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大花廳乃是一座單獨的小院兒。[]


    北麵是一座兩層高的小樓兒,一層與二層的樓道中,任欄擺了桌椅,丫頭婆子們侍立兩旁,等著客人入座。與之相對的,是一座高高的戲台,約三間開門兒,飛簷挑脊,雕梁畫棟,兩側的大紅柱上,以金粉裝飾,極是華美富。


    另有小樓前麵的空地上,亦擺了七八桌的宴席,供跟隨客人而來的仆從坐的。


    此時,戲台上人影綽綽,鼓師樂師正在調試樂器。觀戲的小樓上,以及空地上都坐了不少人,人聲笑語,熱鬧異常。這排場似是比杜大老爺高升時,還要大,還要熱鬧幾分。


    單小葵隨著孟清菲上了二樓,魏紫和姚黃早在此迎客,見三人過來,忙忙地迎上前笑問,“姑娘是坐裏頭,還是坐在外頭?”一言未完,隻見裏麵一個身著菊黃花色廣袖褙子,頭戴五彩金鳳的少女,起身向這邊叫道,“菲丫頭,還不快來陪著我!”


    她聲音清脆爽朗,壓過嗡嗡作響的嘈雜人聲。


    單小葵順勢望去,隻見那少女麵如滿月,白晰端莊,一雙杏眼中聚滿了笑意,神態略有些高傲,向這邊望來。


    孟清菲瞧見她,忙低低和單小葵說了一句,“是中山王府的端陽郡主,我去去就來。”一麵就笑著迎了過去。


    南京城和北京同有六部,但大部分都是閑差,不過養老罷了。整個南京城中,真正有實權的隻有四人。一個鎮守太監,鎮守太監一掌管織造局,二與南京工部同管造船廠;另一位便是南京守備勳臣,即開國功臣的後人。這個開國功臣的後人指的就是中山王府。


    中山王徐達,當年追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創下不世功業。被封在南京,是本朝並不多的異姓王,世代世襲。如今,一百多年過去,中山王成了唯一一個手中握有實權的異姓王。家門極是顯赫。


    南京城的另一位實權人物,便是南京兵部尚書,掛“參讚機務”銜,主管南方軍事。再有便是戶部,主管戶籍。(.)


    這四人各有管轄區域,若遇到南京城中有大事,便協同辦理。其中,中山王徐府,既是開國功勳後人,又實權在握,自然是貴中之貴了。


    當然,這些單小葵原來並不知,這是季妍拉著她尋座位,邊簡略講給她聽的。最後,季妍悄笑道,“端陽郡主今兒來,怕是和王府的小王爺一道來的。那小王爺和子然哥哥原是國子監的同窗,二人極為要好呢。”


    單小葵原先還詫異,孟府竟有這樣的麵臉,叫王府的人上門來賀,聽到這兒,不覺了然一笑,又想起那彭君安來了,悄和季妍笑道,“不想清菲的哥哥看著極冷淡的一個人兒,交際還甚廣。”


    “嘻,我娘也這麽說。”季妍笑著用指尖掂了一枚小桔子,在手中把玩著,邊四處張望,“你二姐姐呢,怎麽這會兒不見?”


    單小葵剛進來時,便四下看過,確實不見杜二姑娘,不知是不是在哪裏說話兒,還沒過來呢。想到她,心中又打鼓,那日她特特到自己家,邀請自己來孟府,必然是心頭盤算著什麽事呢?


    她為什麽去,倒不難猜。隻是她要做何事,單小葵卻怎麽也猜不到,莫不是要趁機表個白什麽的?


    不管她要做什麽,單小葵都不想替她引路搭橋,因而格外不想見她,興致缺缺地道,“管她呢,咱們隻管玩咱們的。”


    話音方落,隻見東廳的大紅氈簾一挑,自裏頭出來個淺藍衣衫,清淡素雅的美人兒。上身著淺藍廣袖褙子,下麵兒一青白月華裙兒,烏油頭發上頂插著一隻碧玉冠釵,另有一根手指頂大的圓珠釵斜插鬢角。除此之處,別無他物。


    這一身素淡的裝扮,在滿廳的姹紫嫣紅中,格外出挑,引人注目。


    她一出來,引得廳中正在敘話的少女們一齊往那邊看去。


    “嘁,我當是誰,原是她。穿成這樣叫誰瞧呢?今兒是孟老太生辰,不是喪葬!”離單小葵不遠處,傳來一聲嗤然不屑。單小葵聞言看去,隻見一個身著淡紫妝花緞子的少女,衣衫上繡滿了大朵的牡丹花,花紅葉綠,配著她滿頭珠翠,和微黑的皮膚……


    熱鬧吉慶倒是有了,可惜卻顯得她整個人老氣橫秋的。(.好看的小說)


    “哎,你別胡說,叫孟家那丫頭聽見,她可不管什麽大日子小日子的,主不主,客不客的,保管和你鬧一場。”坐在她身邊的另一個粉色少女忙悄悄的推了她一把。


    “她倒討個巧兒,這不,中山王妃叫她進去說話了。”又一個少女插話道。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在單小葵和季妍的耳間。二人對了個眼兒,季妍突地一笑,向她耳邊說道,“是了,我聽我娘說,中山王府的小王爺因正妃幾年無出,好似正張羅著為小王爺納側妃呢。這會子叫她進去,莫不是看中你家二姐姐了?”


    單小葵一怔,半晌苦笑搖頭,“我哪裏知道。”心中卻歎,若季妍說的是真的,那二姑娘今兒究竟是因禍得福,還是自投羅網了呢?


