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位茶藝大家一起煮茶,看起來真是相當的賞心悅目。雖說別家都是個中老手,但程維哲年紀最輕,又顯得淡然,舉手投足之間相當沉靜,做出來的動作也極好看。


    宮裏頭煮茶,自然是很講究的。水從金生,而錫兼具了柔與剛兩種特質,所以煮出來的不鹹澀。一般講究人家,也多用錫製的水銚來煮水。


    燒茶的柴火,一定要用堅實的木炭,煮水之前就要先把木炭燒紅,去掉煙火氣,才可當用。等到把水銚放到炭火爐上時,便要快速扇風,以便讓水迅速煮沸,這樣才會新鮮嫩滑。


    宮中給他們準備的水,是今日剛采的山泉水,用來煮茶當為上品。


    等水沸了,程維哲便馬上把水注入早就準備好的鎏金茶壺裏,然後才把準備好的金針銀葉放入壺內,再把蓋子蓋嚴。三呼吸時,便把茶水全部倒入茶盂中,再把茶盂中的茶水重新倒入壺內,再更三呼吸時,方能將茶水倒入杯盞之中,呈與賓客。


    這樣煮茶,會使茶湯乳嫩清滑,馥鬱鼻端,茶裏所有的香氣和韻味都被激發出來。


    程維哲這兩年裏幾乎日日都被韓世謙叫著煮茶,一手功夫仿若行雲流水般自然,卻又帶著難以言說的瀟灑和雅致。


    雖說旁邊的茶商們也都是個中好手,但程維哲年輕英俊,做起來自然更是賞心悅目。


    並且,他們家的茶,煮出來也確實香。


    茶商們煮茶的手法不盡相同,時間也差了些,所以當程維哲煮完之時,還有的剛要悶茶。


    程維哲卻不去看別人,他隻是示意旁邊的小宮人把他煮好的茶呈上去,然後又向上麵的兩位陛下行禮,這才退著坐回楊中元身邊。


    他們不能說話,但楊中元還是悄悄握住他的手,給了他一個安心。


    隨著茶商們一個個都煮好茶,一碗碗香氣撲鼻的茶湯被送到禦座前,茶商們雖然心裏忐忑,卻無人敢抬首張望。


    但他們低著頭,耳朵卻仿佛冒出尖來,都在認真聽著上麵的聲音。


    果然,兩位陛下一邊品茶,一邊也還在低聲私語。不過他們兩位聲音不大,下麵的人無論怎麽努力,都沒能聽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麽。


    一時之間,整個正殿裏隻能聽到上首兩人聲音,旁的宮人與商賈仿佛不存在一般,就連呼吸都停了似得。[]


    許久之後,上麵才又響起聲音,首先開口的是穆琛:“顧愛卿今年的新茶,依舊很好。”


    依舊很好,這是個很高的評價了,不僅對往年他的貢茶做了肯定,也表明今年的仍舊出色。


    顧寒亭雖說一貫冷靜,可麵對兩位陛下也不由有些提心吊膽,聽到穆琛這句話講出來,才算鬆了口氣。


    他忙站起身來跪在座位之旁:“草民謝主隆恩。”


    穆琛又說:“愛卿請起,年年都品你們家的貢茶,朕跟帝君一直都很喜歡。”


    顧寒亭忙又謝了一句,這才站起身來坐回原位。


    一般而言,他們煮茶隻挑最得意的一種散茶來呈上,隻要最得意的被皇上選中,其他的茶品便會讓大總管來篩選,好的自然一起供上,不好的就被剔除出去。這樣一來,隻要能得皇帝淡淡說一句好,這次鬥茶就算沒白來。


    之後穆琛又點評了別的兩家,最後卻是沈奚靖道:“本君倒是覺得有一味新茶味道獨特,還真是第一次嚐,金針銀葉,不知是誰家的?”


