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王氏一連“病”了好幾日,都沒甚起色,鍾文謹卻不好繼續裝下去了,畢竟隻是吃壞了肚子,又有馮太醫給開的方子,撐個三兩日還說得過去,再多,打馮太醫的臉不說,便是劉氏,也要起疑心了。


    既然“痊愈”了,便不得不去侍疾了。她先去鬆鶴園給劉氏請了安,這才帶著白芷,慢吞吞的往桃源居而去。


    桃源居正房東次間裏,王氏散著頭發,額上勒著抹額,臉色蠟黃,一副病重的模樣,把鍾文謹嚇了一跳,看起來倒不像裝病,反倒是真病了。


    “給太太請安。”鍾文謹福了福身,訕笑道:“前幾日我自個也病的厲害,沒能來給太太侍疾,還請太太莫怪。”


    王氏從來不是個善茬,大老爺崔以源貪花好-色,不知納了多少妾室通房,然而大房卻隻有嫡子嫡女,沒一個庶子庶女,倒不是沒有妾室通房懷過身孕,懷過的還不在少數呢,然而沒一個能瓜熟蒂落的,可不都栽在她手裏?


    她原是不在意什麽陰司報應的,不想長媳宋氏腹中男胎突然滑落,次子媳婦張氏又病故,她疑心自個造的孽報應在了兒孫身上,便忌諱起來,從此吃齋念佛,做了在家的居士。


    這也是巧紅勾搭了崔以源還能有命在,且還懷上身孕的原因,若換做從前,早不知道被發賣到什麽醃臢地方去了,偏她信了佛,殺不得生,心裏憋了一口氣沒處發,可不就心口疼?


    見了鍾文謹,她自然是沒臉色的,冷哼道:“我前腳心口疼的毛病犯了,你後腳就吃壞了肚子,不知道的,還當你故意裝病,不想來給我侍疾呢。”


    早就料到會被找茬,鍾文謹來之前,也是做了一番準備的,她聞言,立時皺了臉,委委屈屈的說道:“太太信不過我,難不成還信不過馮太醫?吃壞肚子的診斷是他下的,還個開了方子,太太若不信,打發人去靜園問我的丫鬟沉香要了那藥方來,一看便知。”


    本想帶著藥方過來的,又怕準備的太周全了,一副時刻防備婆母找茬的模樣,太過於刻意,隻好作罷了。


    這點王氏倒是知道的,先前燈草去靜園傳信叫鍾文謹來侍疾時,見著南星熬藥了,說是請了給巧紅來診脈的馮太醫給開的方子,自是挑不出刺來的,她撫著心口,喘氣粗氣說道:“婆母才說一句,你就頂上十句,我活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做人兒媳婦的。”


    “太太說的是,是我的不是。”鍾文謹立時認錯,又道:“太太說什麽,我隻聽著就是了,定不再多言半句。”


    嫌自個說話不中聽,那自個扮啞巴,總可以了吧?


    王氏被堵了個仰倒,領教了鍾文謹的伶牙俐齒,便不與她爭這口舌是非了,叫佛豆取了經書與筆墨紙硯出來,吩咐她道:“既然你是來侍疾的,那便替我抄經祈福罷,要誠心些,興許能感動佛祖,讓我的病快些好起來。”


    鍾文謹看著佛豆抱進來的那厚厚一遝佛經,頭一次覺得武寧伯府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家訓簡直是太好了,她一個大字不識的人兒,如何能抄的來-經書?她為難道:“太太,我不識字……”


    王氏躺了這幾日,腦袋昏昏沉沉的,又被鍾文謹火上澆油,哪裏還記得起武寧伯府的家訓,聽了鍾文謹的話,才要張口訓她裝相,話到嘴邊,才醒悟過來。


    這個老二家的,哪裏是來給她侍疾的,簡直是來給她添堵的!王氏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抓了個靠墊往地上狠狠一摔,罵道:“你給滾出去,別讓我看到你!”


    “太太好好歇著,兒媳先告退了。”鍾文謹聞言如蒙大赦,福了個身,然後麻溜的滾了出去。


    .


    不用侍疾,鍾文謹再次閑下來,便開始籌謀買地的事兒。


    自個那四百多兩的壓箱銀是不能動的,因為得應付日常開銷,榮親王妃給的是銀票,倒是方便,鄭家那一箱子妝花緞跟一匣子寶石也好出手,就是張家給的那兩副古畫有些為難,既是古畫,必是有些來曆的,隻怕前腳剛賣到書畫鋪子,後腳就被張家人知道了……換做旁人,賣書賣畫原也算不得什麽,然而自個大字不識,這點本就是京中閨秀們的笑柄,若還把張家珍藏的大家名作換了銀錢,還不知要被議論成什麽樣兒呢。又不是揭不開鍋了,何必自取其辱?


    然而自個眼下正缺錢,若白放著這畫長灰,又可惜了的,她思來想去的,最終把主意打到了崔九懷身上,橫豎他有錢,也是讀書人,想來對古畫也有興趣,倒不如轉賣給他,這樣自個既能得了銀錢買地,也不必被人取笑,一舉兩得,豈不完美?


