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小葵於是就說了實話,柳墨翰瞪著她,直直盯了半晌,最後做了個單小葵也說不上來是什麽神情的表情,晃著身子走了。次日一早,他便幹脆利落的打道回府。


    他一走,單小葵就沒了掛心的事兒,這裏又不受拘束,換了日常在家裏做活的衣裳,帶著蘭香整日跟在小峰後頭玩樂。或是他上樹打野板栗,兩人在樹下摘拾,又或跟在小峰身後,在小溪邊撈魚玩。


    再不然,便是跟著徐婆的侄子往山裏去,專尋野果子打牙祭,要麽便是和徐公徐婆坐在院中話家常,順便幫她曬些秋裏的幹菜。


    忽忽一月過去,山上的秋意愈發濃厚,徐福兩口一大早要往山上幫她們挖百合。這邊的山上雖也有,但是數量並不多,零零星星的,原來單小葵說不挖了,徐公徐婆極是熱情,都說,雖不多,一日也能挖個幾十棵,不過辛苦些便是了。一定要她侄子幫著挖。


    單小葵便又想,多挖幾棵是幾棵,因此就點了頭。不過,她整日的玩兒,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便叫劉媽照著前世勞工手套的樣式,拿粗布替她和蘭香各縫了一雙手套,二人換了徐婆侄媳的舊衣裳,套上新草鞋,戴上小峰往鄰家借來的新草帽,跟著徐福兩口一道上山去。


    這會子百合花都謝了,單小葵隻憑葉子尋,著實不怎麽在行。好在,她不是主力,才挖不過幾棵,便被小峰勾去摘野山楂和野獼猴桃。山楂仍多是藥楂。吃不得,不過圖個好玩兒。


    那野獼猴桃倒是出乎單小葵的意料。大的如鴨蛋大小,小的隻有雞蛋大小,小峰自樹梢勾到一個軟的,拿給她吃,極是清甜可口,帶著微微的酸,單小葵吃得大為過癮。


    越往山上走,野果子樹越多,這座山頭上多是野柿子樹。小峰對這個不感興趣。路過看也不看一眼,單小葵和蘭香倒是極是喜歡。[]柿子已微微紅透了,柿子葉也快落盡,滿樹的柿子如紅燈籠般好看。


    二人圍在著一棵大柿子轉了半晌,攛掇小峰上去,摘些下來,回家釀柿子醋。


    小峰原不願意,是因他不愛吃柿子,聽單小葵說能釀醋。也動了心。爬到高大的柿子上,手拿一枝長竹竿,對著果實累累的枝頭。一通亂敲,樹下如下了雨般,柿子霹靂啪啦地落下來。有時他故意使壞,在二人正在樹下撿的時候,猛然來上一竿子,打得單小葵和蘭香在樹下抱著鼠竄,他則立在樹上得意地哈哈大笑。


    這一日玩得極痛快,一直到將太陽快落山時,徐福兩口子才準備下山,二人各挖了一大背簍百合,單小葵和蘭香小峰三個,卻打下三四堆兒野柿子。


    徐福兩口子背不走,單小葵三人背不動,幾人大眼瞪小眼兒,半晌,徐福笑道,“沒事,我們回家再來背,這東西也沒哪個稀罕,先放在這裏。”


    單小葵歉意笑笑,“給你添麻煩了,徐大哥。”


    徐福慌忙擺手,“不礙,不礙的。”


    又忙叫幾人快下山,“夜裏風涼呢。”


    單小葵笑笑點頭,秋陽西落,金黃光芒照著籠著山頭,單小葵手持一根木棍做拐杖,腳步輕快的沿山間小道兒,跟在小峰身後,一溜小跑往山下奔去。


    邊走邊還極興致地哼起了小調,小峰也來湊趣兒,用濃重的方言唱著山歌,一路歡笑著,轉眼就到了山下主道。主道順山腳蜿蜒,時隱時現,幾人走到一處水塘邊兒,小峰又要撈魚,蘭香身上發冷,不肯停。


    這會日頭已下山了,山間湧起薄薄的秋霧,是有些涼。單小葵也不肯留,小峰不樂意,哼哼嘰嘰地立在塘邊兒不肯走。徐福兩口因背著東西,走得慢些,被遠遠的落在後頭。


    單小葵玩了大半天,身子極乏,又不忍掃了他的興,隻得應了,往塘邊兒走,“等你爹你娘跟上來,咱們就走。”


    小峰響亮的應了聲,蘭香也隻得往塘邊兒走。二人才剛走到塘邊兒,還沒站定,小峰猛然彎腰大力撩起一片水花,笑咯咯地跑開了,單小葵和蘭香氣得立去追他。


    小峰得意地笑著,撒腿狂奔,邊跑邊回頭向二人得意洋洋做鬼臉,單小葵氣惱的抹著臉上的水,腳下發力,舉著棍子追他,小峰跑得飛快,身子很快閃到拐彎處的小道兒上,單小葵邊跑邊回頭叫蘭香,“快點,這死小子不給他些顏色瞧瞧,他……”


