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盆墨荷放在這裏好不好?”


    青絲把花盆從門口移到窗邊,看了看,又抱起來放在小幾上。深紫紅色的花朵在她懷中晃來晃去,垂絲般的花瓣也少了些寧靜的優雅,多了份無奈的憨厚。


    雙手捧著茶碗,段玲瓏看了眼安逸之送來的花,無所謂的點點頭,說道:“挺好。”淡綠色的茶湯中,一根茶葉慢慢的豎起,又緩緩的沉到杯底。手用手轉了轉,才端起來喝了一口。


    略有些燙的茶水還在口中,正要咽下,就聽得門口傳來一聲驚呼:“吐出來!”


    段九的身子像陣打著旋的風,一下子衝到段玲瓏麵前,一邊搶走她手中的茶碗,一邊拍著桌子叫道:“誰給端的茶!不知道七小姐剛吃了藥嗎?”


    慢慢的將口中的茶水咽下,感覺從喉嚨一直到胃,一路暖了下去,段玲瓏才開口說道:“是參茶。”


    “呃?”段九楞了一下,端起茶碗聞了聞,又訕訕的放下,轉身避開輕笑著端上茶來的紅線,往段玲瓏身邊湊了湊,“我還以為……”


    “你啊,明年也及笄了,還這麽毛毛躁躁的。”沒好氣的捏了下小妹的鼻尖。段玲瓏確實對段八和她們的娘親有心結,但對最小的三個妹妹,是很喜愛的,尤其是小九,總愛纏著她,這一去王都,恐怕……


    “七姐,你真的……”


    段九問的有些小心,似乎還帶著些希望。段玲瓏有些不忍心,但事實就是如此。


    “是,等見了外公,就起程。”


    “不再回來了?”


    “嫁人了。怎麽回來?”


    “那……那就不能不嫁嗎?那人……我是說那個什麽軒王。看起來也不怎麽樣。論長相不如六姐夫。論身材不如大姐夫。論氣質還不如之前那位林先生。誒。對了。姐。林先生呢?怎麽這幾日都沒見到?”段九掰著手指頭數到一半。突然想到家裏似乎是少了個人。好奇地問道。


    “秋收都忙完了?終於知道家裏少了個人啦?”嗔怪著瞪了她一眼。段玲瓏緊了緊披在肩上地衣衫。道:“我都要去王都了。自然也不再需要琴師。林先生……回家了。”


    “回南楚了?我還以為……”


    “你以為地多了去了。”截下話頭。在這個問題上。段玲瓏不願意多談。多說多錯。她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從一個小抽屜裏取出一把黃銅鑰匙。


    “這個給你,我跟爹還有四姐說了,後麵那個酒窖送給你。裏麵還有些沒到年頭的酒,方子和記錄的冊子我一會讓青絲給你送過去,就當是送給你及笄的禮物。”


    “我不要!”


    猛地跳起來的段九嚇了段玲瓏一跳,她有些無措,不知道妹妹為什麽會突然變得這樣激動,握著鑰匙的手還橫在那裏,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就是不想回來,所以才把那酒窖給我,對吧?大姐也好,三姐也好,就連最最溫柔的五姐都是,你們嫁出去,就不再會回來了,是吧?所以才把那麽重要的東西給我,因為不會回來了,所以對你來說也沒用了!”


    段五、段六不願回來的心思,段玲瓏是明白一些的,畢竟潘佑謙還在慶城,而那段情殤才過了不到三年。回來,要如何麵對呢?至於大姐、三姐,畢竟是離家太遠,往返過於麻煩……她知道的,小九隻是傷心了。小十內向,而且又不是親生姐妹,段九再怎麽和她熱絡也是個這一層膜,十一太小,很多事情都還不懂,而四姐又太忙,她這一走,這個家裏就又少了一個說話的人。


