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林氏一驚,擰眉站起身來,“往西府去了?”


    西府是大房對二房的俗稱。


    “是。”丫頭連連點頭。


    林氏心中微慌,再不想她不來找自己理論求情,反倒往西府裏跑!這是去叫二老爺替她主持公道?心中愈想愈慌亂,臉上卻強撐著,斂了慌亂之色,叫碧雲碧月,“走,我們瞧瞧去!”說罷也不要人打簾,自己急匆匆挑簾出去了。


    “少奶奶……”一聽是往西府裏去,碧雲也有些著慌。這事可是她一力攛掇少奶奶應了王姨娘的,若是二老爺知道………忙忙的跟在林氏身後,向院門而去。


    等林氏主仆幾人到往西府去的主道兒時,單小葵主仆幾個已經跑到通往西府的小月門處了。


    這一通氣非同小可,單小葵動了真怒,動了真氣,一路拿帕子握了臉哭著,悶頭闖過月門兒,就往劉氏的院子衝了過去。


    劉媽幾人都不知她這是為何,本來在屋內說得好好的,姑娘隻確認這事確有其事後,突然就哭著跑出院子,害得劉媽三人不得不緊追著出來。


    她們主仆四人,一個在前頭跑著哭,後麵三個抹著淚兒追。惹得杜府的下人紛紛駐足觀看,皆不知這突然的打哪裏生出這麽大的氣來。


    林氏一見這架式,登時氣黃了臉兒。恨恨衝著主仆四人的背影,自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有本事你就長長遠遠的住在那院兒別回來!”


    說完賭氣回了自己院子。


    且說林氏的陪房馮媽媽今兒正好假滿回府,剛進二門兒,便見前頭圍著一群人,正在那裏指指點點,再往旁邊看,沿道的不止她們,多數仆從都在這裏瞧熱鬧說閑話兒,心下奇怪,又著急,不知府中發生了何事。


    急惶惶走近,還沒等她問,已有人瞧見她,竹筒倒豆子般,將方才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馮媽媽大驚,“是誰說少奶奶要把菊香配人?”


    那人指了指廚房的祝婆子,“諾,是她說的。[.超多好看小說]還說是謝升嫂子先看上的,故而來求了少奶奶……”


    “糊塗!”馮媽媽急得一頓腳,急匆匆向少奶奶院中而去。


    就在二人說話的這一會兒功夫,單小葵已衝捂著臉衝進劉氏的院子,將守門的婆子和院中的丫頭都嚇了一大跳。


    因劉氏這裏今兒有客,她的貼身丫頭青鳳正在廊子底下和小丫頭玩抓子兒,突見她捂著臉進來,帕子已濕了一大半兒,更有哽咽之聲。不覺大奇,連忙迎過來,邊高聲說道,“表姑娘來了,您這是怎麽了?!”這是提醒劉氏。


    劉氏在裏頭聽見青鳳聲音不似以往,便知事情有異,微微皺了眉,叫另一個丫頭青蓮,“出去瞧瞧……”話音剛落,隻見門簾一挑,一個人影衝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伏地大哭,“求二舅母給青娘做主!”


    劉氏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瞧,卻見單小葵跑得簪釵斜歪,鬢發散亂伏在地上,嗚嗚痛哭不已,不覺站起身子,擰眉道,“這是怎麽回事?要做什麽主?”一邊說一看往門口跟進來的青鳳。青鳳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劉氏無法,隻得又向哭著的問了一遍兒,單小葵哭得氣息不接,哽咽著斷斷續續說道,“青娘千能忍萬能忍,隻這一件事不能忍,求二舅母做主!”


    劉氏很摸不著根由在哪兒,卻知她這是在那院兒受了委屈,擺手叫青蓮,“快扶表姑娘起來,有什麽委屈隻管好好說。”


    青蓮應聲彎腰去扶單小葵。被單小葵一把推開,露出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兒,看了劉氏一眼,複又以額頭貼地,哭道,“青娘自知所求之事甚大,二舅母未應前,青娘不敢起身……”


    劉氏見她今日這氣勢就不同往日。(.無彈窗廣告)可見是真氣惱了,才會如此不顧禮節體麵。也正因如此,她也不好認真和她計較,隻得歎了一聲道,“你說吧,要求何事?何事要我給你做主?”


    “二舅母,青娘求二舅母發一句話,叫青娘離了府,自行過活。”單小葵原先是沒哭的,不想裝腔裝了半晌,竟不知勾起哪裏的悲切心腸,淚水這會子長流不絕,不一會兒便把麵前的青磚地麵打濕了巴掌大一片來。她借著淚水的勢,悲悲切切地哭訴道,“我本是姓柳的,爹娘隻留我一個,也該我撐起柳家的門戶,便是千難萬難,我總要去試試。還求二舅母說句話兒,叫我帶著丫頭們出府去吧。”


    劉氏不妨她竟是這話,一時倒怔住了。半晌方才斥道,“你這是什麽糊塗話?誰欺負了你,你隻管與我說。我能做主的即時與你做主!不能做主的,還有你二舅舅,再不然等你大舅母回來,這都使得。說什麽去不去的話?”