    她隻顧看蘭香,話才剛這才,“砰”一下撞一個肉呼呼的身子,撞得身後的人悶哼一聲往後退,單小葵衝力太大,一時收不住,跟著那身子踉蹌幾步,方穩住身子。


    單小葵極是尷尬,手忙腳亂的扶著這人的胳膊站直身子,一邊撥著亂遭遭的頭發,一麵不住向人賠禮,“抱歉,抱歉,隻顧跑了,沒看路,您沒撞傷吧……”


    孟子然一身素袍,看著眼前的少女,一手持一根尚還帶著枝葉的棍子,發絲散亂,上頭沾滿樹葉草屑,一身看不出原色的破爛衣裳,套在瘦弱的身子上,草帽歪歪斜斜的背著在背上。粗看起來倒象個要飯花子,如果不是方才聽她笑得那麽清脆響亮快意的話。


    單小葵在連續道了幾次歉後,看到眼前這雙幹淨的黑色皂靴,終於覺出什麽地方不對,緩緩抬頭,先看到一襲月白衣衫,再抬頭,她看到一張清俊消瘦的臉,一雙格外清亮的眸子。


    這張臉很熟悉,眸子卻很陌生,因為她從不沒敢正視過這雙眼睛。就象現在,隻是片刻,她便轉過頭,心跳如鼓,與此同時身子也往後一跳。再同時,將自己亂得一團糟的頭發往耳後順了順,緩緩抬頭,想說些什麽,但一看到他一身的素白,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默默地看著看著他。


    蘭香比單小葵更早看到孟子然,先是訝異,接著替姑娘高興,又看她這混身行頭,如個鄉下瘋丫頭一般,又替她……小峰從前的路上探過頭,她忙自二人身邊跑過去,扯著小峰,使眼色不讓他說話。


    不一時,徐福兩口子也轉了過去,遠遠見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立在小山道兒上,白衣墨發,高潔出塵。柳姑娘和他對麵而立,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二人對了個眼兒,立時放輕腳步,目不斜視大步越過二人,以目光詢問蘭香。


    蘭香向前看看,此處離徐家,大約還要轉過三四個山頭,都是平緩的山道,料是留二人在此無礙,便與人使了眼色,四人悄無聲息的走了,小峰邊走邊還往後看,小聲問蘭香,“這就是那個柳姑姑的夫婿嗎?”


    蘭香笑了笑,不知該如何回答。


    幾人走得很快,轉眼就沒了蹤影。


    山間黑得也很快,單小葵還沒自乍然相見中醒過神兒來,天已黑了。已升到山頂的月亮,開始揮灑淡淡的光輝。


    山風呼呼自二人身邊刮過,四處寂寂無人聲,使得單小葵愈發不知怎麽開口。


    隻那麽呆呆的立著,盯著他垂在身側的潤白雙手,似是石化了一般。


    漸漸的,這沉默間似乎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一種讓人的心跳加快的別樣情緒,沉默變得不再讓人難以忍受,而有些讓人期待,且沉迷其中……


    月亮光華愈發明顯,周邊的所有山頭都籠在渺渺銀白之中,包括對麵站立著,許久都沒動的二人。


    良久,單小葵抬起頭,看眼前的人,扯出一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笑容,“孟大哥,老太爺……”


    一股山風吹來,將她的發絲吹得在臉頰兩側飛舞著,單小葵伸手去抿,卻有一雙手比她快了一拍,捉住那幾絲淩亂的發絲,順手一抿,別在她耳後,微溫手指微擦過臉頰,單小葵有些慌亂不知所措。


    呆呆望著眼前的人,和他眼睛映射進去的月亮光華。


    一股風又吹來,還是那隻手,又將她的發絲輕柔的抿了回去。


    許久,孟子然才淡淡地說了一句,聲音低沉平靜,並沒有意料之中的悲傷,他說,“扶棺回鄉。”聲音在風裏打了個轉兒,便消散在無邊山野中。


    “回鄉啊……”單小葵澀聲吐出一句話,略帶些感歎地道,“江西,很遠。”


    “嗯。”孟子然淡淡嗯了一聲。


    “你們什麽時候再回南京?”


    “說不準,要看父親再派官到何處。”


    “哦……”單小葵意味不明的哦了一聲,心底很是落寞。江西也好,他處也罷,對她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的距離……心底突然湧出一股離別愁緒,不舍,十分不舍。


    可……她沒說,不知怎樣開口。隻那麽呆呆的立著……


    又不知過了多久,深秋涼風幾乎將人身上的溫度全部帶走。孟子然腳下一動,單小葵的心也跟著一跳,趕忙道,“你現在要走嗎?”


    她問得有些急切,還有一絲她自己也沒發覺依依不舍。


    孟子然因此輕輕地笑了下,單小葵沒看到他笑,但他的聲音明顯比方才輕快了些,“明早船到池州。”說著頓了頓,腳步再次移動,“天晚了,回吧。”


    “嗯。”單小葵應了一聲,聽到不是立時走,聲音不自覺地也輕快起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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