    她也不想走,也想留在這個家裏,替母親守著她這輩子最愛的人。隻是,有些事隻是身不由己,她得走,必須走。


    受傷後的身子瘦了不少,原本玲瓏有致的身段單薄得有些病態的輕盈,但至少抱住妹妹的手臂還算有力。從小到大,她一向不喜歡跟別人接觸,姐姐也好、妹妹也罷,抱過的次數恐怕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段九被她突然撲過來的身子給弄懵了,僵硬著身體不敢掙紮,隻能乖乖的聽著段玲瓏略顯喑啞的聲音在自己耳邊慢慢的說道:“就是因為重要,所以才給你。”


    “你騙人!你就是想一走了之,所以把什麽都丟給我!”她不像五姐六姐那樣精通詩書,也不如八姐世故,更不像四姐七姐,是段家的支柱。她隻有努力、再努力,奮力的讓自己在這個家中有著一席之地。四姐畢竟大她太多,說起話來總感覺像個長輩。八姐……她不喜歡八姐,好像家裏的所有人都要害她一樣。隻有七姐,這個看起來木木的七姐會記得在她挑燈夜戰的時候讓人端點心給她,會在她生日當天囑咐廚房多備出一份宵夜,因為她不愛吃麵條,又不想掃家人的興致。


    可是現在,七姐卻要出嫁了?段玉簪一直以來從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可能。在她的心中,已經認定段玲瓏會待在家裏,然後她們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一輩子也不分開。但仿佛隻是轉個身的功夫,七姐就要離開了?跟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男人一起?


    “玉簪!”段玲瓏知道妹妹傷心,但這樣胡攪蠻纏的指責還是讓她覺得有些氣惱。想把她從懷中扯出來,認真的對視一下,卻抵不過她的力氣,隻能無奈的撫著她的頭發,說道:“玉簪,我把我最重要的東西給你。你該知道的,那個酒窖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公平些,女子總有一天會嫁人,我不可能一輩子跟著你。你明年也及笄……”


    “那就明年再給我啊!不是說祝賀我及笄的禮物?現在給我算什麽?”段九當然知道那個酒窖對段玲瓏來說來說意味著什麽,那是她……是她們在段家生活的點點滴滴,是七姐用自己的手收集起來的回憶,就連清冷孤傲如段八,也在那片架子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酒壇。每一壇酒就是一個小小的記憶片段,落雪的上元燈會、飄雨的七夕、每一個姐姐出嫁的那一天,屬於段家女兒們的生活,就被封存在那一個個小小的酒壇中,沉澱、醞釀,滿是灰塵的等待著主人再來開啟它的那一刻。


    段玲瓏一時語滯,她不知道明年小九的及笄禮時,自己會在哪裏。


    傻了吧,當讓是在王都,不然還能在哪裏?失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很是可笑。隻是侯門一入深似海,嫁了皇家做妾的人,還能回來嗎?


    可是麵對這個倔強的妹妹,看著她泄憤一樣不停擦著滾落的淚水,段玲瓏還能說什麽?


    “唉,算是我錯。等明年桂花盛開的時候,我回來,咱們再釀上一壇桂花釀。”


    “發誓。”


    一向拿段九沒轍的段玲瓏隻能無奈的舉起手,說道:“我發誓,明年你的及笄禮我一定會回來,若不然……”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慌慌張張的打斷。


    “成了、成了!”段九眨了眨眼睛,一頭紮到段玲瓏懷裏,“我信你。”


    十一歲吧,自從二娘死了之後,小九就不再向人撒嬌了。當初小小、綿軟的身軀如今已經初見少女的風韻,一眨眼都已經過了這麽久。段玲瓏擁著段九有些失神,王都雖不是龍潭虎**,但前途未卜,她心裏確實是沒底的。


    爹讓她不要操心,他隻關心自己是不是願意嫁過去,至於那個嫁過去的理由,似乎一點都不重要。就連二哥哥也……


    想到楚天醉,段玲瓏心裏一緊。這算什麽?


    生平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他們之間太不單純,他是她兒時崇拜的偶像,是生死一線間可以依賴的夥伴,是冰冷黑暗中她唯一祈求的神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對楚天醉的感情算不算得上是愛戀,隻是當她意識到他並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女人來看待時,自己的心,是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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