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嫂子今個兒來,卻不是溫嬤嬤的主意,而是陶氏的主意。


    先前京裏傳了信兒來,說那徐閣老一夥來勢洶洶,接連上了幾道折子,聖上雖隱而未示下,卻一連駁了張閣老所奏的幾件事。這隱隱透出來的意思讓人不安,杜大老爺生怕就此引來火燒自身,忙忙的往這邊來信,要他們穩住自家的事。


    他的想法是,當初雖走那張閣老的門路複的官,此時隻要他自身不出大岔子,將來即便張閣老失勢,他不過略受些牽連,隻要拿不住什麽事兒做把柄,也無大礙。


    銀子已送出去了,這是沒法子再收回來的。隻要這邊安撫住,沒人挑事,也能略安一安心。


    大太太陶氏得了這封信,極是心煩。那青娘一回沒拿住她,將人惹惱了,如今又要去示好,豈不是又要臊一鼻子灰?正巧青橘聽人說起,說看到表小姐一行往溫嬤嬤家裏去了。


    叫來溫嫂子一問,果然還就真去了。一邊惱她還有些不服輸地鑽營勁兒,一邊又得了這麽一個主意。叫她來走動走動,緩和緩和。


    這些溫嫂子不說,單小葵也無從猜,隻和她坐著話家常,等聽她的來意。


    不一時,齊氏自西邊院過來,未進門先笑,“青娘,是你舅母家裏來人了?”


    單小葵忙起身,溫嫂子也跟著起身。


    齊氏挑簾進來,她身上早換了來此之後,單小葵叫人做的新衫,富家太太的架子一拿,幾分氣勢還是有的,進門看了看溫嫂子,笑道,“坐吧。今兒我還和青娘說,過節去你們那府上走動走動,不想。你們倒先來了。”


    溫嫂子忙笑,“我們太太是不知道親家大太太來,若是知道,早派了人問候問候。”


    “這我可不敢受。”齊氏微微一笑。說道,“我們如今這樣的境況,哪裏受得起。”


    溫嫂子今兒來,本想著不過是說一回閑話罷了,有表姑娘去求溫嬤嬤在先,想來她來,也不會遭受白眼什麽的。這就來了。不想卻知道這麽一宗事兒。


    聽齊氏的話頭雖是自哀,卻有些埋怨的意思,忙笑,“親家太太說哪裏話,這可叫人沒臊的。親戚,親戚,自然是親在前……”


    單小葵聽了這話就想笑,親戚。親戚,是親在前麽?應該是錢在前罷!


    齊氏隨著溫嫂子這話笑了一回,就說道。“正巧你來了,給你們太太帶個信兒,十六日我們進城去瞧她。”


    “哎哎!”溫嫂子連聲應下。齊氏說了這話,就走了身,叫單小葵陪她坐著,自往院外去了。


    溫嫂子留下說了些客套話,便就告辭了。也沒提單小葵去所求之事,她沒提,單小葵也就沒問。反正大老爺一家來,任陶氏怎麽惱她。這件事兒,陶氏是再沒得法子的。


    八月十六日一大早,單小葵和齊氏換了新衫,柳翰墨執意要跟著去,於是一行三人,坐了馬車往杜府去。


    下了馬車。一進門兒,迎頭就見那陶瑞在前院子裏和幾個小廝笑鬧,他一見單小葵,“蹬蹬”跑來,大聲道,“你來了,我正等你呢。”


    單小葵偏過頭不看他,這熊孩子還真是打不改。


    柳墨翰似笑非笑往前行了兩步,擋在他身前。


    “喂,你是誰,走開。”陶瑞閃躲,他圍堵,躲了幾下,閃躲不開,惱得伸手推他。


    柳墨翰不動,看著他冷笑,“再敢纏我們妹子,你等我給你好看!”


    陶瑞大惱,正要說話。


    已跟著齊氏走遠的單小葵回頭向柳墨翰笑道,“二哥快來。(.無彈窗廣告)”


    今她穿了一件緋紅短襦,下係鵝黃裙兒,頭發叫劉媽給梳了個菊花團髻,滿頭濃密青絲都梳在腦後,愈發顯得巴掌一般大的小臉兒,和尖尖的下巴。


    高高露出的光潔額頭上,兩條柳眉彎彎,大眼睛格外清亮有神兒,一笑就彎成兩道月牙兒,東邊秋陽一照,就如有清冽泉水在裏頭緩緩流動。


    “喂,喂,你說表姑娘是不是很好看?”陶瑞看得怔了神,直到單小葵等人將走到二門處,才醒過神來,拽著身邊的小廝一連聲的求證。


    這小廝可不敢說,因上次陪他去城郊,叫姑太太和自家老爺太太好訓一場,連連苦笑搖頭往後縮。


    “有眼無珠的東西!”陶瑞一腳踹過去,恨恨罵道,再往二門處看,人已沒影兒了。想跟過去,又怕姑母訓斥,悻悻地尋著兩個人往,追打著往花園裏去了。


    陶氏許久不見單小葵,今兒一見也有些怔忡。一年不多不見,倒真長成大姑娘了。這混身上下,雖頭麵略簡,顯得小家子氣,整體看來,倒也不失為一個清秀的小家碧玉。


    看她端端行了禮,隨齊氏款款落坐,脊背挺得直直的,一派溫順閑逸之態,就真如哪位相交的世家晚輩來見家時,那般從容大方,隱隱透著與她平起平坐的意味。


    心頭突地又極惱。


    周媽媽見太太許久不說話,目光定在表姑娘身上入了神,忙代為客套,向齊氏笑道,“親家大太太何時來的南京,怎的也不叫人來知會一聲,叫我們生好失禮。”


