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屋外晃動的人影不在少數,卻出奇地沒有闖進來。


    門被叩響,低沉的聲音傳來,有人說話:“葉兄弟,打擾了,有個垂死之人不知被誰帶到了這裏,葉兄弟丹術高超,你若是沒睡可否出來替他看看,是否還有救。”


    “葉兄弟!葉兄弟!”


    懷裏葉天陽弓著身子,背對著容玄,他隻有命門被扣住之時僵硬了一刹,不像是被威脅之人慣有的緊張,他呼吸平穩,還真就沒說話。


    屋內沒有任何聲音,屋外的人貼著門邊聽了聽,而後小聲嘀咕了幾句,似在苦惱。


    “這可怎麽辦呐。”


    “在他化道前,得想想辦法讓他說話,究竟出了什麽事?這真是炬赤峰峰主,被什麽人給害成這樣了……就是不知炬赤峰峰主殞命,大戰是不是就該結束了。”


    “誰知道呢,隻怕事情沒這麽簡單。”


    葉天陽一聽馬昭的名字,瞳孔微縮,他掙紮了下。


    “雖然都說是我要殺他,但不是我害的。”容玄突然說了句。


    “他活著才能證明你清白,所以你才救他出來?好,我答應幫你,隻是我得去見那人一麵,”葉天陽不敢相信馬昭竟會遇害,既然炬赤峰許諾的報酬還得在大戰結束後才能實現,誰會想要殺他,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回答道,“這附近是炬赤峰的領地,守衛森嚴,馬峰主會在這裏遇害,不大可能是遭了外敵陷害,而是內患……不對,是不是認錯了,怎麽會是馬峰主!”


    聽到證明清白四個字,容玄哂笑,他還真沒這想法,救馬昭隻是為了自保而已,至於誤會不誤會,他需要證明嗎,需要向誰去證明,誰有資格要他證明!


    失去判斷力隻會被謠言玩弄的愚者,遲早也會被他利用,不在同一層次,他並不放在眼裏。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可以去看看,隻不過……”容玄嗓音冰冷,“我怎麽信你說的答應不是糊弄?”


    渾身被陌生的氣息環繞,葉天陽沒動,很平靜地給挾持他的人傳音:“你若不信我,直接下禁製封我修為就夠了,否則下手害你雖不簡單,但要驚動外頭的人卻輕而易舉,可我沒這麽做。其實我也想知道是誰害得他,請離我遠點,我不習慣和別人睡一張床。”


    “……”


    不習慣和外人靠得太近的是容玄,估計是被葉天陽黏慣了,就這麽抱著徒弟,他也沒覺得太難受,沒想到這貨反而嫌棄了,葉天陽越是這麽說,容玄偏不照做,他堂堂靈皇難道還製不住一個靈王小鬼不成,更何況還是他徒弟。


    “算了,我信你就夠了,實力差距懸殊,我沒理由不信你。放心吧,你想逃走,直接挾持我就能出去,什麽時候都可以,反正無冤無仇,你也是身不由己,沒關係。”


    “……多謝理解。”容玄心情複雜,換個語氣說話,怎麽說怎麽別扭,就這麽容易。一時慶幸,以後再煩惱。


    “讓他們把人放在門口就走,你能救則救。”容玄拿利器抵住徒弟腦門,稍稍鬆開了手,讓他能說話。


    葉天陽笑了笑,咳嗽了聲吸引外麵的人注意,這才對著大門道:“慢著,我正忙於煉丹最後一步,成丹之際,不便被打擾,你們把馬峰主放下,我等會出去看看。對了,馬峰主和我是舊識,送他來的那人是我朋友,或許也受了點傷,諸位若是見到了,還請領他來見我。”


    正在門口猶豫著走或不走的幾人聽到裏頭傳來的聲音,這才放下心來,笑道:“原來如此,那好。院外有人守著,葉兄弟若有需要隨意吩咐。”說完還真就放下傷者離開了。


    “這下你該放心了。”葉天陽對他說。


    容玄一直在恢複精神力,又過了一會總算稍有精神,沒了馬昭這個累贅,他一個人逃走有望,這才放人。


    葉天陽動了動,把容玄的腿踢到一邊:“你先在這裏休息,我去門口,隨後就來。”


    容玄沒攔著他,就那麽讓他起身,看著他出門。


    還說什麽自願當誘餌給敵人活路,如果對方不近人情,恩將仇報呢,如果現在站在他麵前的人十惡不赦端得是無辜可憐,目的是殺人奪寶,不留活口呢!


    容玄給他機會,隻要這貨懂得趁機反咬,那麽作為敵人,這個人情就算兩清了,作為師徒,容玄定會欣慰。


    然而這人是葉天陽。


    青年剛出門,立刻扶著一人進來,很快又磕上了門。


    容玄:“……”


    這貨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有虛假,不談目的,所以葉天陽無論是敵是友,都讓人舒心,他的品性一如其容貌,端正高潔,與俗世格格不入。


    “峰主,您醒醒!出什麽事了?”


