:“身為子女的責任?”嘀咕完這一句,朱棣又陷入了沉默。


    喜寶張了張嘴巴,才要說話,朱棣便又加了一句:“去哪裏?回合肥縣?”


    “去……我收到信件,說是在應天。”


    “陳瑄的信?膽子真大……”朱棣哼了一聲。


    喜寶嚇的一哆嗦,卻沒有解釋什麽,她想了想,忙再次導入正題,“王爺,曾經我在合肥縣,不過是個懵懂的孩子,記憶力總是很差的,即便是死亡的威脅,即便是我親人的死亡的威脅,即便是以我的生命、我的貞潔為威脅,有些忘記的事情,就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王爺……我……我的人生還很長,我明白您的未來,我信任您的未來,我也畏懼您的未來,我……我明白……”


    朱棣再次嗯了一聲,他眼睛始終盯著喜寶,一分鍾都沒離開過。


    喜寶有些緊張,有些無措,即便是再淡定的人,在這樣可以決定她生死未來的人的注視下,在這無法看破的目光中,也要變得慌張起來。


    “你明白,你明白的很……”朱棣淡淡道扯了個笑,卻沒什麽笑意。


    “你憑什麽明白我的未來?憑什麽信任我的未來?憑什麽畏懼我的未來?”如喜寶一般,朱棣也說了個排比句,語氣一句比一句更重。


    喜寶深吸了一口氣,才對視上朱棣的眼睛,鑒定的開口道:“王爺,您大概,是這個世界上,與當今聖上最最相似的人了。我不過是一個小人物,您不必因為我而擔憂。我的嘴巴很嚴。”


    朱棣看著喜寶,眼神卻有幾分古怪,就在喜寶以為朱棣不相信自己,要再次說更重的誓言來保證時,朱棣卻突然開口,用一種近似嘲諷的口氣說:“我從不擔心你說出去什麽,你的話,無足輕重,哪怕你說出更可怕的指控,對我不會有多大的影響。我捉你,也不是為了這個……”


    喜寶先是沒明白,隨即猛然瞠大眼睛,愕然的看著朱棣——不是因為這個?那……那是為了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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