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桂香這廝恩將仇報,賣主求榮,果然是下賤人行下賤事!”


    儀貞冷笑了一聲,說完了這話,眼角掃去,見秀貞麵色微微一僵。


    秀貞緩了緩,才開口問道,“儀貞姐姐如今也身陷鄭家,卻是如何打算的?”


    雖然語氣是同情的,儀貞怎麽聽著同情之中,還略帶些興災樂禍之意。


    儀貞垂下眼簾,道,“混得一時算一時罷,老賊若不來,那是最好,…”


    秀貞唇角微微勾起,柔聲勸道,“這個姐姐倒可放心,這老賊近日隻惦記著篡位謀權,連回這府裏都是少的,隻是聽說伯母要回鄉,他這才心急令鄭瑤仙劫了姐姐來。估計老賊想起姐姐來,也到了篡位之後了。”


    儀貞微微點頭,瞧向秀貞,似輕籲一口氣,“那便最好,秀貞妹妹,多日不見,正好陪我多說說話。”


    秀貞心中亦有所思,遂道,“姐姐說的是。”


    起身吩咐了丫環上了茶點,又教將酒飯備好送入樓上。


    儀貞見備上來的倒都是精致菜色,秀貞殷勤相讓,儀貞也隻瞧著秀貞動的菜,略略用了一點,道是心中難過,也沒甚食欲。


    秀貞問起二房後來的事,儀貞便把二房如何尋不見秀貞,周氏病倒,二叔著急,刑部下了海捕文書通緝三仆,卻是遍尋不見,二房後來隨任去了青州的事一一說了。


    “那。那周家…”


    秀貞聽了半晌,聽不到自己最關心的。這才開口相問。


    儀貞心下微哂,道。“二叔恨透了周家,與他家斷了來往,不過聽說月前周家老大娶了禮部侍郎家的女兒。”


    秀貞正舉著杯子要喝茶,聞言手微抖了下,茶水濺了出來,沾到了衣袖上幾點。


    “秀貞妹妹。當日可是行差了一步,須知這男女兩情相悅雖可,卻不可越雷池一步,不然。身為女子就是罪名最大的一個,那男子倒頂多挨頓責罰便了,日後還能再娶佳人。女子卻會清名不保,輕則青燈古佛,重則性命難保。”


    黃鏡英出事,被逼投水的便是她,秀貞出事,也是秀貞被打得半死不活,那杜公子和周大卻是嘛事也沒有,當然了黃鏡英和杜公子是被誣陷的。秀貞和周大卻是…


    原先儀貞還覺得秀貞定是做事不慎引來禍端,如今想來,也是另有別情了。


    秀貞此後就有些神思不屬,再說起話來也是強打精神,不過盞茶的工夫便要告辭而去。


    儀貞問道,“妹妹這裏可有針線?”


    秀貞道,“自然是有的,姐姐要它何用?”


    “白日裏拉扯之下,衣衫綻了些線。”


    秀貞道。“這鄭府裏闊綽十分,衣裳供給多得是,姐姐再換一身便是了。何必麻煩?”


    儀貞蹙眉道,“我清白之身,豈能著老賊家中物?”


    秀貞有些訕然地應了,道是一會便讓丫環送過針線來,這才起身離去。


    侍兒們收了酒飯,果然有秀貞派過來的丫環送來了針線。


    儀貞將針線收好,坐在燈前。


    有個俏麗丫環上來道,“老爺今晚不回來,姨娘早些安歇了吧。”


    儀貞聽得心裏硌應,冷冷道,“什麽姨娘,本小姐姓左!”


    那俏麗丫頭撇撇嘴,脆聲道,“喲,姨娘這是害羞哩?進了這府裏自然就是姨娘了。姨娘還是快安歇了吧,不然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敢先睡…”


    “放屁!”


    叫你莫喊姨娘,這還一口一個喊得來勁兒是吧。


    儀貞聽得火冒三丈,抬手便是一個耳光,直把那俏麗丫頭打得連退幾步,雖是嘟著嘴,卻再也不敢多說半句。


    “都出去吧。”


    儀貞瞧著這些鄭府裏的丫環就沒好氣,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這是上趕著給鄭老頭子當姨娘是吧?


    丫頭們瞧著這新來的小夫人卻是個凶悍的,都悄沒聲地退了出去。


    躲在外頭,小聲議論著。


    “這位小夫人真能裝腔作勢,都到了這步田地,還想掙個貞節牌坊不成?”


    “就是哩,同是左家出來的,瞧西樓那位小夫人,就和氣得很,也得老爺的寵,這位還沒圓房哩,就厲害成這樣,倒比當家主母還凶上幾分哩。”


    “算了,咱們先冷眼瞧著,若是她再不識時務,惹惱了老爺,那時就是求著咱叫她姨娘也沒人搭理了。”


    “哎呀,這新姨娘獨個在房中,莫不是要尋死?”若是真死了,自己這幾個,也落不了好去,隻怕都要被打死。


    “嗨,方才不見她也吃飯喝水,若是尋死,自然就什麽也不吃的了,何況也沒聽見在裏頭哭,不過是心氣不爽,拿咱們這些奴仆撒氣罷了。不必管她。咱們幾個樂得逍遙自在。”