    葉天陽看到馬昭的時候就已經全部明白了,他煉化靈藥喂到馬昭口中,後者執念很強,以至於半截腿都已經化道了,依舊沒有咽氣,還有微不可聞的呼吸聲,這位峰主是用毅力撐下來的,哪怕中途有重傷半分,他都能馬上死去,這麽說帶他到這兒來的人的確沒有殺他之心,否則就憑這半口氣斷不可能撐到現在。


    葉天陽打算把馬昭扶到床上躺著,但遠遠看了看容玄。


    “你下來,幫我扶他一把。”


    容玄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們,睜著眼睛:“不準過來,我要療傷,不想和死人躺一塊。”


    葉天陽沒有強求,把馬昭扶到房間另一頭,好不容易才讓人醒了過來,他輕聲道:“峰主我是天陽,您有什麽話可以和我說。”


    垂死的峰主咳嗽了幾聲,混著內髒碎塊的鮮血溢出嘴角,悠悠轉醒,眸光渙散,他睜著渾濁無光的眸子在看到葉天陽的時候露出一抹溫和的光,馬昭很激動,緊緊抓住葉天陽的衣擺,想攀著爬起來,蒼白開裂的嘴唇動了動,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


    葉天陽催動靈力探了探,發覺到不對,頓時急了:“好狠!峰主,是誰把您害成這個樣子?”


    “是謝……謝宇策!嶽老也是被此人所廢。”馬昭一字一頓耗盡了渾身氣力,鮮血染紅了衣襟,連同葉天陽按住他胸膛的整隻手。


    馬昭顫抖著抬起手,並起兩指捏訣,玄奧的靈力波動將兩人環繞,一抹奇光勾勒出的火焰紋路自他眉心湧出,被他推到葉天陽手裏。葉天陽收緊拳頭,是塊紅紋金令,直覺告訴他這東西不得了。


    馬昭不讓他退回,像是了卻了一件大事,他緩緩吐出最後那口氣,眼淚順著眼角流下,帶著滿腔悲憤,耗盡渾身氣力吐出最後的遺言。


    “我一生光明磊落,卻在最後剛愎自用,錯信奸人,為了發泄一時之憤,挑起大戰,使得炬赤峰數千年基業到我為止,我愧對炬赤先輩,愧對上下弟子……我本該死在荒郊,可沒想到老天最後開了眼,還能見著你。”馬昭顫抖著伸出手,“天陽小子,你聽著。”


    “炬赤峰所屬副峰沒有可信之人,謝宇策心狠手辣,我死後炬赤峰會不得安寧,你拿著這個,回……回炬赤峰找護法長老,他們會聽你的,請你答……答應我,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峰內弟子他們得……好好活著。”馬昭說完,臉色已經蒼白得不像活人,卻還希冀地看著他。


    葉天陽遲疑了,震驚得臉色泛白。


    容玄背對著他倆,聽得真切,雖沒被悲劇的氣氛渲染得壓抑,驚訝是肯定的。這變故陰差陽錯得匪夷所思,馬昭臨終前竟然會把峰內弟子托付給葉天陽?!這兩人有過交集麽,容玄並不了解,他實在難以想象,葉天陽埋沒在一眾靈皇境峰主中,那麽不起眼,馬昭是怎麽記得這貨的,還是說最後饑不擇食,撞著誰就是誰了?


    就這靜寂的片刻時間,容玄真想上去給葉天陽一掌,這要是不答應,天理不容!


    葉天陽愣了許久,最後怔怔地點了點頭:“在我找到我的人之後,我就回去。”


    “難為……你了。”馬昭麵色緩和了些,看開了,卻為時已晚,他的身體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道,嗓音變得虛無縹緲,輕不可聞。


    這青年曾說過一番在馬昭聽來十分天真幼稚的話,臨死之前在他腦海中突兀地響起,卻讓他動容。


    為了某些人的死挑起的戰亂真的值得嗎?究竟是為了一口氣,還是一時的正義。


    遙想一場大戰能讓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無處可歸,又能結下多少怨恨,周而複始,永無停息。


    以戰止戈,終究不能兩全。是勝也好,敗也罷,不過是被迫害的程度不同,戰爭雙方,均是受害者,再大的獎勵也填補不了其中的空缺。


    之所以醉心於戰,執著於爭端,不過是不想做最大的受害者,想把最大的傷害留給對方罷了。


    可這最後究竟是人掌控著戰場,還是戰場困住了人。


    誰都夢寐著成為人上人,拚得頭破血流得以進上古大教,然後是另一方戰場。


    不甘人後的強者前仆後繼擠進副峰地域,坐立為王,征戰到死為止,又或者閉關苦修,橫渡八荒置身險境但求突破之機,古往今來的求道人,逆天而上,至死方休,可真正不朽的又有幾位?


    葉天陽寬慰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他很難過。


    記得炬赤峰中論道,這位老峰主在陵墓中的一席話,讓他豁然明悟,有的人到死才明悟大道,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覺得馬昭不該死,副峰戰場混賬峰主那麽多,為什麽偏偏是馬昭!


    “仙路渺茫,仙路渺茫……”


    馬昭是帶著笑容離世的,肉身化道,魂入輪回,屍體成了灰燼。


    葉天陽愣了許久,才緩緩催動靈力將骨灰收集了放入瓶中。靈皇的骨灰和普通人的沒什麽兩樣,不像火屬性煉器師骨灰會透著暗紅,炬赤峰峰主死前是煉器師,死後卻什麽也不是。


    葉天陽動作很慢,低垂著頭,許久一言不發。


    “人活一世,隻有成仙才能超脫。道修的一生,無論宗師,聖師,亦或是普通靈修,或長或短,或平淡或輝煌,死在道途,無怨無悔。”容玄沉聲道。


    “成仙啊……”葉天陽想到了某個人,淡笑的表情僵了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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