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碌一天之後,這一天終於歸於平靜。(.)楊中元讓周泉旭先帶著徐小天去正屋睡下,獨自一人幫程維哲上藥。


    吃過粥喝過藥之後,程維哲終於顯得精神了一些:“小元,你的腿沒事吧。”


    楊中元緊緊抿著嘴,他搖了搖頭,沒有講話。


    程維哲嗓子還是有些啞,但並不影響說話,他見楊中元這個樣子,輕笑一聲,想要去拉他的手:“怎麽了?你看我不是沒事嗎,生氣啦?”


    這次楊中元依舊沒理他,他躲過程維哲伸過去的手,輕輕往他腿上上藥。


    雖然油燈並不明亮,卻還是能清晰看到程維哲小腿上大片青青紫紫,都是瘀傷。


    程維哲身上很痛,可見楊中元這樣,心裏卻是甜的。


    無論受多麽重的傷,也無論程家人對他如何,隻要有楊中元一個,他便也心滿意足了。


    在楊中元眼中,自己受了傷是件多麽不可原諒的事情,無論是他們兩個之中的誰,都不能被原諒。


    楊中元生氣程維哲沒有很努力去躲閃,也更不能釋懷當時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挨打,沒有任何還手的能力。


    就算他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可這樣青天白日被人按在地上踢打,也夠叫人難受的了。


    一時之間,屋子裏靜悄悄的,誰都沒說話。


    直到楊中元給程維哲又上了一遍藥,這才起身幫他把褲腿放下來,然後扯過被子要給他蓋上。


    程維哲看準時機,一把攬過他的腰,讓他側著坐在自己身畔。


    楊中元還在氣頭上,他拚命扭動,想要掙脫程維哲有力的手臂,卻不料耳邊響起程維哲的抽氣聲。


    “嘶,小元別動,痛。”程維哲叫道。


    聽他喊了痛,楊中元立馬不敢動了,隻能僵硬地挺直著脊背,低著頭一言不發看著自己的膝蓋。


    程維哲把他往自己身邊帶了帶,他微微抬起頭,偏過頭去湊在他耳邊道:“小元,你知道我的,我不會讓自己有事。嗯,乖,跟我說句話吧。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很生氣,”楊中元慢慢抬起頭,扭頭定定看向他,“你明明,可以不用受傷的。”


    他眼睛有些紅,顯然是真的難過了,程維哲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低聲笑了笑。


    雖然身上很痛,但他的笑聲裏,卻滿滿都是解脫與放鬆。


    “小元,我不受這一遭苦,便永遠也無法從程家脫身而出。如今這一場鬧劇,我受了這樣一身傷,程家再也不能抓住我半分把柄,說起來,這事情徹頭徹尾都是他們的不對,他們再難得到任何話頭。”


    程維哲緩緩說著,末了又道:“我了解那家人,他們不敢做出當街殺人的事情來,所以我也不可能會受重傷。剛開始那一下,是因為他出手太快,後來我都有好好躲,傷看起來嚴重點,其實也還好。”


    楊中元還是盯著他看。


    “好了,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魯莽,行嗎?”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程維哲站在鋪子靠外的位置,他完全有可能跑開,虎頭和軍師的目標本來就是他,如果他跑了,基本上也不會傷害楊中元。


    他們本來就是拿錢辦事,傷程維哲以後還有程家人出麵擺平,楊中元的鋪子也砸了,如果人再受傷,那就不是錢的事情了。


    就算虎頭不聰明,軍師卻對衙門裏這些門門道道清楚得很;楊中元不了解,可程維哲卻知道這兩人平素作風。


    他們從來不做多餘的事情,所以這麽多年,也從來沒有被真正抓到過。


    這一次也一樣,虎頭叫他那一聲程大少爺,讓程維哲迅速對事情做出了判斷,他心裏有了底,自然知道他們不會真的對他們怎麽樣,頂多就是被打一頓,卻正和程維哲的心意。


    可因為當時實在倉促,他根本來不及對楊中元安慰半句話,導致楊中元真的擔驚受怕這一遭。


    想到這裏,程維哲滿心都是悔恨和歉意。


    他不顧手臂上的傷,緊緊把楊中元抱進懷中:“對不起小元,這一次機會太千載難逢,我當時隻想著程家那些事情,忽略了你的感受,對不起,小元,對不起。”


    其實程維哲想到的那些事情,楊中元又怎麽會想不到呢?可是旁觀者清,疼在心愛的人身上,自然比傷在己身難受百倍。


    “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多著急?”好半天,楊中元才低聲這樣說道,“我看不到你怎麽樣了,卻能聽到你被他踢打的聲音,一下一下的,好像往我心裏刺。”


    楊中元從來不是個很軟弱的人,相反,程維哲總覺得他身上自有一番骨氣。他脊背總是挺直著,仿佛任何事情都壓彎不了。


    可現在,這個堅強有擔當的年輕人,卻為了他而害怕。


    因為喜歡他,因為愛他,所以害怕失去他。


    程維哲緊緊把他抱在懷裏,仿佛兩個人天生就應當在一起,沒有什麽能把他們分開:“小元,這是最後一次,以後無論我做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


    “好,這是你說的,”楊中元扭頭看向程維哲,在昏暗的燈影下,一雙眼眸仿佛映著星辰,“我再也不想經曆第二次這樣的事情了。”


    見他終於不再糾結今天的事情,程維哲鬆了口氣,後仰靠在被上:“你剛才去問了小石頭?”


