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單小葵一怔,“怎的這麽突然?”


    劉媽忙把探得信兒說給她聽,“昨兒夜裏跟著大老爺上京的徐忠派了回來……”


    這個單小葵今兒早上也聽說了。徐忠是陶氏的陪嫁家人,一家子四口,老太太孝期過了後,就陪著大老爺上京去了。


    “……聽說,來人帶了三姨娘的信兒,大太太看過之後,大發雷霆,茶碗都摔了好幾個。”


    單小葵奇怪,“這是為何?”


    “唉!”劉媽歎息一聲,“我聽人說,是老爺在那邊又新納了兩個妾室。一個說是上峰送的,還有一個是下官孝敬的。兩個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都說模樣長得百裏挑一……”


    單小葵怔了好一會兒,失笑,“原是這樣,怪不得太太急呢。”


    大老爺杜如鬆上京時,陶氏怕他身邊沒個侍候人,特特將半路買來的一個丫頭,名叫青鸞的抬了姨娘,陪著大老爺上京。這青鸞,單小葵是沒印象了,聽說她因家道中落,自賣為奴。原先在家也是識文斷字的,模樣長得也好,現年尚還不到二十歲。不想,新抬這一個還不夠,才剛得了官,一下子又多出兩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來,陶氐如何不急?


    “我方才得了信,急急回來和姑娘說。也沒問真切,不若我再去問問?”劉媽說道。


    “不用。”單小葵擺手,靠在椅背上,一連幾日做體力活兒,還真些吃不消,“該知道的,自然會知道。反正她厭我還來不及呢,必定不會帶我去。”


    “瞧王姨娘那興頭樣兒,莫不是要帶她去?”菊香哼道。


    這是想人走帳滅?單小葵伸手端了茶,拿在手中,以茶蓋兒慢慢劃著漂浮的茶沫兒,半晌笑道,“罷了,別理會她。太太要上京,家中必留大少爺大少奶奶二人看家。”這二人頭上一共一千三百兩呢,要討債,就緊著這兩個大頭要罷。


    這也是她為何早先經常去林氏房中的緣故,關係處得好了,討債時,她也不好意斷然拒絕說沒有。再者,林氏是主子,是要臉麵的。即使不想一下子都還了,也要先還一些,臉麵上說得過去才是。


    單小葵猜得不錯。到了晚間,太太要上京的信兒已傳開了。菊香去拎飯回來,悄和單小葵笑道,“果真是要大少奶奶看家。太太要帶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一道兒上京。王方二位姨娘都留在家裏。”


    蘭香一邊擺飯,也悄笑道,“三姑娘在太太院中哭鬧呢,說她不上京,要留在家裏。”


    單小葵笑了。她即有那樣的心思,肯定是不想上京的。這一走,也不知何時才回來,那時說不得她心中肖想的人,早做了親娶進門兒了。


    又想她正愁著找個什麽明正言順的理由離了這杜府,陶氏便要上京,這也好。雖她還沒做好計劃,陶氏不在跟前兒,事情總好辦些。大不了,到時就和大少奶奶說,她要回池州府柳家去。


    杜府的人想必都願意讓她回去。――隻所以這麽久沒說,是怕太太顧著大老爺的麵子,便是同意她回去,硬譴人送她回去,或者叫人來接她,豈不是弄巧成拙?


    對南京城好容易有一點點熟悉,到了池州卻是兩眼一摸黑,究竟在哪裏對自己更有利些,她心中還是很明白的。


    *****


    相比較單小葵院中的輕鬆氣氛。自昨日夜裏起,大太太陶氏的院中便是陰雲密布,氣氛異樣沉重。徐忠叫人捎來的信兒,簡直如一把利刃直刺她心窩。為了大老爺複官,她想盡辦法,使盡心力,就連當年陪嫁的兩間鋪子也都頂了出去。經她手的銀兩,從前至後出去共有六七萬兩,猶怕他在京中無錢難辦事,走時,巴巴的又將家中僅餘的萬兩銀子搜羅出來叫他帶上。


    到如今,夫貴妻不榮!


    才剛剛得了官,就打她的臉麵!


    雖現今的世道,但凡有些家業的男子,沒一個不三妻四妾的。卻也沒他這般急切的!


    這下倒好,才剛剛得了臉麵,高興一月餘,下一刻便兩記惡狠狠的耳光,那些婦人們可有取笑說嘴,下酒的閑話兒說了!