    故而等用過晚膳,去給王氏、劉氏定省過,又等兩位姨娘跟兩個繼子繼女來給自個定省過後,她便叫白芷抱上那兩幅畫,往小跨院的書房去尋崔九懷。


    .


    書房門前,守著個十來歲的小幺兒,叫高玄,是高升的侄子,見鍾文謹過來,忙一溜煙的進去稟報。


    書房內,崔九懷正在看前朝一個叫唐雲的仵作寫的驗屍筆記,因看的入神,也沒聽清高玄說的什麽,以為是問他是否要添茶,便隨意的點了點頭。


    卻不想,沒一會子,就見鍾文謹帶著那個叫白芷的丫鬟走了進來。


    他的書房從不許人隨意進出,倒不是存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機密,而是因為這裏放了不少令人懼怕的物什,譬如門邊立著的一副骨頭架子,又譬如書桌上擺著的一個骷髏頭。從前張氏才剛嫁進來的時候,見自個得空便往書房裏鑽,還以為自個金屋藏嬌,便故意避過守門的小幺兒,躡手躡腳的來捉奸,誰知才剛進門,就跟那副骨頭架子來了個對臉,嚇的她立時暈了過去,後頭幾個月直做噩夢,又是請道士驅邪,又是請和尚念經的,足足折騰了大半年方好。


    崔九懷立時站了起來,正想喝止鍾文謹,讓她趕緊退出去,誰知卻晚了一步,她不但人已經跨過了門檻,還跟那副骨頭架子打了照麵……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既沒見她驚叫,也沒見她暈倒,她隻是迅速側了下-身子,擋住了身後白芷的視線,從白芷手裏接過兩副卷軸,打發白芷到門口等候,然後往書桌這邊走來。


    來到書桌前,她拆了卷軸上的紅繩,先將一副展開,然後鋪開在桌滿上,又去鋪另一幅,中間因那骷髏頭礙事,還伸手將它拿起來,放去了桌角。


    崔九懷詫異的問道:“你竟這樣大膽,不但不怕骨頭架子,還敢伸手去碰骷髏頭?”


    這些個東西,鍾文謹大一剛開學頭一節課就見識過了,那會子都沒害怕過,隻是覺得有些滲頭皮罷了,及至大學畢業走上工作崗位,解剖過各種腫-脹不堪的,高度腐爛的、身首異處的、長滿驅蟲的等等屍體後,再看這幹淨無一絲異味的骨頭架子跟骷髏頭,不曉得多可愛呢,又怎可能害怕?


    不過那都是前世的事兒了,即便靈魂還是那個靈魂,但身體卻是個古代大家閨秀,古代大家閨秀裏頭,便是有膽大的,但卻絕對不會膽大到見著骨頭架子跟骷髏頭還能淡定從容的地步的,用句二次元的話來說,那就是自個剛才崩人設了。


    她轉動了眼珠,思考著該怎樣挽救,片刻後計上心來,她突地尖叫一聲,一下躲到崔九懷身後,不可置信的說道:“二爺是說這骨頭架子跟骷髏頭是真的?我還以為是用什麽動物骨頭雕的呢,竟是真的?啊啊啊,我方才還碰那骷髏頭了,可嚇死我了,晚上怕是要做噩夢了!”


    心底深處終究沒有恐懼,故而鍾文謹既沒有渾身發抖,也沒有額頭冒冷汗,更沒有腿腳發軟,就連說話的語氣,也四平八穩的,沒一絲顫抖在其中,沒一點人在害怕時該有的反應,這如何能瞞得過崔九懷?


    他側頭看向鍾文謹,心中疑惑愈多,然而也知道若她不想說,便是問了也是白搭,得到的不過是她編出來的瞎話罷了,便硬是將這些疑惑給壓了下去,隻勾了勾唇,露出個壞笑來:“騙你的,就是拿動物骨頭雕的。”


    “我就說嘛,好好的書房,擺人的骨頭做什麽,就不嫌晦氣?”鍾文謹誇張的舒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半晌後似是平複下來,也沒再提這個,將話題轉到了自個來的正事上,問崔九懷道:“二爺是有大學問的,替我瞧瞧這兩幅畫,能值多少銀子?”


    崔九懷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對著這樣的大家之作,頂禮膜拜都不及呢,怎麽將銀子這種滿身銅臭的俗物掛在嘴邊?”


    “這些書啊畫啊的,是留給你們這些讀書人賞玩的,我是個大字不識的粗人,腦袋裏想的自然隻有金啊銀啊的這些俗物。”為了買地,鍾文謹也是拚了,她往崔九懷跟前湊了湊,獻媚道:“二爺既說這是大家之作,想來是值幾個錢兒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與其便宜了別人,倒不如二爺將它們收了?”


    “哦?那我還真是多謝你了。”崔九懷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哼笑一聲,挑眉問道:“你要價幾何?”


    “我倒是要一萬兩一副呢,也得二爺您肯給呀。”鍾文謹玩笑一句,又獻媚道:“我哪裏懂這個,二爺您給打個價吧,您可是‘崔青天’,滿大周上下再沒比您更公正的了,我信得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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