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臥室裏一片寂靜。


    展遠洲努力壓抑自己身體裏的欲望,他坐在床的這一邊,看著整個人蜷縮在床頭的林玖。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隻是一瞬,林玖的身體才慢慢冷靜下來,他顫抖的幅度變小了,也不再用力咬著嘴唇。


    展遠洲見他好過一些,便想過去碰他:“阿玖……”


    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林玖厲聲打斷:“別碰我!”


    展遠洲一愣,到底沒有離他更近,隻皺著眉頭問:“你到底怎麽了?”


    林玖急促地喘著氣,他的臉頰上有不自然的潮紅,額頭上滿是汗水,看起來有種異樣的病態。


    他好半天才蹦出一句話:“遠洲,你知道我哥哥,他的,工作嗎?”


    林玖的聲音非常低啞,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但展遠洲還是耐心聽著。


    “我知道,他是高創生科的生物醫學專家。”


    對於林玖的事情,展遠洲一向都牢記心中,林玖用力抬起頭,他漆黑的眼眸此時泛著盈盈水光,好似要哭泣一般。


    他們兩個隔著床,就這樣對視很久,直到林玖再也耐不住身體的躁動,緩緩開口:“我哥哥家裏有一份藥劑配方,它,它是專門用來,用來壓抑……”


    這一次,麵對展遠洲專注的目光,林玖沒有把話說完。


    展遠洲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卻什麽都沒問,隻說:“你說吧,我聽著。”


    林玖猛地抖了抖,他逃避似的低下頭,用極小的聲音說:“那種藥,可以,可以抑製omega,omega的氣息……”


    他們臥室隔音很好,即使林玖聲音再小,展遠洲也把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林玖,一直放在腿上的雙手攥成拳:“然後呢?”


    這句話展遠洲的聲音也不高,但林玖卻從那低沉壓抑的嗓音裏,多少明白到展遠洲此時的心情。


    展遠洲多聰明的人,單憑這一句話和林玖此刻的狀態,他就能猜到事情的七七八八。


    無論怎麽樣,他到底傷害了展遠洲。


    林玖閉了閉眼,不讓藏在眼睛深處的淚水奔湧而出。


    “我……”林玖覺得喉嚨裏一片幹澀,但他還是一字一頓地說,“我,吃了這種藥。”


    當他把這句話說出來後,他竟然莫名感到一陣輕鬆。


    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擔憂這個秘密被人知道,他對球隊、隊友以及球迷深深愧疚,他害怕別人知道他真正的屬性,無數情緒交織在他心裏,讓他幾乎不能放鬆下來。


    這顆大石在他心裏壓了四年,與展遠洲在一起後,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冰火之間,一邊是得之不易的伴侶,一邊是良心上的譴責,這讓他總是緊繃著,痛苦著,壓抑著。


    終於,在四年之後,在這一天,他把這一切都說給了展遠洲。


    他愛展遠洲,想要跟他一輩子在一起,所以他不能傷害他,就算他因為這件事離開他,林玖也無話可說。


    他隻希望展遠洲不會因為這件事傷得太深。


    畢竟,這是他自己做的錯事,他怨不得別人。


    一時間,臥室裏沒人說話,林玖用力環住自己的雙腿,整個人縮成一個團,靠在床頭不停顫抖。


    展遠洲沉默地看著顫抖的林玖,然後緩慢接受林玖剛剛告訴他的事實。


    原來他以為是beta的伴侶,其實是個omega。


    他想到自己以前跟他說過很多次,他一直很自豪於自己不靠基因與荷爾蒙尋找伴侶,即使他們的氣息並不是太合拍,他卻能明確知道自己愛的是林玖。


    在今天這個日子,在他對父母心冷之後,他以為林玖會是他最後的救贖。


    他與他在一起才是一個完整的家,他愛林玖,林玖也愛他,可他並沒想到林玖其實從頭到尾都在騙他。


    無論是什麽人,都不喜歡被人欺騙,何況這個人是他交心的伴侶。


    他們在一起生活這麽久,久到他以為未來每一天都會這樣度過,到頭來,卻都是他自己以為的幸福。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展遠洲聲音很低,透露著濃濃的失望與傷心。


    林玖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他覺得自己心髒都要裂開,一半心疼展遠洲,另一半則憎惡著自己。


