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六年冬,新歲將至。


    今年剛開張的福滿樓已經準備閉門過冬了。雖然衢州也有酒樓食肆在年關下開張,但程維哲他們卻還是提前關了堂食的營生,隻留了茶酒還在賣,因為不算太忙,便隻有錢掌櫃跟小山李樹守在一樓外售的窗口,打算堅持到二十七八再徹底關門。


    年根前頭,一家人不再操心鋪子裏的事情,轉而開始采買年貨。


    這畢竟是他們在衢州的第一個新年,自然要過得熱熱鬧鬧歡歡喜喜。


    楊中元已經七個多月,本來就顯得圓滾滾的,再穿上厚實的棉衣鬥篷,看起來更像一個圓球,程維哲每日陪他在家裏忙著過年,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


    那並不是覺得楊中元好笑,相反,他是覺得感動與滿足。


    這個人願意為兩個人誕育後嗣,願意給這個家增添新的快樂。他從來不曾抱怨過懷孕過程的辛苦與難捱,反而每日精神抖擻,就連一直擔憂他的程維哲也漸漸放下心來,並且跟他一同為新年準備。


    因為沒了生意上的忙碌事,兩個人難得清閑,經常湊在一起研究來年開春的新菜譜與茶品。


    十一月的那場冬雪給衢州帶來了十年難遇的寒冬,也讓今歲的臘梅延遲了綻放。


    程維哲有一日陪楊中元去清芷園散步,碰巧看到園中臘梅正含苞待放,他不由靈機一動,想起去歲在萬溪吃的那一次年宴。


    那一次年宴裏麵有一道梅花香露,是用梅花花瓣與蜂蜜一起熬製的,喝起來甜蜜清潤,非常宜人,他當時便想了別的點子,想著冬日時節親手做來試試。


    隻是到了衢州之後一直繁忙,倒也虧了今歲臘梅花季遲了,他才又把這事情想起。


    清芷園的臘梅是衢州特有的一個品種,叫灑金臘梅,這一種梅花花黃似臘,重瓣撒著點點紅斑,看起來甚是漂亮。且它香味濃鬱,又能解暑生津、順氣止咳,夏日裏泡上一杯,是相當宜人的。


    程維哲原本想著便是做整朵的梅花茶,現在見清芷園這裏的灑金臘梅正待開放,便也顧不得想,同楊中元道:“小元,我想做一味花茶,便用這灑金臘梅的花骨朵,你看如何?”


    楊中元原本隻是同他出來散心,沒想到他還想著茶事,不由笑道:“家裏茶葉的事情都是你做主,你要做便做,反正年關下也不忙,倒是能做些采花雅事。”


    程維哲正為自己想的點子激動,聽他這樣講,不由更是高興,摟過他的肩膀在他臉頰上大力親了一口,發出“啵”的聲音。


    他們難得在外麵表現這樣親密,雖然這會兒清芷園幾乎沒有遊人,還是讓楊中元瞬時紅了臉:“你……你!”


    程維哲見他臉紅,心裏更是高興,於是越發豁出臉皮,拉著他又要往嘴上親。


    楊中元剛才還沒回過神來,這一次又被他一擊得手,氣得直接往他肩膀上拍了兩下:“青天白日的,胡鬧什麽。”


    “我們成親了,怕得什麽。再說這裏也沒人,你啊,就是臉皮薄。”程維哲笑嘻嘻拉著他的手,一路往清芷園的主樓行去。


    清芷園說起來不算是私產,因為外來遊客眾多,所以衢州郡守便聯絡幾家衢商一道捐錢建了這個園子,當時捐錢的衢商都在裏麵有自己的閣樓院子,也算是感謝他們為衢州做出的貢獻。


    如今的清芷園由衢州的漕運司以及衢州商會一起打理,所以上次鋪子裏出了事情,程維哲也從來沒懷疑過是清芷園這邊漏的信。


    上次那件事情一出,夏君然就跟他們講過錦繡園在商會裏漸漸被人冷落起來。衢州商會是幾代人幾十家衢商努力出來的結果,他們容不下任何偷雞摸狗的事情,關老板以為自己做的天地不知,其實眾人心裏都有數。


    隻是礙於臉麵,也礙於錦繡園百年的名號才沒有直接把他除名,不過要不了多久,他也很難在衢州商會裏說上話了。


    程維哲同清芷園的人談了臘梅的價,直接便賣下兩棵位置比較偏梅花樹,打算明日一大早便來取花。花茶要的就是新鮮,他自己也想著做出不同的效果來,所以越發謹慎。


    第一次嚐試,總要先做到最好,至於最後成不成功,便不是他們可以控製的了。


    不過對此程維哲很有信心,雖然韓世謙對花茶涉獵不多,但是其他茶類的底子在,總歸跑不出那些去。


    果然,晚上歸了家去,一家人吃過飯一起品茶,程維哲把自己的構想同韓世謙說了,韓世謙立馬拍手稱讚:“維哲,這主意是真好,要是能成,來年分店你們肯定不用擔心了。”


