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開始的那日,炬赤峰外難得盛況,神禽戰車源源不斷自天際駛來,更有副峰以方天畫戟代步,未來得及答謝炬赤峰主昔日救命之恩的副峰峰主們借這個機會,攜厚禮而至,坐騎驚豔全場,彰顯身份不凡。有的甚至十多人禦劍騰空演化諸天劍陣,劍勢震懾之下林中妖獸瑟瑟發抖,獸吼聲也斷了。


    “天啟峰玉境大長老到”


    “明陽峰峰主到”


    ……


    後山山巔,地勢平坦,外圍是森林,中間空出來,地麵以靈石鋪成,修葺得別具匠心。


    花園往裏,中央花園地方寬敞,石桌玉台之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靈果佳釀,靈氣逼人,清香四溢,讓人飄飄欲仙,心曠神怡。


    容玄獨坐上座,墨玉高冠,藍白長袍,他很少走動,穿著也難得正式,沒了平日裏的樸素,比起初任峰主時的張揚,多了些沉穩內斂,隻是神情越發清冷了些。


    隨著炬赤峰峰主大名遠揚,容玄以往的光輝事跡被翻了出來,人口相傳堪稱傳奇,更讓人覺得難以接近,敢主動上前攀談的人也就少了。


    然而最惹眼的莫過於中央高台上被火烤得通紅的寶爐,爐麵神huáng浮雕栩栩如生,恍若浴火騰飛一般,裏頭靈泉沸騰,正煮著珍稀妖禽的肉,數種珍貴的靈藥也被加入其中,使得更加入味。


    濃鬱的肉香彌漫開來,靈氣氤氳,霧氣蒸騰,聞一聞就知道是頂級的美味。


    就是去了宗外知名的酒樓,不算加入的靈藥靈泉,單單一整隻高階妖禽的價格也不是尋常人能吃得起的。


    遠道而來的賓客聞著香味恨不得垂涎欲滴,等到肉煮熟了乘上來,一個個饞蟲早被勾起,肉質鮮嫩,吃了幾口就上了癮,吃完後渾身氣血雄渾,精神氣暴漲。有低階弟子虛不受補,吃不了那麽多,嚐一點點就渾身冒汗,血氣暢通,藥效堪比丹藥。


    看上去那麽大一鍋,上百人一分其實吃不了那麽多,辟穀閉關常年食素的一眾弟子哪還顧得上形象。


    “我真是白活這麽大歲數了,還是第一次嚐到這等極品佳肴”


    “炬赤峰好大的手筆,天級法器為爐,食材亦是最新鮮的七階珍稀妖禽,再加上極品靈泉,神珍無數,一口下去,抵得上地階丹藥的藥效了,太不虛此行”


    吳大仁抓著大塊肉往嘴裏塞,喝了口湯,恨不得連碗帶手一起吞下去:“太好吃了,還不夠大爺塞牙縫容玄你不厚道,早知道有這美味,請這麽多人做什麽,一鍋大爺全包了。”


    “你看那是什麽”吳大仁拍了把周笙的肩膀,周笙剛一抬頭,再回過頭,盤子空了,他兩眼發直,站起來踩了吳大仁一腳。


    吳胖子裝腔作勢地嗷了一聲。


    全場望去,也就一處例外,寰宇峰方向氣氛很冷,謝宇策眸光冰冷,氣得臉色都青了,那爐子裏煮著的是什麽他一看便知,他大老遠趕回來參加這什麽盛宴,誰想到等著他的竟是這個


    “峰主,要不也嚐點?”童州遞了塊肉過去,肉汁金黃,冒著誘人的香味,童州自己咽了下口水。


    “不吃”謝宇策憤憤然,差點把碗掀了。他火就火在容玄自己烤了吃也就罷了,他費心收了贈人的坐騎,到現在竟然被百多號人分食。


    “他到底是什麽意思”謝宇策問另一個和他一樣一口沒碰的人。


    葉皓然也很莫名:“我也不知道。”


    適時,有長老起身麵向容玄,恭維道:“多謝炬赤峰主。”


    “不必感謝我。食材多虧了謝峰主,寶爐也是借來的,隻要諸位吃得盡興,今夜不醉不歸。”容玄也在席間落座,他不過是借個鼎而已,吳大仁竟舍得把這不下於天階法器的寶貝借給他,容玄很意外,胖子身上寶貝不少,但向來是一毛不拔,這法器多半是偷來的。


    容玄隻是暫用,用完就會還,也就沒多在意。


    葉天陽端了碗清湯給師父。


    容玄朝著謝宇策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道:“給他送去。”


    “師父親自熬製,辛苦了一上午,一口都不喝麽。”葉天陽不想走,他知道這湯裏什麽壞的東西都沒放,喝了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他不知道師父在想些什麽,但隱隱有個大概。


    容玄體質較弱,吃什麽都虛不受補,索性端著酒杯細品,冷冷地掃了眼謝宇策的方向,便沒了下文。


    葉天陽這話倒是把唐月等人嚇到,一個個盯著容玄的樣子像見鬼一樣,神情要多猙獰有多猙獰:“這真是你做的?”