    他林玖真是個人渣。


    “我,怕你離開我。”林玖啞著嗓子說。


    展遠洲對他太好,他貪戀這樣的溫柔與愛情,卻忘了他們的關係,從始至終都建立在欺騙與謊言之上,在一切都揭開之後,那才是血淋淋事實。


    “早晚都要說,又有什麽區別呢?”展遠洲低聲歎息,他並沒有像林玖想的那樣暴怒,從他話語間,林玖感受更多的反而是失望與難過。


    他們悶聲講完這三句話,又一次陷入沉默。


    林玖用力環抱住自己,展遠洲離他太近,他身上的氣息無時無刻不在影響他,可林玖卻並不敢碰觸展遠洲,他拚命壓抑自己,忍耐到全身骨骼都跟著痛苦。


    他的心在痛,他的身體在痛,雙重的痛苦席卷著他,讓他更深刻地感受到欺騙愛人帶來的後果。


    這痛苦太過極致,簡直讓人無法繼續活下去。


    他低著頭,根本就不敢看展遠洲的表情。


    他怕從他臉上看到任何討厭與憎惡,這會讓他更加痛不欲生。


    仿佛又過了許久,展遠洲再度開口問他:“我,為什麽,無法識別你的氣息?”


    林玖覺得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但他最後的理智都在認真聽著展遠洲的話,聽他這麽問,便舔舔幹澀的嘴唇,顫抖著說:“我點了香,幹擾,幹擾你的……感知。”


    展遠洲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站起身,仔細在臥室裏搜尋著林玖說的香。


    林玖並沒有把香藏在隱秘的地方,他把它放在他們偶爾用的精油爐子裏,展遠洲把香拿出臥室,又在客廳裏自己找了一圈,等到把家裏的香都用水澆滅之後,他打開了家裏所有的窗戶。


    九月的天還有些悶熱,之前家裏一直開著空調。


    隨著窗戶被一扇一扇打開,溫熱的暖風一下子灌進屋裏來。


    展遠洲開了窗戶之後並沒有回到臥室,他坐在夕陽籠罩的客廳裏,認真思考這整件事情。


    無論是林玖的欺騙,還是他此刻的樣子,都讓展遠洲毫無防備,他不知道林玖為何這樣痛苦,但目前的情況下,他卻不能去親近他。


    林玖騙他這麽久,他不想這麽簡單就原諒他,他想讓林就記住此刻的痛苦,讓他以後再也不敢對他說一個謊言。


    是的,即使伴侶突然變成另外一種屬性,即使他騙自己許多年,展遠洲也從來不打算就此切斷兩個人的關係。


    展遠洲此刻很清醒,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從來都知道自己的心。


    他曾經十分篤定地對林玖說過,他們相愛是因為彼此都是對方對的那個人,而不是因為基因,所以無論林玖是什麽樣的屬性,其實對於他來說都沒有差別。


    他隻是愛這個叫林玖的人,與他的屬性無關。


    展遠洲雖然十分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但卻並不想進臥室。


    如果從他們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林玖便對他坦白,他根本不會這樣生氣,可他們在一起這麽久,他對林玖的心相信他不會看不出來,可他不明白為什麽,林玖直到今天才告訴他這個事實。


    是因為怕被球隊驅逐嗎?可林玖不可能不了解他展遠洲是個什麽樣的人。他知道林玖和他一樣都對棒球有著很深的感情,如果可以,他會盡最大能力幫助林玖一起隱瞞其他人,好讓他能一直在夢想的舞台上自由飛翔。


    他不懼怕和他一起欺騙別人,他是個自私的人,伴侶活得開心,比什麽都令他滿足。


    展遠洲在客廳坐了許久,林玖卻在屋裏獨自痛苦。


    身體實在太痛了,他用所有的理智,不讓他自己弄傷手指。


    這一雙手對他來說太重要,重要到他寧肯用牙齒啃咬身上的肉,用這樣的自殘,來釋放身體的痛苦。


    林玖滿臉都是汗水,暖風一直吹進屋裏,他用力抬起頭,用迷茫的雙眼看著外麵紅霞滿天。


    小區的樓都是大戶型,窗戶都很大,像林玖這樣的體型,可以直接從開著的單窗跳出去。


    身體與心靈的雙重痛苦幹擾著林玖的理智,他呆呆望著那扇大大的窗,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要從這裏跳出去。


    如果他這麽做了,或許展遠洲會原諒他。


    林玖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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