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開之後,兩個人再相處起來,氣氛便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就算兩個人隻低頭並肩而行,但程維哲隻要知道楊中元就在身旁,他也覺得無比幸福。所以從楊中元剛回來第一天,他就厚臉皮貼了上來,再也不肯走了。


    同他一樣,楊中元形容不太上來那種感覺,卻隻知道,哪怕程維哲看著他笑,一句話不說,他都會覺得滿心歡喜。


    楊中元曾在宮中目睹過睿帝與睿嘉帝君之間的相處,這兩個大梁最至高無上的主人,平時私底下,其實跟普通老百姓也沒有什麽不同。


    更有甚者,楊中元經常能從他們之間的細小動作,感受到他從未在自己父親爹爹身上見到過的溫暖與體貼。


    這大概就是愛情了。


    楊中元如是想著,他和程維哲這樣,不知道到底算不算。


    回去的路上,楊中元一直很沉默。


    程維哲拉著他的手,想了想,還是低聲道:“小元,你說,皇城為何總要充盈宮人進去?”


    楊中元扭頭看他,好半天才道:“因為年紀大了的宮人大多都出了宮,隻有很少留在宮中。”


    程維哲笑笑,他聲音悠長,道:“我覺得,大概是因為很多少年一開始就熬不下去,就算今上再寬仁,也總不能撫照到所有人,更何況是永安宮中最多的小宮人。如今大梁繁榮昌盛,宮中擴選一次比一次少,可前些年,卻並不是這樣,對不對?”


    楊中元漸漸明白了他的用意,於是臉上又恢複了笑容,他點點頭,道:“是的,一直到天啟十年,我們的日子才好過起來。”


    說完,他又怕程維哲為他難過,忙補了一句:“也不是,其實一直都還好。”


    這一次,大概是不想繼續騙程維哲,所以他聲音很小,如果不是用心聆聽,仿佛根本聽不到聲音。


    可他如果不說這句,大概程維哲或許還會少一些難過,但他這樣小聲補了一句,卻叫程維哲的心仿若在火裏烤油裏煎。


    他停下腳步,回頭認真對楊中元道:“你看,你曾經是丹洛的名門公子,卻入宮為仆。(.無彈窗廣告)小元,我覺得如果當時我也進宮,我絕對做不到你這樣好。所以你如今能出來,還這樣努力生活,這樣孝順爹爹,已經證明你比任何人都強。”


    他一字一頓說完,看著楊中元的表情十分溫存:“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的那個人。”


    楊中元仰頭看他,覺得滿天星鬥都比不上他眼睛裏的半分情誼,他突然笑笑,然後說:“恩,我自然是最好的那一個。”


    許多年了,他都不曾這樣驕傲自信的微笑,如今程維哲短短幾句話,卻叫他的心又漸漸複蘇過來。


    是的,他為何要這樣退縮?爹爹說得對,程維哲說的也對,他如今能好好出宮,便已經證明他比許多人強。


    他應當自豪的。


    兩個人走回家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周泉旭不知道他們兩個去了哪裏,卻十分放心地早早就歇下了,隻給兒子留了一個門縫。


    這個時候,整個丹洛似乎都已沉睡。


    天上星鬥璀璨,巷中寂寥無聲,他們二人站在自己鋪子門口,竟誰都不肯回去休息。


    好半天之後,程維哲突然笑道:“不困嗎?”


    楊中元也笑道:“你先回去。”


    如果是以往,程維哲肯定乖乖就回自己鋪子了,可今天情況不太相同,所以他難得耍賴道:“不,我們都定了情,必須有特殊的儀式。”


    聽他突然提到這個,楊中元馬上警惕起來,要知道程維哲小時候使壞的事情可沒少幹,還大多數都讓他幹成功了,簡直不知道如何說。


    程維哲笑笑,突然把臉湊到他麵前,道:“我們親一下吧?”


    楊中元一子便知道他這是在玩笑了,畢竟兩個人一直以來都是竹馬,朋友相處了那麽長時間,突然變成伴侶確實有些不太適應。


    可他們已經把許多話都說開,也彼此許諾誓言,所以他們肯定會慢慢親密起來,最終變成人人羨慕的一對。(.)


    想到這裏,楊中元突然伸手揉了揉程維哲的臉頰,然後迅速捂住了他的眼睛。


    程維哲被他的突然襲擊搞得一愣,可下一刻,卻被嘴唇上柔軟的觸感吸引到了全部的心神。


    那個吻,很輕,很淺,仿若蜻蜓點水,又好似翩若驚鴻。


    可程維哲卻清晰感受到了楊中元傳達給他的那份心意,在這個短短的碰觸裏,楊中元告訴他自己的那份從來不曾明言的感情,也給了他這一天最貼心的禮物。


    一個很輕卻很溫暖的,吻。


    等到他回過神來,卻發現巷子裏隻剩下他一個人,麵鋪的大門早就嚴實地關上,一道門縫都沒留。


    程維哲低聲笑笑,哼著小曲,走回了自己鋪子。


    “雙囍燭,描花兒紅,紅袍紗帽,打馬兒遊街。有道是隻羨鴛鴦不羨仙。”