    “別問我。”容玄本不想自個下廚,但這偌大的炬赤峰竟然沒一個會處理妖禽的,葉天陽做飯又實在難吃,再說煮個湯也不費事,當峰主的卷起袖子親自上陣了,當時護法長老晏海和煉器堂堂主陳境的表情也不比萬獸峰之人好多少。


    龍雲磐正盯著那寶爐看,此刻也被吸引了,嘖嘖暗歎人不可貌相。


    “怎麽了?”寧樞問他。


    “有點眼熟。”龍雲磐又看了看寶爐,隔得有些遠,靈霧籠罩著看不太真切。他搖了搖頭,轉而慢條斯理地解決碗裏的肉,搞不好容玄也會做菜,上哪兒學的,龍大煉藥師親口品嚐,吃完才放下筷子,一臉稀奇:“竟然沒下毒。”


    葉天陽坐到謝宇策旁邊:“峰主在氣什麽?”


    謝宇策一臉古怪:“容玄究竟想怎麽樣”


    “如果是不喜歡這頭妖獸,至於做到這個地步麽?”謝宇策皺眉思忖了許久,而後道:“該不會我牽連了靈紋峰被滅,他對此不滿,以為我會連炬赤峰也不放過,所以一反常態結交盟友?”


    “我猜師父之所以這麽做,並不是冰焰靈鳥惹到他了,而是遷怒。”說到這裏,葉天陽看了看葉皓然,而後接著道,“有人惹得師父不高興了,與之有關的通通遭殃,師父讓謝峰主大老遠趕回來,或許有一拍兩散的意思。”


    “你別嚇我,他真這麽跟你說的?”謝宇策一個激靈,端起碗就把湯喝了,“不就是頭妖獸麽,殺了剮了烤了煮了,隨他樂……好喝”


    童州順勢把乘著大塊金黃色獸肉的碗遞了過去,謝宇策試著嚐了一口,愣住了,還真的很好吃。


    “這真是你師父親手做的?”謝宇策吃著吃著氣全消了,世上妖獸那麽多,除了拿來當坐騎還能拿來吃啊,為了頭畜生和容玄慪氣不是自討沒趣是什麽。


    謝宇策恢複慵懶的神情,一本滿足:“真是好手藝,不愧是我看上的人。若是容玄肯給我煮一輩子的美味佳肴,這輩子就值了。”


    童州咳嗽了一聲。


    吃完靈禽,再喝杯靈泉水,可穩定體內靈氣,分到這兒來,由葉天陽遞給在座每一個人,靈泉也是炬赤山巔冰山上采集而下,還帶著恰到好處的寒氣,別的副峰之人都喝了,清甜的香味飄到這裏,童州率先喝個精光:“爽”


    葉天陽笑著對謝宇策道:“這還是師父第一次下廚。”


    童州感歎道:“第一次就能做得這麽好,容峰主真乃奇人也,什麽都難不倒他。”


    謝宇策心都飛到容玄那兒去了,正想起來走,就看到容玄起身,朝著此地走來,謝宇策起身迎了過去。


    “早就不是第一次了。”葉皓然打斷道,“他以前就做過,在他還不像現在這樣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時候,在他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容玄的時候,他什麽都做過。”什麽雜活粗活髒活亂活,但凡下人做的事,他全都做過,並且不以之為辱,視之為理所應當。


    容玄剛走過來,正好聽到這句話,停了下來。


    葉皓然盯著容玄,略帶嘲諷:“不是麽。”


    寰宇峰等人裝作沒聽到這句,連連起身向炬赤峰主問好。


    葉天陽手抖了下,放下靈泉,端起酒杯:“我替師父敬各位。”


    葉皓然淡淡地笑著,隻是端起靈泉水,而後和眾人碰杯,一飲而盡。葉皓然初來到現在,滴水未進,總算是咽下了一杯……葉天陽放下酒杯,微微眯了下眼睛。


    如果換做以前,哪怕明知這人是想讓自己難堪,容玄聽到這話定會失態,他恨透了以前爛好人到極致的自己,觸之必怒,可現在不知為何,容玄惱了一刹竟然出奇地平靜了下來,興許也有葉天陽突然打斷的緣故。