    眼角餘光見她往這邊走來,忙斂了心神,起身往前迎了兩步,笑道,“二姐姐好,二舅母呢?我正說要尋你們呢。”


    杜二姑娘臉色蒼白,神態恍惚,聽見她問,強笑了笑,“在東廳陪著中山王妃說話兒呢。”聲音細細的,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眾少女們見她麵上兒並無喜悅之色,反而有些淡淡的隱憂,不由又猜到旁的上麵兒,發出一陣興災樂禍的竊笑。


    杜二姑娘似是沒聽見一般,隻管拉著單小葵入座,打起精神含笑問道,“你多早晚來的,可去見過孟夫人了?”盡管她極力掩飾,那眉眼間的憂色恍然仍然揮之不去。


    單小葵不禁暗猜,方才那些人到底都說了些什麽話兒,莫不是正和季妍所說的一般,中山王妃瞧上她了?


    倒也不是沒這種可能。杜二姑娘原本生得也不差,柳眉細目,容長臉兒,一管鼻子漂亮挺直,且她素愛讀書作畫,身上自有一般子淡淡的書卷氣息。今兒這素淡的衣衫又為她添了幾分淡雅之氣。


    今兒來的世家小姐們雖不少,如單小葵季妍一般年紀的,倒占了一半兒。另還有幾個適齡的,整體比起來,卻不如杜二姑娘的氣韻出眾。再有,如今大老爺得了京中正三品的官兒,又正值壯年,日後官途不可估量,家世也配得上……


    心中胡亂想著,邊和杜二姑娘敘閑話兒。沒敘幾句,她便起了身,強笑道,“這裏吵得我頭疼,先出去透透氣。”說罷,便起了身。立在一旁的娟兒和鶯兒連忙給二人行了禮,隨在二姑娘身後走了。


    單小葵望著她娉婷嫋嫋地下了樓,腳步虛浮,消瘦素淡的背影在這熱鬧吉慶的院中顯得格外落寞,不由心中一歎。


    季妍自遠處收回目光,沉默片刻,輕拉她,“柳姐姐,你家二姐姐可是喜歡子然哥哥?”


    單小葵一怔,見她明淨清澈的眼眸中一片了然,不覺好笑,“你怎麽知道的?”


    “這還不好猜?”季妍歪頭得意一笑,剝了一瓣橘子塞入口中,“你大舅舅升職的謝恩宴時,她眼睛隻管往帷幔那邊兒瞄,那時我就瞧出來了。後來,重陽時,你帶她去徐婆那裏。她那眼睛,專往子然哥哥身上瞄……雖她做得隱蔽,可也瞞不過我這雙眼睛!”


    說得單小葵笑起來,伸出一指輕點她胳膊,“你小丫頭家家,懂個什麽?還瞞不過你的眼睛呢?看季嬸嬸知了,要打你!專操這些沒用的心!”


    季妍揉揉了胳膊,不滿地斜了她一眼,小嘴兒一撇,“你才比我大多少?嗯,我是五月裏出生的,算一算你隻比我大一歲半,你裝什麽大人?!”


    說著,又悄笑道,“那你是如何瞧出來的?”


    單小葵歎了一聲,如何瞧出來的呢?其實男男女女這事兒,一向很難瞞得住人的。況二姑娘的行為著實有些怪異,她想猜不到,都難呢。


    季妍見她不說話,向四周瞄了一圈兒,又壓低聲音道,“子然哥哥多才多藝,生得又好。有才有貌的,隻是家世稍微差那麽一點點,若他生在中山王府,這些人還擠破了頭?今兒來的這些人裏頭,有幾個是不喜歡他的?”


    說著她頓了一頓,四下看看,湊在單小葵耳邊笑道,“若我再大幾歲,我也喜歡她。”


    單小葵本正為杜二姑娘唏噓歎息,突然聽這話,不由的“噗嗤”一聲笑了,拿手指用力點了她一下,輕斥,“你個小丫頭不害臊!”


    季妍笑嘻嘻地晃著頭,一副絲毫不在意的模樣,“不過說說罷了。說還說不得了?”說著又撇了撇嘴兒,埋怨道,“人家和你說心裏話,倒招你訓斥笑話!”


    單小葵不知如何接話,隻得不理她,端起杯子吃茶。


    季妍連吃了兩個果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湊近她耳邊笑問道,“柳姐姐,你是喜歡什麽樣的男子?”說著,還怕單小葵不明白似的,她歪頭想了想,道,“是我哥哥那樣的?還是子然哥哥那樣的?嗯……還是那日見到的彭公子那樣的?”


    “呸!”單小葵一口茶沒咽下去,被嗆得連連咳嗽,好容易止了咳,輕啐一口,瞪她,“越說你還越上勁兒了呢。這話都是跟誰學的?你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麽是喜歡,什麽是不喜歡?”


    “哼,說說而已嘛。”季妍不在意地踢著小腿兒。


    單小葵伸手出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威脅道,“你再胡說,日後我可不敢尋你玩了。叫季嬸嬸知道了,怪是要怕我縱壞了你呢。”她雖不在乎討論這個話題,到底季妍還小,現今婚姻又是父母之命,且要看家世門第的年代。自己哪裏能做得主?


    即做不得主,還是少談這些為妙!


    季妍裝作十分害怕的模樣,連連討饒。單小葵這才鬆了手,嗔她道,“再胡說,我就告訴季嬸嬸去。”


    季妍捂嘴咯咯一笑,“我娘再不為這個訓我。不信你現在說去!”


    和季妍這一通玩鬧,單小葵快要忘了杜二姑娘的事兒,直到第一出戲開鑼,見娟兒匆匆上樓來,腳步頓也沒頓,徑直向她走來,單小葵暗叫不好,最終又尋到自己頭上了嗎?


    果然,娟兒徑直走到單小葵身旁,躬聲含笑說道,“表姑娘,我家姑娘請您外頭說句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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