    齊氏偏頭看了看單小葵,回轉到陶氏身上,輕笑,“原本我是說立時要來的,隻是因青娘說,原本她年紀小不懂事,惹了貴府的大少奶奶,兩下心中有嫌隙,我一時下也不敢貿然前來。”


    林氏就陪坐在一旁,聽到這話,半偏著的臉兒立時脹紅了,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接話,頗尷尬惱恨地偷偷向齊氏瞄了一眼。


    陶氏也因這話而微微眯了眯眼兒,瞬即爽朗笑道,“小人家火氣盛,一點子小事就鬧得不開交的。親家太太也不用放在心上,慢慢就好了。”


    “我就知道舅太太是個爽朗明理的人,不然,也不會因她不懂事鬧了一場後,還記著給她說親事,安排日後的生活。”齊氏笑眯眯地回看了單小葵一眼,轉向陶氏笑得親熱,話說得自然坦蕩。


    單小葵登時在心中暗笑起來,雖說和大伯母都抱著兩好合一好的心思,往常也時不時地坐在一起話家常,卻不知,她這嘴裏還真有三言兩語的,倒也厲害。


    這話卻是叫陶氏臉色微微一變,眼底沉了沉,一時竟沒接上話兒來。


    周媽媽也有著惱,想要說什麽頂回去,可她這話卻是不好接。正思忖間,隻聽陶氏笑道,“說起這事來,怕是青娘還在怪我,可是?”


    齊氏笑著將話頭接過來,道,“她是孩子家家的,知什麽好歹?錯怪了舅太太,你也別與她一般見識。”說著又一笑,“不過,今兒她大伯父在我們來時,特意囑咐,叫謝舅太太的好意,又說,舅太太的好意我們領了。如今我們柳家什麽也不是,高攀不起那樣的人家。”


    她一味自貶,叫陶氏也沒法子拿過往事地舊事回擊她。這話又透著與柳青娘撐腰的意思,更叫她無話可說,因就苦笑道,“原也是我那侄子一味的鬧,我也想,青娘嫁到那家兒,吃穿不愁的,也是一片好意……”


    齊氏點頭,笑微微地,“這個是自然的。若說親,她除了叔伯嬸娘,也隻有舅舅舅母最親了。舅太太自然是真心替她盤算謀劃。”


    周媽媽聽這婦人一口一個真心,一口一個親,極是刺耳,正想尋個由頭,把這話兒岔過去,就聽外頭有人回,“柳府的二少爺在外頭譴人來說,說還有另兩家親未走,叫親家太太改日再來敘話兒。”


    齊氏今兒來,本就不是為了話家常,看親戚。這會子該說的話,也說過了,就忙起身笑,“可是,因我們是初來,青娘在這裏認得的幾戶人家,平素多得人家的幫襯,今兒趁著過節,也要去走動走動,表個謝意。我們這就告辭了。”


    陶氏到這時候,如何還能不知她的來意,心裏惱得無以複加,隻微微欠了欠身子,臉上客套地笑意隻掛到二人步出房門,簾子還未落下,她這笑就先掉到地上了。


    望著打晃的門簾,咬牙冷笑連連,“窮酸落拓的東西,也敢來我眼前現!”


    單小葵跟在齊氏後頭,忍頭笑出了二門兒,就再也憋不住兒,偎著齊氏的胳膊咭咭咭地笑,“大伯母,我不知你的嘴這樣厲害,把她給說了個臉紅沒詞兒。”


    齊氏看她笑得沒心沒肺,也刻意不去想以往她父母在時,那些小小的不愉快,親昵地拍拍她的笑道,“這也不算什麽,本是她做得理虧。”


    雖沒能把陶氏怎麽著,看她氣悶,單小葵的心情也極快意。一路笑著自杜府出來,坐在車轅上的柳墨翰見她笑得雙頰酡紅,今兒又是一身的新衫,顯得人整個人溫婉嬌俏,不覺向她挑挑眉,笑得意味深長,“青娘,我們今兒也去孟府走走麽?”


    單小葵忙止了笑,瞪他一眼,這個二少爺這些日子總拿這麽一件事兒打趣她,屢教不改。


    齊氏偏頭看了看單小葵,斥柳墨翰,“沒事隻會欺負你妹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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