    容玄掃了葉皓然一眼,得知這人正成長為真正的五行靈體,有可能輕而易舉地兼顧煉器煉藥布陣三方的時候,容玄琢磨了整整五日,單單琢磨著葉皓然應該用什麽樣的死法才能抵他上輩子所受的苦,可無論他怎麽想,也想不出來有比鎖魂塔煉魂還要狠毒的酷刑可讓葉皓然如他一般痛苦,以解他心頭之恨。


    偏偏眼前這個葉皓然連自己錯在哪兒都不知道,甚至不清楚容玄憎惡他的理由,因為一切都還沒發生。


    隻有自己背負著一世的怨恨回到了最初,憎惡深入骨髓,見之如受折磨,未免太虧了。


    葉皓然有什麽能耐在他靜如止水的內心占據一方之地,讓他消耗心神,費力憎恨


    這輩子容玄絕不會給他機會再毀自己一次,現在葉皓然的成長速度已經超出了他的預估,自己暫時處在低穀,但葉皓然越強越能激發他的好勝心。


    所以他想要看看,同樣是混元噬道,同樣知道容族,換做兩人都在明,若是鬥到最後一步,究竟誰會輸


    童州拉了把葉皓然,對容玄道:“皓然喝多了就愛亂說話,容峰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一般計較。”


    “說我閑話的人那麽多,若是人人都費心去計較,那我也太閑了。”


    容玄站在謝宇策右邊,抬起手臂搭在他右肩上,身體微微傾斜。容玄隻對謝宇策揚揚下巴,再沒理會其他,“走,喝酒去。”


    謝宇策笑了:“好,你說的不醉不歸。”


    兩位峰主離開,剩下的弟子大眼瞪小眼,隻覺得峰主的氣量就是不一樣,葉天陽對幾人微微頷首,也跟了過去。


    童州嘖嘖道:“怎麽覺得我們峰主和容峰主才是一類人,葉峰主還像沒長大似的,更平易近人。”


    葉皓然站了半晌,突然有種空落落的感覺,他無意識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不知是謝宇策一門心思眼裏隻有別人,還是容玄最後毫不在意的一瞥,和以往不太一樣,卻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同。


    半個時辰過去,童州等人還在劃拳喝酒,葉皓然突然按住胸口,隻覺五髒抽搐,瞬間冷汗就掉下來了。


    “皓然你怎麽了,喝多了?”


    “沒事。”葉皓然笑著搖了搖頭,他謝絕了旁人攙扶,掙紮著起身,搖搖晃晃地往旁邊山林中走去。


    有人想跟過去瞧瞧,卻被其他人拉住:“估計是喝多了,吐一吐就沒事。”


    葉皓然進了樹林,渾身忽冷忽熱很不舒服,像有什麽東西在體內攪動,他胃裏一陣翻滾猛地吐出深色液體,一陣血腥味,葉皓然本就沒喝太多酒,徹底清醒了。


    怎麽回事,他明明很注意,而且吞噬過煉藥師的天賦,雖然暫時還沒上手煉丹,但靈藥什麽相克他都清楚,什麽時候出事了,為什麽不知道


    “狴犴……”


    葉皓然突然加速,深入密林中停了下來,扶著樹幹直喘氣,他渾身疼得痙攣,眼前眩暈,就連耳中也出現幻聽,葉皓然腦弦緊繃,嗓音沙啞:“什麽人”


    樹葉沙沙作響,葉皓然不知道的是的確有道黑影悄悄跟著他,身形飄忽不定,此刻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後一丈遠處,手中寒芒一閃,是一把刀。


    黑衣人屏息凝神,湊準時機,手中刀刃直入葉皓然背心


    幾乎是同時,一聲悶哼自葉皓然喉中迸出,遠勝過靈皇的恐怖威壓猛然爆發,瞬間席卷開來,黑衣人渾身汗毛倒豎,想抽身卻晚了。


    黑暗中伸出一隻手,緊捂住他的嘴,猛地向後拉,在強大威壓觸及的前一刻抽身脫離。


    黑衣人渾身汗毛倒豎,他完全沒察覺到身後還有另外的人靠近,如今嘴被捂住,他掙紮著回頭,卻在看到救他那人的瞬間,身體一僵,驀然升起一陣寒意:“師父你你怎麽會……”


    容玄臉色陰沉,死死按住葉天陽的頭,匐倒在地,讓他靜看不要說話。


    葉天陽趴在潮濕的地麵上,透過枯草的間隙,看到了極其可怕的一幕。


    一道漆黑的上古凶獸虛影自葉皓然佝僂的身體內爆湧而出,獸魂仰頭無聲嘶吼,周遭獸吼聲頃刻死寂,魂魄半實質化現形,猙獰的軀幹如同鐵水澆灌而成,那種強烈的視覺震撼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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