    陶氏愈想愈氣,把議到一半兒的上京事宜撂在一旁,臉色陰沉,握著杯子的手,不自覺的抖動起來。


    周媽媽和嚴媽媽忙和垂首立著,大氣不敢出的林氏、杜三姑娘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林氏輕輕的移動腳步往外走,眼角瞧見三姑娘身子不動,忙扯了她一下。


    三姑娘還是不動,眼圈兒紅紅的望著陶氏。


    林氏無法,隻得用力抓著她的胳膊,硬將三姑娘拖出正房。拉著她下了台階,低聲勸道,“你便不願去,也等母親消了這氣再說。這會兒她在氣頭上,你還隻管違她的意,她豈不煩惱?”


    三姑娘的丫頭初夏仲夏二人也忙過來扶她,半勸半扶半拉,將三姑娘拉出院子。


    “太太消消氣,氣壞了身子如何是好?”見人出去,周媽媽上前,將陶氏手中緊握著的杯子輕輕取出來,緩緩勸道。


    嚴媽媽見狀,忙接過那杯子,新沏了一杯茶,奉上,也勸道,“老爺初複官,又是下官孝敬,上峰贈與,他也不好說不收。”


    “哼,你們別替他說好話!”陶氏冷哼一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即便推不過,暫時收了,等等開臉又何妨?難不成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著他不成?他分明是心裏半點沒我,不替我想想……”說著眼中滾下淚來。


    周媽媽強笑道,“太太這話也不通。說句大不恭的話,這世間哪有貓兒不愛腥的?有人巴巴的送到嘴邊,還能不吃?”說著拿了帕子遞到陶氏臉邊兒,陶氏伸手接了拭淚。


    周媽媽又勸道,“即生米已做成熟飯,太太再氣也無用。不過兩個小丫頭片子罷了,能興起什麽浪來?太太去住個一年半載的,到時帶回來就是了。”


    陶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帶回來又如何?去了這個,又來了那個。”


    嚴媽媽和周媽媽也都跟著歎息,“這是沒辦法的事兒。現今世情如此,大家都這麽著……”


    說著又笑勸道,“老爺這般也不是故意落太太的臉麵,隻是一時沒想到罷了。”


    天色漸晚,西邊晚霞收了金光,隻餘下絢麗霞光。再接著,霞光漸淡。西邊天空的紅色也慢慢的消失了。頭頂的天空恢複瓦藍,漸漸的,如黑墨一滴一滴的滴入一般,瓦藍變作藍墨色。星子眨著眼睛,隱隱顯現在天穹中。


    室內光線暗下來,暮色自屋子四角湧起,一點一點吞噬屋內三人的麵容,漸漸的,都模糊瞧不清了。


    陶氏又長出一口氣,“罷了,掌燈罷。”


    周媽媽應了一聲,自尋出火絨點了燈。溫暖明亮的橘色燭火反將室內的無形的壓抑,映得如同有了形質一般,這是一種濃稠得化不開的沉重。


    陶氏又坐了半晌,擺擺手。嚴媽媽會意,立時去端了水盆來,請陶氏淨麵。


    一番梳洗過後,她麵色輕快了些。周媽媽叫人傳了飯,陶氏隻胡亂吃了幾口,就丟下筷子不吃了。


    周媽媽隻得又勸道,“太太即定了要上京,現下也別太過憂心了。把家中一應事都安排好了,也可早早動身。”


    陶氏點點頭,“你們叫三丫頭四丫頭五丫頭都早早準備,過了中秋,等幾家有禮的都過了禮,咱們就動身。”說著冷笑一聲,“我倒要瞧瞧三個女兒這般大了,他如何好意思和那兩個小賤人廝混!”


    周媽媽和嚴媽媽都輕聲道,“太太這法子甚好,到了京城,也不用和老爺置氣。老爺瞧見三位姑娘,心中總會掂量掂量的。”


    “可惜飛哥兒媳婦肚子不爭氣,若不然,這會子抱著孫子去,看他那老臉往哪裏放……”陶氏乏了,懶懶歪在塌上,緩緩說道,突然又想起一事,直起子道,“三丫頭又是鬧哪一出?好好的上京,她為何不願?”


    周嚴二人都搖頭。


    陶氏歎了一聲,閉了眼。自大老爺上京到現今,心中沒一日清閑消停的。原先為著大老爺複官的事兒,雖累,卻是好事兒,日裏夜裏頭發捎都提著勁兒呢。誰想,到頭來竟是這樣!


    這會子滿心的勁兒都散了,隻剩下疲憊。


    周嚴二人不敢驚動,也不敢出去,一左一右垂手立著,隻能用目光不時交流一下。


    屋內隻有燭火無聲跳躍閃動,不時發出燭花爆開的劈啪輕響。陶氏的麵容隱在明亮燭的光影之外,模糊,瞧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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