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小葵那日自徐婆處回來的雖晚,陶氏卻顧不得她了。中元節過後,相熟的各家早打發人來送貼子,道是還席。


    這是南京城的規矩,吃了人家的席麵,有那講究的人家,便要張羅著還席。雖不必家家都去,那幾家相熟的,必還得正正經經的走一遭兒。一連幾日,家中有時留林氏看家,或林氏也不留,一家子都出去的。這倒讓單小葵偷了空子,前頭的人即不來招惹她,她也沒心思去過問前麵的事兒。


    何況,她現在滿心都被徐公徐婆的那片宅子占據。心中羨慕得緊,先前不過是有個出府的念頭,自打那日回來,原先的念頭已在心底隱隱轉為實際的計劃行動。


    要出去必得先尋好落腳點,又必得有個來錢的門路,滿足這兩個條件方可。


    落腳點一時不好尋。那來錢的門路她這幾日暗暗思量,倒讓她隱隱想出一個來:旁人能賣菜為生,難道她不能賣花兒?


    她對養花種花雖不極擅長,也是科班出身的。何況,果木與花木兩者本就是相通的,自己前世又愛種花養草的,經驗也有一些。


    想明白這個,她愈發不理會前麵的事兒,倒是打起院中那片荒地的主意來。這日早起,陶氏又帶著三姑娘等人出去赴宴。她用過早飯,叫菊香蘭香兩個,去花園中逛逛。


    到了七月底,花園中的花木多已開敗,此時正有幾個婆子並兩三個花匠模樣的人在園中做活計,遠遠瞧著象是剪枝兒。單小葵立在土山崗上瞧了半晌,突地心中一動,有了主意。


    和兩個香笑道,“走,咱們去瞧人家剪枝兒。”


    杜府這座老宅中,唯一讓單小葵滿意的便是花園。據她目測,約有七八畝大小。其中除了高大的銀杏桂花等樹,各色花草也極多,長得十分茂盛。(.無彈窗廣告)


    常見有的月季、茉莉、紫薇、玫瑰、菊花等,名貴有芍藥牡丹等。藤蘿之類有木香薔薇紫藤,靠花園側門處則又是一片竹林。主仆三人邊走邊賞,到了那邊月季圃,果見花匠正剪開敗的花兒。


    單小葵瞧了瞧那些剪掉的花枝兒,皆是當年發的開花嫩枝,這些不好用。偶有去年生的半老枝條,卻不多。另有一些長得不好,整棵挖掉不要的。


    正在做活的婆子們瞧見她,有與她搭話的,也有不理的。單小葵也懶得她們,立在花圃邊上瞧了一會兒,叫菊香和蘭香,“你們去把那些整棵的挑了來,回去種到咱們院中。”


    菊香一怔,“這些都是人家不要地,姑娘何苦撿人家的破爛兒。”


    單小葵不答。這些隻不過是因種植不精細,故而長得不好。拿回去剪了形,好生養養,焉知不能拿賣錢兒。想到這兒,她又思量到一事。月季雖普通,那普通人家,也有愛花的,倒也能賣些錢兒。


    隻是這些太少了。若想指著這個掙錢,必得有本錢買苗子方行。再想前些日子和劉媽閑話,叫她把所有銀子都翻了出來,不過十來兩銀子而已。另還有柳青娘未當完的幾件赤金頭麵值些銀子。


    “看來還得加緊討銀子。”單小葵心中感歎一聲。王姨娘那裏欠著五十兩,大少奶奶那裏有一千兩,大少爺那裏的三百兩,這三宗兒都是明明白白的數字,要討就自這三人開始。


    至於陶氏取走的兩千兩,因打著替她爹娘活動走門路的名頭,一時倒不好去討。一則容易打草驚蛇,叫陶氏再厭她。二來,這是一筆糊塗帳,去討她也有話堵自己的嘴。


    菊香見單小葵不答話,隻得和蘭香去挑那些挖出來的月季。單小葵也蹲在道邊兒挑那些上年生的粗壯枝條,準備拿回去扡插。


    婆子們見她三人倒騰這些爛花枝子,都十分不解。又有人心下以為她沒處可去,也無可消遣,便不理會,心下都十分可憐這表姑娘,柳家原先也大富人家,表姑娘初來時,也是千金萬金小姐,如今卻落得撿拾丟棄之物的下場。


    花匠們見婆子們不管,他們自然也不敢詢問。


    劉媽在院中做了半晌的針線,不見單小葵三人回來,便進園子來找。轉了大半個園子,才在這邊角落處瞧見她們三人。菊香和蘭香倒還罷了,自家姑娘也如叫花子般,正在破爛堆兒裏翻找得勁兒。又知她這幾日不時念叨著,要在院中那片荒地上種花種草兒的,不覺紅了眼圈兒,一溜小跑過來,“姑娘,你在這裏做什麽?”