    猛地聽到他點了自家的茶,程維哲先是愣住了,然後便被楊中元拉著站起身來,一起跪在地上。


    “回君上話,是草民家中所製。”


    沈奚靖自然知道是楊家所製,呈上來的茶盤上都貼有各家名號,他現在單獨叫兩人出來,其實是相同楊中元說幾句話。


    “哦?金針銀葉,這名字倒是起的好,本君喝著確實是銀葉的味道,不過卻又有些特殊。”沈奚靖又說。


    楊中元張張嘴,正想回答沈奚靖的問題,卻不料坐在帝君身邊的皇帝開了口:“金針二字,應當暗含了金散的名頭,對否?”


    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就證明他細細品過那道茶,楊中元心裏激動,已經多少意識到此事落了準,因此便向上首二人叩首,才直起身道:“皇上聖明,此道金針銀葉,正是草民家中新研製的茶樹,由金散和銀針並樹而生,所得最好雀舌,做了這一味茶。”


    既然上麵問了,他就必須要回答,反正他們那一畝地茶樹都在崇嶺上,又是老孫耗盡心血所養,就算其他茶商知道了真相,他們也不一定種得出來。(.好看的小說)再說,就算他們能種出來,也炒製不出韓家獨特的味道來。


    對於師父的手藝跟程維哲的能力,楊中元是相當有信心的。


    聽了他的回答,穆琛也不由點頭稱讚道:“別出心裁又當真獨具匠心,甚好,甚好。”


    能被聖上這樣稱讚一番,便是對他們兩年忙碌的最好肯定,程維哲滿心激動,拉著楊中元深深彎下腰,道:“草民謝陛下金口玉言。”


    別出心裁,獨具匠心這八個字,不是誰人都能得的。


    按理說,話講到這裏,便應當結束了,卻不料沈奚靖並未讓二人起身,卻是又問:“本君瞧著你們呈上來的單子,裏麵有一味茶餅,命名為小榮華,可是早先禦供的那種嗎?”


    他話音落下,程維哲還未來得及回答,卻發現蔡榮信的手抖了抖,一張臉頓時白了。


    程維哲冷冷掃他一眼,再抬頭時已經滿麵恭敬:“回君上話,這次的茶餅是草民師父親手傳授,草民苦修兩年餘,終於做到如今模樣。原本不想叫小榮華這名字,但師父卻允了,所以此次便鬥膽用了。”


    他說完,便感覺離他不遠的蔡榮信神情更是不對,但他根本沒心思搭理他,隻是恭恭敬敬對著上首兩位陛下回話。


    楊中元也偷偷掃了一眼蔡榮信,心裏麵卻異常高興。


    如果這場麵能讓師父瞧見,他說不定睡覺都會樂出聲來。


    話是沈奚靖問的,卻由穆琛來作答:“朕幼時聽過小榮華這道茶,不過宮裏隻剩陳物,倒是不當喝,待會兒自當好好嚐嚐。”


    他這話,無意又給小榮華加了不少籌碼,楊中元和程維哲心裏都挺高興的,麵上不自覺就帶了笑。


    沈奚靖見他這樣開懷,心裏也跟著歡快了不少。


    雖說他後來一步步往上走,兩個人沒那麽多機會碰麵,但是曾經在錦梁宮那幾年光景卻一直刻印在他腦海中,是怎麽都不會忘記的。


    當時那樣歲月,如果不是他們相互扶持,也很難走到今日。


    而楊中元也從來就不是喜歡攀附權貴之人,從他位居總管高位卻毅然選擇離宮來看,便知道他壓根就沒有利用沈奚靖的心。作為同帝君同甘共苦過的幼時好友,楊中元在宮中的日子不可謂不好過,可他卻從來沒有仗著這個做些仗勢欺人之事,也根本就沒有求過沈奚靖任何事情,光憑這一點,沈奚靖就知道他依舊把自己當朋友看。


    他到了如今這個位置,能有個好友惦記自己,已是相當難得了。


    沈奚靖不知為何有些感歎,他突然道:“快起來吧,中元也是許久不見,此番你能再度入宮,本君心裏甚感安慰。”