    正被人議論的儀貞卻是關好了房門,移近了燈燭,自去坐在床榻之上,將外頭的披風解下,此時正值九月,她臨來時穿著錦裙綾衫,裏頭是粉紅內裙和綾褲,儀貞將身上內衣和中衣的袖口領口都縫得緊密,還有褲腿口也紮成緊口的樣式,這樣行動方便也不容易被扯開。


    又自內裙中解下劍囊來,在燈下看了一回,複在腰間係得死緊,卻是藏在外裙與內裙之間。


    如此過了兩天,也不知是鄭國泰運氣好,還是儀貞運氣好,那鄭國泰始終未回鄭府,隻在宮中竄跳。


    到初六這天,鄭國泰把持著朝政,李選侍終於垂了一回簾,下了道旨,道是皇長子年幼誤國,昏庸不堪大用,遵先帝遺詔,若是皇長子不能繼任。便貶為東昌王,即刻出京往東昌府就藩。又尊鄭國泰和方從哲為左右二相。總攝朝綱。一時鄭家方家風頭強勁,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卻說左府眾人一路出了京城,迤邐行船向東昌府而來,因夫人心中牽掛著儀貞,時時要等留在京中的家人報信,卻是報來說儀貞住在鄭府,暫時無事。鄭家老賊在宮中忙著把持政事,一時也無暇顧及。


    夫人雖知道儀貞眼下無事,仍是憂心如焚。


    那去給維明送信的家人也趕著回來,道是雖然老爺見到了家信。默然無語,看也不看,卻是把信付之一炬,道有天大事情,也等擊退了後金兵再說。


    夫人雖知維明習性,但先前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如今知道無法可想,更少不得又大哭一場。


    待快到東昌府之時,遙見後頭有一行數十隻大船,船上似有不少武士。


    左忠原先還當是鄭國泰派了人來劫殺。嚇得提心吊膽,正命人提防之時,卻見那當頭的船上出來一位中年男子,卻是有點眼熟,好似曾經來過左府見過老爺的。


    那人也認出了左忠,遙遙抱拳問道,“可是左大人家眷麽?”


    左忠滿心狐疑地應了聲。


    那船上又出來一位年輕錦衣男子,語氣熱切,朗聲問道。“請問左夫人與二位小姐可安好?在下朱常泓,可否過船請安?”


    左忠瞧見這人膚色黝黑,鳳眼狹長,觀麵相也是貴介公子,又聽得這名字似曾相似,想著這位必是哪位宗室了,卻是不知為何要給夫人請安。


    “朱公子,這,我家夫人因大小姐之事憂心成病,怕是不便見外人。”


    左忠瞧著這一行人,隻怕權勢不在左家之下,卻也是隱聲屏息地沿河趕路,不知是京中哪一家出來避禍的,雖然不便讓此人麵見夫人,但也要尋個理由推拖。


    朱常泓卻是大驚失色,身形一晃,已經是跳上了左家的船,一把抓住了左忠,喝問,“你說什麽?大小姐出了什麽事?”


    左忠初時也是吃了一驚,這人與左家無親無故地,何以做此驚魂之狀?但見朱常泓麵上焦急之色,卻是真情流露,不似作偽。左右家人見左忠被抓,都要上來相救。左忠卻是擺了擺手,讓他們都退開。


    “那鄭國泰,老奸賊!派人將我家大小姐劫去了,如今也不知生死…”


    左忠說著語帶哽咽,如今大小姐身陷賊手,山海關那邊戰事吃緊,老爺又脫身不得,大小姐豈非難逃惡運?


    朱常泓如聞驚雷,手下一抖,放開了左忠,顫聲問道,“這,這是多久的事了?”


    “已經是四天前了。”


    朱常泓低咒一聲,“鄭老狗,小爺不將你斬做個十七八段,誓不為人!”


    說著,如火燒眉毛般地縱身跳回自己的船隻,進艙而去了。


    左忠心中納罕,卻是想不起左家何時與這位小爺有了聯係。


    左夫人聽了左忠稟報,心想,這朱常泓不是那年儀貞被賊人所掠,收留她的那家外孫麽,當年小時還曾經與儀貞通信,後來大了才斷了聯係,想不到如今還能在此地碰上…


    唉,儀貞怎地這般命運多舛啊…


    左夫人想著想著又是落下淚來,左忠歎了一聲,告辭出來,到了船頭,見那船隊之中已是分了一隻略小的船出來,船頭站著的,正是那位朱常泓。


    那船的方向卻是相反的,想來是要回京了。


    左忠有些愣神,難道這位公子要回京去救大小姐不成,那鄭家如今正是烈火烹油之勢,這位公子左不過帶著幾個人手,又如何將大小姐救得出來?


    他正在發呆,卻聽得船隊上一位管事模樣的男子也衝著自己招呼,“原來是左大人家眷,正好可以一路同往東昌府。”


    見左忠不解,那男子歎了聲道,“我們幾個是護著東昌王,一路出京的。”


    東昌王?


    左忠還不知道當今皇帝已經被貶為東昌王,兀自迷惑,那人又接著道,“朝中奸黨做亂,矯詔廢去我皇,貶為東昌王,我等隻好護衛陛下前來東昌府暫避一時。”


    (東昌府:山東聊城。二更送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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