    正這時,青菱進來,走到劉氏身邊小聲說了在外麵問來的消息,劉氏擰眉,“是真的?飛哥兒媳婦要把她的丫頭配給一個傻子?”


    今兒劉氏這裏的客人,倒不是旁人,而是杜老太太跟前的溫老嬤嬤。她今年六十有三,身體卻好,在家閑不住,有時也來這兩府裏走動走動。這才到劉氏這裏,才說了幾句閑話兒,便突出闖出這麽一宗事兒來。


    她雖早已不當差,早先兩府在一處時,她的大兒子就是管家,兒媳就是管事娘子,又因她服侍過老太太,在這府中頗有體麵威信。原本她是不預管的,自己現今又當差,老太太又不在。


    聽這了這話,不覺跌足道,“這種事如何使得?不管那孩子是傻的,還是個齊全的,也沒有把主意打到親戚頭上的道理!況,那邊的少奶奶竟連問表姑娘也不問一句,就自做了主張?”


    單小葵方才見她往裏闖裏,丫頭沒有用勁兒阻攔,便知今兒的客許不是什麽貴客,方才掃過一眼,知是個老婆婆在這裏,卻也不知她是誰。這會聽她的話頭,竟如府中的長輩一般。


    借著她的話頭,哭音又高聲起來,“……正因如此,青娘才鬥膽求去。請二舅母成全我……”


    這邊正鬧著,不知是誰去告訴了這幾日在家歇養的二老爺杜如明,他身著家常道袍,沉著臉兒,大袖飄飄的進來。


    溫嬤嬤和劉氏都趕忙起身相迎,單小葵等來這個最該來的,複又哭起來,將前麵的斷斷續續哽哽咽咽地說了一遍兒,仍舊求去。


    杜如明已知事情原由,心中原本就不快,聽她句句要走,愈發煩悶,因說道,“你爹娘將你送了來,如今你往哪裏去?這裏便是你的家。一家子過日子,哪有不磕碰的?若磨了嘴,便要走,家還能成個家麽?”


    單小葵伏地哭道,“我是沒家的。若不然,他們也不敢欺我至此。前事我不說,隻說眼前這件。若我有爹娘父兄在,又有萬貫家財傍身,誰還敢如此輕賤我……”話不及說完便又掩麵大哭。也顧不得這話杜二老爺兩口子臉上過得去過不去,反正她氣極了,氣糊塗了,這會子誰還管得這些?


    這話說得杜如明和劉氏麵上一訕,略帶出些惱意,要和她計較時,又不好計較。雙雙端坐不語。


    單小葵不管這些,今兒她打定了主意,要鬧個天翻地覆,且,一定要出去。隻管伏地訴說,“……我雖是女兒家,爹娘留我這根獨苗在世上,我便要把柳家的香火傳下去,我要出府另立門戶,招婿為柳家傳香火。今兒我不求二舅舅替我主持公道,隻求給一句話兒:讓我出去,日後就做一門親戚走動豈不更好。”


    杜如明聽前話糊塗不象,不由眉頭大皺。聽到最後“做一門親戚走動”時,又覺倒是那麽個道理,隻是礙於顏麵,哪裏肯依。隻歎道,“你若是個男兒,你要走,我自不留你。如今你……”


    “花木蘭可代父從軍。我不敢自比花木蘭,卻也想替爹娘撐起殘門陋戶,延續我柳家的血脈……”單小葵聽這話有了鬆動之意,愈發借著她被“氣狠了”這個由頭,提自己的真實要求。


    杜如明聽她自比花木蘭,又可氣又可笑,向劉氏溫嬤嬤道,“看不出她還是個心性剛強的孩子。”


    劉氏卻不展顏,她是瞧出來,今兒這柳青娘是去意堅決,若不讓去,如何收場?若讓去,這南京城中的大戶人家如何背後說道他們?


    杜如明也是一時好笑,過後複又斂了神色,“那邊的事,我已知道了,自會叫你二舅母替你做主。你也不可多想,安心住著罷!”說罷便要起身。


    上天好容易賜給她一個機會,單小葵哪容易讓他這般就走了,向他腳前麵的青磚地麵上一撲,哭道,“二舅舅若是不允,就讓青娘回池州府去罷。這裏我沒臉再住下去了……”借勢又她素日裏受的委屈絮叨起來。


    杜如明被她的身子攔住去路,又見她鬧得厲害,似是鐵了心一般,隻得又坐回去。臉色比先前更沉了一分,哼道,“便是準你出去,你出去以何為生?須知世道艱難,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知在家中空想,哪裏知道掙錢的難處?”


    單小葵伏地哽咽道,“我柳家世代經商,我想,我也可以自小本營生做起。商戶行商,乃是我們的本等行當,不在乎貴賤身份地位……”


    “這如何使得?”杜如明沉聲說道,“況那行商得多少本錢,你哪裏有?又要拋頭露麵,隻有家境過不下去的婦人,才那般……”


    單小葵依舊哽咽伏地道,“便不是行商,叫劉媽和菊香她們做針線賣,也可。……有今日的奇恥大辱,我再沒臉住下去,心中離意已決,還請二舅舅發句話兒罷。”說著又細細哭將起來,隻是眼中的淚水再也流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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