    楊中元起身,倒了兩杯茶:“是,你知道是他?”


    “我原本沒在意,以為他是不小心,可後來出了事,這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對了……”楊中元想起小石頭的話,便把事情給程維哲仔細講了。


    程維哲聽完冷笑:“我就知道是他,這麽沒腦子的事情,白笑竹不屑幹,我二叔也幹不出來。”


    “那他們為何不讓你在午時過來?”楊中元喝了口溫水,問。


    程維哲仰頭,仔細在心裏思量許久,終於道:“你說那兩個人大概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大概是第一波客人走了沒多久的時候,應是午時片刻。”


    “恩,那就差不離了。那時候你鋪子裏客人多,如果被他們鬧起來,大家自然嚇得到處跑。就算鋪子沒砸完,之後也不敢有人再過來吃飯。至於為何不叫我午時過去……那個時候,剛好有巡邏兵在雪塔巷口路過,一旦我們這裏鬧起來,那巡邏兵肯定會迅速趕過去,他們想打我都打不成了。”


    聽他把挨打說得這麽簡單,楊中元伸手在他腰眼上狠狠戳了一下,程維哲笑著躲開:“就事論事,就事論事。”


    “我不能理解你弟弟,要是不想被官兵抓,那找下午人少的時候過去鬧,說不得什麽事情都沒有。可他們偏偏選了那樣一個時間,正巧是巷子裏人最多的時候,鬧起來亂成一片,還不想叫你太早出現,既要把鋪子砸得徹底,又要有時間揍你一頓,還真是……”


    “還真是事事都要占便宜,對不對?”


    談到這裏,楊中元終於笑了,他說:“雖然你們家二少爺也好歹算是讀書人出身,但我總覺得他被你二叔和二叔父寵得過頭了些,看他那樣子,也是想不到這麽複雜的事情的。”


    程維哲點點頭:“確實如此,這事肯定不是我二叔他們會幹的,剩下的便隻有他了。他想不出來,他的伴侶不一定想不出來啊。”


    “哦……那個白四少?”楊中元想了好半天,才終於想到程維書的伴侶是誰。


    “恩,他比維書精明多了,可以說是一肚子壞水。”程維哲說著,打了個哈欠。


    楊中元見他困了,忙把茶杯都端走,扶著他躺到床上:“先睡吧,有事明個再說。反正也不用開鋪子了,我們好歹能多睡一會兒。”


    程維哲見他幫自己蓋好被子就要走,頓時有些詫異:“你不睡嗎?”


    “睡啊,我去小天那屋睡。”楊中元背對著他,臉上紅彤彤一片。


    “小元……小天和泉叔都已經歇下了,再說了……我傷口疼……”程維哲可憐兮兮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楊中元站在原地天人交戰,終於擔心壓過了羞澀。


    “這幾日你傷不好,現就這樣湊活,”楊中元轉過身,繞到床的另一邊,“剛才還說不疼呢,轉眼又疼了?”


    他雖然這樣說,但臉上的表情卻並不像是在生氣。


    程維哲知道他嘴硬心軟,自己如今受了傷,是斷然不會讓他獨自一人入眠的。


    “早些睡吧,今日跑了一天,你的腿也有傷。”


    楊中元背對他在床邊坐下,脫下夾襖和外袍,隻穿著內衫躺到床上。程維哲就著朦朧的月色看他,隻見能模糊看到他消瘦的背影,歎了口氣:“什麽時候才能養胖一點?”


    楊中元背對著他蓋好被子,好半天才答:“你喜歡胖子?”


    “不,我隻喜歡你。”程維哲帶笑的聲音響起。


    ***


    午夜時分,一道消瘦的身影從府衙大牢後門跑出,沒過多久,便消失在沉沉夜色裏。


    大牢裏,牢頭忙了一天,正剛吃了酒打瞌睡,鼾聲此起彼伏,擾得犯人們無法入眠。而坐在最外麵牢房的虎頭,卻十分精神地靠坐在草墊床上,他目光往高牆上那個狹小的方窗看去,隻看到月亮圓滾滾的半邊臉。


    又是花好月圓夜。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可安於晨、快劍追魂、阿呆扔的地雷=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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