    分店裏麵的裝潢還沒結束,工人都家去過年了,要等上元節過後才能繼續動工,大抵二月前能修完就不錯了。


    不過他們卻並不著急,慢工出細活,那邊又比總店大了許多,不經心一些是不行的。


    程維哲難得被師父誇獎,聽了頓時整個人都活泛起來。他又細細跟韓世謙研究了好半天,最後又叫了楊中元過來商議。


    他要做的其實算是梅花湯,便是取了寒冬未開的梅花花骨朵用鹽醃上,約莫這樣過一寒冬,等到來年臘梅敗落時取出洗去浮鹽,然後用滾水直接衝泡。


    因為醃上時花本來便要開了,現在被熱水一激,說不得能在杯中慢慢綻放,如果能做成,那成場景一定美極。


    楊中元是做大廚的,對這些儲存食物的方法自然很熟,聽了補充道:“鹽要炒過才行,不過咱們並不太熟悉,這次多做幾壇,以幾種不同配比撒鹽,待到開春再看,哪個成了年底再做。”


    韓世謙聽罷直點頭:“還是中元想得周到,那明日你們帶了小廝去摘花,我跟你爹把家裏的壇子都清洗出來。”


    楊中元點點頭,又叫來長青明日去買三十斤鹽回來,這才歇下。


    這時節路上行人已經不多了,清芷園也幾乎隻有本地的百姓下午陽光好的時候閑逛一番,他們早起早早起來,程維哲伺候著楊中元穿好衣裳,又盯著他把早飯吃完,這才一路坐了馬車往清芷園行去。


    摘花的活計不累,而且梅花味香,清芷園又風景秀麗,所以讓楊中元過去玩玩也好。


    他們帶著紫草二毛跟李義,一行五人到清芷園的時候果然見大門緊閉,隻有個年輕小廝守在門口等候他們,見他們來了,那小廝揉揉眼睛,沒精打采地打開大門,放他們進去複又關上。


    因為前一日裏大家已經商量好了,所以小廝帶著他們找到那兩棵梅花樹,一家子人便動手采了起來。


    為了怕梅花散開,所以采的全部都是半開花頭連著蒂,這樣仔細折下來的鮮花也不能隨意丟進花籃裏,而是一朵一朵細細排好,輕輕放置。


    楊中元行走不便,卻也跟著摘了小半枝頭的花朵,他也不逞強,慢慢采摘,倒是覺得頗得樂趣。


    不管最後這茶能不能做成,隻這番大家一起說笑摘花的過程便也讓人心生歡喜,結果倒顯得不是那麽重要了。


    他們五個人動作倒是很快,金烏未亮之前便全部采完,程維哲讓二毛他們帶了花先回馬車,自己又拉著楊中元往主樓行去。


    “做什麽?還什麽沒講的?”楊中元問。


    程維哲笑笑,聲音異常溫和:“我剛見你喜歡這花,不如我們買幾株幼苗回去載種,如果這茶做成了,我們冬日裏自家摘便是了,如果不成,還能賞景,一舉兩得啊。”


    他說的倒是在理,楊中元也笑,一同買了十株回去。


    這會兒正是栽新樹的好時候,程維哲他們隻要梅樹品種純正便可,清芷園那邊辦事很快,直接答應第二日派了園丁上家給種上。


    等到回了家,幾人簡單休息了一會兒便又開始忙碌起來。先把鹽抄熱晾涼,然後分三種配比醃製,一種是一兩花半兩鹽,一種是一兩花一兩鹽,最後那種自然便是一兩花一兩半的鹽,這樣分成三種壇子醃製進去,先把花置於壇內,然後按配比撒鹽,最後用厚紙數層密封,放置於陰涼處便成了。


    楊中元對醃製食物很有經驗,因此一對一的配比比較多,而鹽少的那種做的最少,隻有一壇。


    冬日確實寒冷,可鹽不夠很容易腐敗,他們這是第一次做,卻並不是全無經驗,也算是摸索著努力做新。


    等花都存好之後,已經月上中天了。


    一家人又湊在一起吃了宵夜,這才回房休息。


    今天有些勞累,程維哲便使人燒了水,同楊中元一起泡了香氣撲鼻的梅花湯。白日裏掉了好些花瓣,倒是這會兒用上了。


    楊中元靠坐在程維哲懷裏,整個人昏昏欲睡的。


    程維哲正給他細細揉搓頭發,見他快要閉上眼睛,不由叫他:“小元,等洗完再睡,要不然會過病。”


    楊中元勉強睜開眼睛,呢喃道:“我困……”


    那聲音細細軟軟的,仿佛輕飄飄的鵝毛掃過程維哲心尖,程維哲不由有些動情,摟著他細致妥帖地溫存了一番,楊中元被他撩撥得也有些激動,人跟著清醒不少,也漸漸得了趣味。


    等到雲雨方歇,程維哲抱他躺到床上,用毛巾仔細給他擦拭頭發。


    楊中元懶洋洋靠坐在他懷裏,突然啞著嗓子道:“那茶要是能成,便叫暗香湯吧。”


    “恩,好名字。”程維哲在他唇上淺淺一吻,臉上滿滿都是溫存。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八月桂花香、愛麗絲、yanio的地雷~~


    暗香湯是古時便有,取自《遵生八箋》,《山家清供》裏也有一味類似,叫湯綻梅,聽起來是不是很美=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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