    在大梁,做茶商的不知凡幾,舉國上下也不過選了八家上京覲見,這裏麵便有楊家的一席之地。


    沒有真本事,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沈奚靖也是明白這個,才不由感歎一句。


    可他這個位置,自然是想說什麽便說什麽,別人卻不是那樣想了。


    聽到楊家同帝君還有交情,在場幾位不太相熟的茶商都變了臉色,而這其中,蔡榮信的臉色已經難看之極。


    他已經多少猜到楊家跟韓世謙的關係,也大概能確定程維哲口裏的師父便是韓世謙,原本他還覺得沒什麽,可猛然聽到皇上提到小榮華,又聽到沈奚靖同楊中元早年便認識,就算一直以來穩重如他,也徹底慌了。


    有時候,做的虧心事多了,當真會遇到鬼。


    楊中元聽了沈奚靖的話,也根本沒顧上別的,隻覺得心口裏極溫暖,眼底也潮潮熱熱,仿佛就要流出淚一般。


    他們相識於微末,卻並未相忘於江湖。


    程維哲此時心中也是心潮澎湃,但他都顧不上表現什麽,卻一直緊緊握著楊中元的手,讓他冷靜下來。


    場麵一時間有些冷了。


    穆琛自然見不慣下麵那些茶商的麵色,他的帝君想說什麽就應當說什麽,還管他人怎麽想。


    思及此,他拍了拍沈奚靖的手臂,給了蒼年一個眼神。


    蒼年會意,立馬道:“散茶到此結束,請各位茶商準備則個,接下來便是茶餅。”


    結束的意思,便是此番散茶隻選了之前說過的四家,這裏麵,並沒有蔡家。


    他話音剛落下,卻不料正殿裏真有一人,敢冒以下犯上之禁忌,站起身來直接跪到地上:“草民鬥膽,認為此番定論,有偏袒之嫌。”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過目無尊上。楊中元和程維哲交換了一個眼神,低下頭去扯動嘴角。


    蔡榮信,也不過就是如此。


    沈奚靖抬頭掃了他一眼,那目光裏的冷意仿佛能鎖住寒冬,他輕笑一聲,卻道:“本君便就是偏袒,你當如何?”


    是啊,他是帝君,是大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人,他說誰好那便是誰好,同他講公平,簡直癡人說夢。


    再說,剛才就連睿帝穆琛也那樣稱讚過楊家的茶,這會兒出來反駁,那簡直是找死啊。


    沈奚靖冷冷瞥了一眼蔡榮信,又轉頭對楊中元笑著道:“怎麽辦,中元,有人說本君偏袒你呢。”


    他這話雖然是跟楊中元打趣,可話語裏直撲蔡家的冷意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蔡榮信跪在地上的身軀瑟瑟發抖,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剛才那般衝動,隻這一次,都是因為楊中元說了小榮華的名字,讓他想起了那個不願意被提及的人,他才這樣控製不住自己,終於釀成了大禍。


    楊中元微微抬頭看著坐在上首的沈奚靖,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錦梁宮東書房被人打了都隻能求饒的安樂了,他如今是帝京沈氏唯一的後嗣,也是睿帝穆琛唯一的元君。


    他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五年有餘,日日夜夜,他身上的威嚴越發重了,可楊中元再看他,還是覺得親切又懷念。


    沈奚靖從來不是個忘恩負義之輩,他一步步走到高位之後,同他交好的所有人都跟著日子好過。在楊中元心裏,他是相當感激沈奚靖的。


    如果沒有他,就算他能力再出色,都不可能年紀輕輕坐到總管之位,也不可能拜於禦廚門下,討得一門求生手藝。


    此時此刻,聽到沈奚靖那樣同他玩笑一句,楊中元覺得仿佛回到了十來歲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兩個下了工,一起站在屋子窗口吃飯,偶爾菜裏有對方愛吃的東西,他們總會給對方夾到碗裏。於危難之時的友誼,才顯得彌足珍貴,也令人懷念至今。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夕恬、xrnshu、菩提樹葉、公子無憂、貳四零一的地雷。溫、刀刀刀的手榴彈,麽麽噠~


    覺得小沈越來越帥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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