    此時單小葵三個已將挖出不要的花草都翻了個遍兒,正愁怎麽拿回去。突見她來了,忙扭頭笑道,“劉媽,你來的正好。去拿了籮筐來,咱們把這些抬回去。”


    劉媽淚水一下子湧出來,上前一把將單小葵拉起,哭道,“姑娘,咱回池州去。即時就走!好歹大老爺還在呢。”


    劉媽口中的大老爺是單小葵的大伯父。聽劉媽說,這幾年斷斷續續也知道些他們家的消息,雖當年遭了難,總沒性命之憂。家敗之後,也還做些小生意。隻是不知現今生意做得如何,家道怎樣。


    單小葵知道她又想左了,歎息一聲,正要說話。


    劉媽下死勸兒拉她,又哭道,“大老爺若不肯收留咱們,還有大姑奶奶呢。強如在這裏受她們作賤。”這又是說單小葵的大姑母……


    單小葵忙抽手無奈笑道,“我隻是玩玩而已,怎的又招你哭了?”


    劉媽淚水不絕,“老爺太太在世時,姑娘也是心尖掌心的肉,如今卻落得……”說著捂臉大哭起來。


    單小葵沒法,隻得反複安慰她,又道,“當年爹娘叫我來這裏,是因這裏是外祖母家,是最最正經的親戚了。總想我在這裏不會受大委屈,誰知還是受了委屈?現今又去那兩家,那邊境況還不知呢,焉知不會受委屈?”反正她是不打算去的,要趁早打消劉媽的念頭。


    這道理劉媽自是心知肚明的,一時也沒了主意,紅著眼睛道,“……大老爺總是親大伯……”


    單小葵籲了一口氣,唇邊浮上一抹譏諷,“親?這邊不親麽?再親去了也是寄人籬下罷了。你別哭了,這些弄回去,我自有主意。”世間最親的莫過爹娘,其它的,誰管誰呢?說著便前頭先走了。


    劉媽無法,隻得叫菊香去討了籮筐,將那些爛枝子抬了回去。


    一進院中,單小葵便笑著道,“劉媽,前兒二姐姐來,不是送我本書。我見那書上寫著如何插枝養花兒,所以想試一試。不過是個玩罷了,又惹得你哭。”


    劉媽一時心中悲痛,忍不住落了淚,等回過味兒來已覺不妥。姑娘小小年紀,一應事情都要她支應張羅,她反倒先把持不住哭了。忙忙的揉了揉紅紅的眼睛,強笑道,“原是這樣,倒是我的不是了。”


    又忙忙進屋拿了前幾日和婆子們借的鏟子鐵鍬等物來,笑道,“姑娘即有這樣的興致,咱們現在就種上。”


    單小葵笑著點點頭,叫她們自去翻土,自己擺弄那些用來扡插的枝條。扡插雖說起來簡直,實則是個技術活兒。若說是個技術活兒,一旦掌握了技巧,又是極容易的。


    安撫了劉媽之後,她三人去翻地,自己就尋了一個舊方籮筐來,弄了些荒草地最上層的浮土。這些土中含有大量腐爛枯草葉子,性質鬆軟,最適宜用來扡插――若條件允許的話,最好用河沙。河沙鬆軟易生根,現在沒有,隻得先這樣了。而用透水的籮筐,即能保證枝條不脫水,下部又不積水,免得把根漚壞了。


    因工具一時不湊手,劉媽三人也沒做過體力活兒。她們主仆四人,整整忙了兩日,才將自花園中撿來的花兒都種上,單小葵這邊兒也將撿回的枝條都插完。


    這日早上,單小葵叫劉媽三個將她插得滿滿的兩大筐月季枝兒,移到正房的背蔭處。隻要早晚澆水,保證葉片不脫水,這時節大約十日就可生根,不出一個月便可移栽了。


    菊香蘭香見她行動有條不紊,插得似模似樣,擠在那筐前看一筐子枝葉嫩綠的月季條子,好奇的問道,“姑娘,這就行了?當真能活?”


    單小葵心中也沒底,以前為了保證枝條盡快生根且不受感染,總是先進行消毒,再沾生根粉,因而成活的機率很大。現在沒了這兩樣東西,到底如何,她也不知。便笑笑,“書上是這麽講的,我也不知。無事玩玩唄。”


    心中又笑,也虧得二姑娘殷勤,竟尋了本《老圃良言》給她,這下可有借口了。至於她為何投自己的喜好,那日見過孟清菲之後,她已有了答案。


    想起孟清菲,又想起她說的話,說好了這幾日就來杜府找她玩的。怎麽這幾日過去,又不見動靜?莫不是陶氏赴宴外頭遇見又說了什麽?


    一念未完,隻見一個婆子匆匆進院來,道,“表姑娘,季孟兩家的姑娘來了,太太叫你趕快換了衣裳去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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