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要這樣過一輩子嗎?像個行屍走肉的一樣過一輩子?他真的不明白啊,哪怕蘇小姐千好萬好,為了一個女人玩玩了這一輩子,值得麽?到底值得麽?


    “曲墨,你不懂的……”他沉沉的歎了口氣,背過手去,看著這萬千山河。


    他年幼的時候,無知安樂;他享受無知安樂的時候,發生了家變。一夜之間,父親成了人人喊打的貪官,被判了死刑,母親跟著去了。一夜之間,他所有做過的夢,全部破滅。


    小小少年的心裏,開始長進了一個惡魔的影子,他隨著那個惡魔的影子開始變幻,不斷的叫囂著,他要變強,努力變強,他要讓害死他父母的人,為此付出代價。


    於此,他做到了,所有害死他父母的人,都付出了代價,他終於坐上了人上人的位置,付出了一切代價,包括靈魂,包括良心,更多不齒的事情。他成了黑道人物,與他父親背道而馳的人。


    可是,等他坐上了這個位置的時候,他才知道,世界之大,何處都不是家。


    他開始懷念,當初她為他洗手作羹湯的日子,她一個千金大小姐,從未學過下廚,為了他,去報名了烹飪,從日本菜到泰國菜,凡事他任意刁難說難吃的,她都拚了命的去學好。(.)


    直到,那雙纖纖玉手,成為了一雙最普通不過的手,切破了皮,留下了傷疤,他全當看不見。


    更甚,他將她親手做的東西,全部倒進了垃圾桶。


    其實他忘記告訴過她,她煮的東西,他很少吃過……


    這一切的一切,皆是因為,她是他仇人的女兒。


    那一天,他問她:如果我說我愛你,可是卻遲給了時間,那麽,就留到下一輩子去,你會等我嗎?我再也不會遲到,更不會早退,也不會再遇見昕卉之前遇見你……


    他忘了加上:我們不會再做敵人,我沒有恨過你,你也不曾恨過我,我們都沒有傷害過彼此,像個人世間的紅男綠女一樣,普通的遇見,短暫的相愛,一輩子深刻的銘記……


    “老板,我一直都記得,當年,也是在這樣的天橋下,你撿到了我,然後,你收了我……”


    當年,他走投無路,淪為了街頭藝人,也會在天橋下表演,幾乎算是乞討了。


    那一天夜裏風很大,他看到了一隻黑色的皮鞋站在他的麵前,他傻傻的抬起頭,撞進那雙深幽的眼瞳裏。


    他告訴他‘是個男人,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他高高在上的看著他,問他願不願意跟他走,要麽成為人上人,要麽成為一堆屍骨。


    那時候的他什麽都不知道,就這樣傻傻的點頭答應了,隻當是有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再也不用風餐露宿,再也不用被人用腳丫子踢,他可以活著,像個人樣。


    靳尊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給了這個男人一條活路,同時也給了自己最衷心的左膀右臂。


    曲墨或許能明白了,他為什麽守著蘇氏,守著蘇抹箏父親的產業,隻因為靳尊是個男人,從哪裏跌倒,他要學著個男人樣,從哪裏爬起來。


    所以,他守著對蘇抹箏的承諾,因為,這是他欠她的。還完了這一世的債,來生,他才能幹幹淨淨的,去見她。


    所以曲墨也明白了,因為他像他,所以他才收留了他。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曲墨,我當年肯收你,就因為,你是個聰明人。”靳尊滿意的點頭,“你明白什麽事情該幹,什麽事情不該幹。很好,很好……”他跟了他那麽多年,他知道,他理解了。


    他從未將他的心思剖開來過,他卻,理解了。


    這是家古色古香的飯店,桌椅全部沿用著過去時的紅木桌椅,大抵是刷漆的,卻依稀能看出年輪。


    門上懸掛著些許紅色的絹紗,像是仕女猶抱琵琶半遮麵般,欲語還休。


    聽飯店的老板說,他們的祖上還是明清時期赫赫有名的廚師,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廚藝,到這年代,大抵都沒了七七八八。說這話的時候,依稀可以看出老板懊惱的神色。


    但這都不影響靳尊的心情,他包下了這一整個飯店,但卻隻要了一個包廂。


    包廂內,居然還有一扇屏風。


    開桌沒多久,早有人推了門進來,將一個個漂亮的碗碟放在了桌麵上,上方還蓋著透明的蓋子,防止了熱氣的消失,卻依然能看出菜肴的精致程度。


    紅紅綠綠,很是養眼。


    他跟曲墨兩個人,分了半邊座。


    他讓曲墨坐下,後者也隻能應了,這才成了這個格局。


    老板親自來招呼,為他們掀開蓋子,然後便安靜的退下了。


    靳尊安靜的吃著菜,臉上的表情說不上喜歡,卻也沒有討厭。他的態度,一向是如此的。


    曲墨卻是連連稱讚,少了在靳尊麵前的恭敬度,“老板,這地方你是怎麽找到的,可真好,這菜做的也很地道。”後者大動筷子,隻看得見紅紅綠綠的進出他的嘴巴,沒怎麽消停過。


    靳尊端起小酒盞,閉上眼抿了一口,然後睜開眼笑,“還是當年的這個味道。”


    “當年?”筷子停頓了一下。


    “是啊,當年,當年我為了躲避追殺,逃到了此處,這才發現了這個地方。想不到過了這麽多年,居然還沒有換地方。”


    這家飯店有些難找,在破落的小巷子裏頭,前有菜市場,後有垃圾堆,這裏的人天天去旁邊的那條河裏洗衣服,賣早餐的,補鞋的……


    算是各種亂七八糟,應有盡有。


    多少當年,能像這個飯店一樣,經年佇立於此處,衰落了門庭,卻依然還在。


    時光匆匆,百轉千年後,終究唱不完一曲,事過境遷;人世蹉跎,喧囂殘逝後,找不到那人,還在燈火闌珊頭。


    他念著念著,突然發了狠,仰頭將酒盞裏的酒液一灌而下。


    滾燙的,炙熱的,從喉嚨裏流下去,燒到了心底。


    他突然低低的笑了出來,笑出了聲,笑出了音,笑出了苦澀。


    曲墨不知所措的看著這樣的他,低低的呼喚,“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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