    程維哲一路唱回鋪子,可夜裏躺在床上,卻久久無法安眠。


    他總是不由自主會想,楊中元在那是幾年光陰裏到底經曆了什麽,他越是不說,程維哲越是輾轉反側。


    這個人從小驕傲自信,這個人從未吃苦受罪,他幾乎可以肯定,那些別的少年經曆的事情,放到楊中元身上,隻會令他加倍忍耐。


    落差越大,痛苦也就越大。


    這個道理任何人都明白,可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卻又都無法釋懷。


    有些事情,忍一忍便也過去了。


    可楊中元當時已經進了宮,他麵對的,是最漫長的十四年。這十四年,是他人生裏最好的青春時光,是他一切未來的開始。


    卻偏偏,他就被困在那個繁華榮耀的永安宮中,沒有未來,也沒有期盼。


    這樣漫長而沒有未來的折磨,才是令許多人都堅持不下去的根源。


    程維哲知道,以他的個性,許多事情他都不喜歡去做,可如果不做,那等待他的,便隻有殘酷的懲罰。


    就算程維哲並沒有去過永安宮,卻也到底見過高門大院裏的那些事情。


    小廝們不聽話,就罰,做錯了事,那麽便打。他知道宮裏的規矩比他們這些尋常富戶大了不知凡幾,可越是這樣,他就越為楊中元而揪心。


    因為在意,因為關心,因為喜歡。


    所以難過,所以無眠,所以心痛。


    他知道這些事情,如果不是不想繼續騙他,或許楊中元一輩子都不會同他講。


    即使他這一路上說過很多次,這並沒有什麽好丟人的,他能出來,便已經成功戰勝了自己,可在楊中元的內心深處,被父親送去那樣一個地方,仍舊是他不能被旁人觸碰的傷疤。


    程維哲心中明白,這件事情,或許隻有他哥哥坤兄與爹爹知道,這整個丹洛,再找不到旁的什麽知情者了。


    想通了這件事,程維哲決定以後就把這事爛在肚子裏,無論他有多為楊中元難過,他都不能再提。


    最好就讓它隨著那一段過去時光而湮沒,再沒人知道楊中元曾經的過往。


    然後,剩下的人生,就讓我加倍對小元好吧。他失去的,我都努力給他爭取回來。


    一直到外麵天色熹微,程維哲才終於帶著這樣一個決定淺淺睡去。


    之後幾日,兩個人就那樣自然地相處了下去,如果不很細心,旁人是根本發現不了他們之間有什麽變化的。


    但周泉旭卻看出了那麽幾分,還沒等他問兒子任何事情,程維哲卻率先找他坦白了一切。


    這一日楊中元去醫館幫周泉旭取藥,程維哲趁他不在,主動向周泉旭行了一個大禮。


    然後便跪在地上,一直沒有起來。


    周泉旭見他這樣,心也跟著慢慢落到實處,卻並沒有言語,隻等他開口。


    程維哲並沒有讓他失望,他穩穩跪在地上,然後堅定道:“叔,我喜歡小元,我想今後同他攜手走過人生。”


    周泉旭笑笑,問他:“你知道他十四年都在哪裏?”


    程維哲點點頭,低聲道:“我知,他前些時候,已經把一切都同我說了。”


    周泉旭臉上笑容頃刻間便消失不見,他歎了口氣道:“你知道還有這番表態,叔也安心許多。隻是,小元是我唯一的兒子,當年的事情我沒有及時阻止,已經留下了終身的遺憾,我不希望,他努力出來重新生活,還會遭受到波折與苦難。”


    周泉旭一直都很喜歡程維哲,他樂見兩個年輕人走到一起,可程家到底不是普通人家。就算楊中元仍舊留在楊家,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那麽他跟程維哲兩個人,便也再談不上什麽門當戶對了。


    就好比富家少爺從來不會同家中小廝結親一樣,哪怕那小廝早就離開主家重新生活,也並不能改變他已經經曆的過去。


    大梁繁華百年,百姓日益富足,讀書人多了,識字明理的人也多了。


    可就是因為這樣,世家之中,有些規矩越發不能打破。


    他這一輩子,就是因為無法反抗主家,所以才落得這樣下場。在心裏,他是再不願兒子受哪怕一丁點傷害的。


    即使這樣的傷害,比之他前半生所經曆的,差之千裏。


    程維哲仰著頭看著這個已經有些斑白鬢發的中年男人,他認真道:“叔,將來我和小元會一起離開這裏,程家的一切我都不會要,也會努力跟那個家斷得一幹二淨。小元曾經的過往,如今便隻你我知道,我相信楊家人也不會傻傻地到處去說。我這裏,叔你可以放心,小元不想要的事情,我從今往後,便再也不會做。”


    “叔,等我們一起離開這裏,我跟小元喜服成雙,我會再一次跪在您麵前,叫您一聲爹。”


    周泉旭終於安下心來,然後笑道:“叔期待那一天早點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浪裏七條、齊園、洛書。、瀾、yanio、菩提樹葉的地雷~~~~


    昂,我看到昨天的評論,覺得domitory說的特別好:平平淡淡才是真,對於中元來說,程維哲或許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適合的那個人。


    其實我們尋找到,就是最適合自己的那個人=v=【艾瑪有點文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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