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段玲瓏在床上輾轉反側。她本不是個淡漠冷靜的性子,隻不過是幼時受了打擊,才變得如今這副模樣。一遇事,反倒顯示出婆婆媽媽的本性。大晚上的一個人,在床上嘀嘀咕咕的,就是睡不著。


    初冬的夜晚是比較尷尬的,用炭盆太熱,不用,又顯得冷。段玲瓏團成一坨,連鼻尖也縮到被子裏,打了個滾,麵朝著床外的發呆。


    清冷的月華透過窗棱撒到地上,更襯著她心緒不寧。無機老人今日的一番話,攪得她頭昏腦脹。


    那堆什麽藍家不藍家的,倒是跟她沒什麽關係,左右她也不姓藍。但究竟哪一個是外婆的留在外麵的孩子,這才是她煩悶的中心。


    照年齡算該是大哥哥,她也希望是大哥哥……但,萬一不是呢?萬一就是楚天醉呢?


    這個可能性,讓她煩悶的拽了拽頭發。楚天醉一晃,變成稱為她的小舅舅?段玲瓏忽然有點想哭的感覺。


    咯噠一聲,對麵的窗悄無聲息的開了一個縫,段玲瓏瞠目結舌的看著那個讓她想哭的始作俑者,輕巧的一翻身,鑽了進來。


    楚天醉掩好窗子,轉身之前還在苦惱,究竟要不要叫醒玲瓏。轉過來一看,她正雙眼溜圓的瞪著他。輕笑著抬手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見玲瓏撇著嘴翻了個白眼,又笑了笑。


    看著眼前的人,段玲瓏想開口問,又想趕他走,幾經猶豫,楚天醉已經摸到床邊坐了下來,隻得往裏縮了縮,輕聲道:“你來幹嘛?”


    “來看看你。”楚天醉捏起粘在玲瓏發上的一根線頭,順手一丟之後,往床上湊了湊。


    “幹嘛?!”


    “有點冷。”


    “別挨得這麽近!”


    “誰讓你這床這麽小?”


    “你……”突然想到前些日子。安逸之都守在她門口。段玲瓏緊張地扯住楚天醉地袖口。問道:“你進來地時候。外麵有沒有人?”


    硬扯了個被角蓋在腿上。楚天醉聞言側過頭去。眨了眨眼:“哪個人?樹上地?房頂上地?還是你門口地?”


    ……這人今天怎麽話這麽多?


    段玲瓏瞄了他幾眼,問道:“吃錯藥了?”


    她哪裏知道,這是無機老人給楚天醉出的主意。道是玲瓏腦筋轉不快,一個勁的解釋、辯白,她反倒聽不進去,要的是旁敲側擊著,繞著繞著也就暈了,她一暈,這話就隨你怎麽說了。


    沒想到人還沒暈,自己倒先被質問,楚天醉有些羞赧的清了清嗓子,“渾說什麽。”


    還不知道誰渾說。段玲瓏拽了拽被子,又在楚天醉的注視下,訕訕的放開手。一裏一外,兩人各坐一邊,明明是張不大的床,段玲瓏卻覺得兩人之間,隔著說不盡的疏離。沉默許久,還是她先開了口,說:“你到底來幹嘛的?”


    “就是來看看你。”


    楚天醉斜靠在床邊,一身黑衣勁裝卻文雅依舊,像個倜儻的公子。柔柔的眼眸注視著玲瓏,不論誰來看,都會以為他愛著對麵的女子。但她知道不是,段玲瓏撇了撇嘴,道:“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就這樣?”


    “玲瓏……你恨我嗎?”


    男人幹燥溫暖的掌心覆在手背上,段玲瓏顫了一下,握緊了拳頭,但終還是沒有躲開。聞言,詫異的抬起頭來,道:“怎麽會?”


    楚天醉的手緊了緊,他微蹙著眉頭看向床邊的角落,少頃,才接著開口說道:“明明答應了,卻沒有去找你,你、恨我吧?”


    不恨兩個字,原本很簡單。[]段玲瓏也以為她能很輕易的脫口而出,但張了嘴,卻是怎樣也說不出來。明明是不恨的啊,為什麽就是說不出口?


    苦笑一聲,楚天醉撤開手,轉頭看著滿地的銀輝,幽幽的說道:“是該恨的,連我都恨。”


    “我沒有……”聲音弱的連她自己都無法相信,更別說是楚天醉。


    “但是玲瓏,你恨我,卻不該虧待自己。”


    “我沒有。”這回倒是理直氣壯了很多,她什麽時候虧待過自己?


