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智又說了些什麽,那個孩子是何時停止哭鬧的,男人態度怎樣突然轉變……


    這些事情都不在秋芷的考慮範圍中了,她手掌緊貼少年的背部,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賢智背上那片濡濕正一點點擴大著,難說的香味包裹著她,美麗的花在寒風中絢麗的舒展了,又迅速地*了,就如同少年的體溫那般,在濃厚的暑氣中升到了峰值,然後低低地墜了下來。


    這症狀秋芷在高中軍訓的時候遇到過一次,前頭喊號子的男生頂著張通紅的臉,中暑後“哐”地一聲一頭栽倒在地。


    她不安地往前望去,大概一百米處正巧有個涼亭,而她包裏還有兩瓶水沒開,秋芷在心裏大概捏定了主意,勉強地衝店老板扯出個笑容,緊接拉過賢智的胳膊,架著少年瘦弱的身軀將他送上了靠椅。


    老舊的八角木亭,端正地坐在碧色的水麵上,正處在風口,那習習而來的涼風吹淡了些少年臉上病態的緋紅。賢智像是被人剛從水中撈出來的那樣,不斷滴淌而下的汗水浸濕了他的碎發,舔過它尖尖的下巴,順著他的脖子溜進了領口,少年倦極了,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無精打采地眯著,他靠著秋芷喝下了整整一瓶的水,服了防中暑的藥,仍不解這繁重的熱氣。


    仿佛有人用綢帶束住了他白膩的脖子,他呼吸緩慢又沉重,像是隻瀕死的天鵝,等秋芷給他解開了領口的扣子,才漸漸的好了些,他渾身使不出力氣,可偏偏手緊緊地抓著秋芷,潤濕了她幹燥的掌心。


    秋芷看著表弟這般無精打采的模樣,自責如同潮水漫進她的胸腔,她心裏一時間不是滋味極了,奶奶塞在她手中的藥瓶在發燙。


    她的手有些發抖,她在心底詢問著自己是不是自己做錯了,根本不該帶他來這種擁擠的地方,讓他不幸中暑,又或是……他真的就像是龍神所講的那樣,還需要足夠的藥劑來維持日常活動的進行。


    少女將手掌放在少年的額頭上,揭下那片很快便失去作用變得黏膩的冰貼,她纖細的手指小心地碰著賢智柔軟的臉頰,輕聲地向他提議。


    “我們以後還是在屋內或者村裏玩吧,不要來這麽遠的地方了。”


    “藥也要繼續吃下去,你身體還沒好全。”


    她的聲音那樣輕那樣柔,像是在對待一尊易碎的瓷器,同時秋芷抽出了被賢智攥住的手掌,轉而將漆黑的藥慢慢推進了賢智的掌心。


    賢智疲憊地靠著斑駁的漆紅木柱,好看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緊繃的直線,一雙漆黑的眼睛沉沉地看著秋芷,他像是措不及防遭了背叛,白淨的臉上帶著一種難說的表情,少年的神情嚴寒而脆弱地緊繃著


    “我不想吃藥了……然後他們就讓你特地過來了麽?”


    “讓你給我送這種東西麽?”


    宛若被風吹動的葦葉,他的聲音在酷熱難耐的夏天裏顫抖。


    “是我問家裏要的,我希望你能好起來。”秋芷看著賢智那副抗拒的模樣,整個人都慌了起來,她急切地衝賢智解釋自己的想法,因為懼怕他一氣之下將手中的藥瓶扔出去,秋芷還緊緊握住了少年的手掌。


    他的手掌濕熱又柔軟,讓她的心裏泛起一陣又一陣的疲憊,秋芷像是被抽走了力氣,在提及表弟虛弱的身體時,聲音聽起來委屈而苦澀。


    “我還想你能健健康康的陪我……”


    她雖擔著個姐姐的身份,到底也隻是個孩子,看著表弟常年被疾病困擾,心懷擔憂又無能為力,看著賢智那種模樣,安撫過一次又一次,但最後總歸是累的。


    而這份關懷終於打動了這位頑固的公子,他原本強硬的態度軟化了些。少年沉默地握著表姐的手,用那黑的仿佛見不到光的眸子盯著對方的雙眼。


    “那是你的願望麽?”


    “……希望我好好的活著,願意陪著我,對麽。”少年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著,在得到秋芷沉默地應許之後,眼裏漸漸浮上了些星點,他對待那藥汁的態度終於是變了些,雖然看著手中瓶子時,目光還是那般地冷淡,可是在秋芷麵前,他還是幹脆地擰開了藥瓶的瓶蓋,聞都不聞便揚起喉嚨將那漆黑的液體一飲而盡。


    那粘稠的藥液從瓶中滑落,奇異地一滴都沒有附著在瓶壁上,這種稀有的質地讓秋芷實在有些不安,她拉了拉賢智的衣角,盡量以玩笑的口吻跟他發問。


    “你也不問問那是什麽就喝麽……”


    “無所謂,反正你給我□□我也會喝下去的。”藥的味道似乎不大好,賢智在喝下去之後立馬皺起了眉頭,他閉上雙眼假寐,語氣不鹹不淡。


    “□□”這個詞多傷感情啊,少年這種避開最終答案的回複讓秋芷不滿地癟了癟嘴,她忿忿不平地衝賢智嘀咕“我才不會給你喝那種東西的”,說“我給奶奶看過了,她說沒問題的。”


    可是這樣的辯解隻得到了賢智的一聲充滿嘲弄的輕笑,在知道那藥是自己奶奶看過的東西後,他表情說不上好看,沒有再做什麽解釋,少年前傾身體將頭埋進了表姐的頸窩裏。


    秋芷看不見他的表情了,他就那樣有氣無力地倒在自己的懷裏,話語中有一種過分沉悶的親昵。


    “隻有你對我最好,隻有你是真心的……”


    他真是個奇怪的孩子,明明父母還是奶奶,誰都想要他活著,誰都想讓他過的更好些,給他豐衣足食,給他衣食無憂,可他這種時候偏偏認定隻有表姐才是對他最好的……


    秋芷打心底並不讚同賢智這種偏激的想法,隻當他今天身體不適,恰好陪著他的是自己才說出這樣的話,看他精神不佳也沒有推開他。


    通往村落的公交車上人很少,一排藍色的塑料座椅上隻零零散散做了幾個人,秋芷扶著自己的表弟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路途遙遠且顛簸,當傍晚的涼風撲麵而來,吹散了盛夏的炎熱,也催生了一縷縷的倦意,賢智靠著姐姐的肩膀陷入了夢裏,他像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緊緊握住秋芷的手,繾綣而癡纏地與她十指相扣。


    他的表姐側著臉,緊緊地看了他一會兒,扭開視線去看窗外的天,被撕成絲絲縷縷的晚霞,像有人割開了天空的皮膚,紅紅的血一點點往外滲,一點點往四周染。


    賢智的手很涼,涼的讓她想起宅中古井中汲出的水,冷地能把人的手凍住,他就那麽依依戀戀地貼著她,理所當然地索取著她的溫度。


    少年打小就喜歡粘著自己的表姐,在他那個小小的,孤僻的世界裏,姐姐幾乎擔任了所有他需要的女性角色,她是姐姐她是母親她甚至是假想的戀人……


    有親人的那層關係在,秋芷自然是寵他,關心他,照顧他。但是這次也太近了,這並不在她承受的範圍內了。


    等到他們下車後,站在村口迎接他們的是家中的劉阿姨,那女人背著光而立,臉上表情看得不大真切,她站在那片血紅血紅的背景裏,像是個扭曲的黑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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