    “安逸之並非良配,你不該嫁他。”


    啪的一聲,段玲瓏覺得自己腦子似乎有什麽斷掉了……核算繞了這麽一大圈,他想說的,還是這個?氣惱的一翻身,也不管被子能不能蓋住全身,段玲瓏麵朝裏團成一團,道:“我困了。”


    “玲瓏,別耍小孩子脾氣。”


    肩膀被晃了兩下,段玲瓏翻身而起,往前一湊,道:“你又怎麽知道他並非良配?”


    猛然貼近的臉,嚇得楚天醉一連往後退了兩次,眨了眨,說道:“他家中已有侍妾。”


    “又如何?”


    “四人。”


    玲瓏語塞,倒不是想替安逸之抱不平,隻是不滿意楚天醉口氣,好像她什麽都不懂,隻有按他說的做,才是對的。腦子轉了一圈,眯著眼睛道:“他說,要立我為側妃。”


    “你也信!”楚天醉也有些急了,這丫頭,怎麽就說不通呢!“立商人之女為側妃?”


    “那你娶我,不一樣是做妾!”


    “那怎麽能一樣?!你在南楚,是國師的外孫女,我娶你,自然是立做正妃的。”


    “我在這邊一樣可以說是南楚國師的外孫女,安逸之不就能立我為側妃了?”


    “哼,立是能立,整不死你的。”


    段玲瓏的嘴,張的可以塞下一個雞蛋。麵前這個,是她溫潤如玉的二哥哥?那個溫言淺笑的二哥哥?她不信……二哥哥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身子向前一撲,扯住楚天醉的麵皮就往外拉,“你是誰?”


    楚天醉七手八腳的製住玲瓏,惱怒的貼在她耳邊吼道:“你瘋啦!”


    兩人一通折騰,弄出了些許響動。外間的紅線朦朧的問道:“小姐,睡不著嗎?”


    段玲瓏青絲散亂,微喘著和雙頰泛紅的楚天醉對視了一眼,忙道:“沒事,我就起來倒杯水。”


    外麵‘哦’了一聲,便又沒了聲息,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靜下來才發現,自己整個窩在楚天醉的懷裏,他的雙手握著她的手腕,頭頸相貼,很是曖昧。心中一突,原本有些甜,可段玲瓏轉念一想,他這是沒把自己當女人看。惱怒的抽出手,看似撐著楚天醉的胸口直起身,暗地裏卻是著著實實的給了他一拳。


    平白挨了一下,楚天醉也不知道哪裏又惹到這位小祖宗,暗自揉著,將話題銜接起來。


    “婚姻大事,不能草率決定,玲瓏,聽我的話。”


    “你盡說他不好,那你又有什麽好?”


    “我?我自然是比他好的。”堂堂南楚的親王,自然要比安國的王爺來的金貴,仰人鼻息的國家,還不知道能存活到幾時。更何況,楚天醉自詡外表、才情都略高於安逸之一籌。最關鍵的是,他會對玲瓏真心的好。怎麽看也都是他強過安逸之,真不知,玲瓏怎麽會問出這種問題。


    “說說看。”


    “我會疼你、寵你、護你、愛你,玲瓏,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的。”


    聽到‘愛你’兩字時,段玲瓏哼笑一聲,借口說道:“我說什麽,你都應我?”


    “若是合理,自然應你。”


    “那你親我。”身子往前一貼,看到楚天醉向後一閃時,玲瓏的眸子裏劃過一抹心痛。


    “玲、玲瓏……”


    “怎麽?夫妻敦倫不合理嗎?”


    楚天醉一怔,玲瓏見機又往前蹭了蹭,整個人幾乎壓到他身上,說:“不然,你讓我親你。”


    “玲瓏!”之前兩次,他都是怕她受傷,不敢躲開,可這次、這次……眼見著玲瓏一點點壓了下來,楚天醉發覺自己竟然躲不開,身子似乎被一整塊大石壓住,木木的動彈不了,手腳發涼,冷汗一絲絲的冒了出來。


    身下的人麵色蒼白,蔓延驚慌,段玲瓏自然是看在眼裏。眸色一暗,她閉著眼,輕輕印上楚天醉的額頭,而後飛快的退開,嗤笑道:“騙你的,瞧把你嚇得。”


    確實是嚇到了,這夜色、這涼意、這種壓在身上的重量,無一不讓他想起那噩夢一般的夜晚,楚天醉有些想吐。


    回身推了他一把,也不管楚天醉是不是起身,段玲瓏一裹被子,背對著他,悶悶的道:“你走吧,我嫁的是男人,不是哥哥。”心底一突,呀,原來自己竟然是這樣想的?不知這點和外公比起來,哪個更讓她不想嫁到南楚?算了,不管它,睡覺!


    楚天醉的半個身子掛在床外,他怔怔的、慢慢的起身,月色映襯下,更顯得雙頰蒼白,眼瞳中液流動著複雜的情緒,半晌,歎息道:“玲瓏,你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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