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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兒黃依婷重新回來的時候,她第一句話就問:“依婷,你爸爸明天會醒來的事情,是不是假的,是不是梁健為了安慰我們,而騙我們的?”


    黃依婷搖了搖頭,神色中充滿了堅定:“說爸爸明天會醒來的人,的確不是醫生,而是梁健。但現在我也相信,他說的是對的,我相信爸爸明天會醒來。一直以來,爸爸都是在我們最需要他的時候,會出現在我們的麵前。這次也一樣,我們這麽需要他,他肯定會回到我們身邊。”


    與梁健呆的那會時間,黃依婷的想法也發生了變化,盡管這種想法充滿了唯心和一廂情願,但她就是願意相信。她沒有理由不相信,因為作為“外人”的梁健都這麽相信,她作為女兒怎麽可以不相信。


    戴娟隻是微微點了下頭,不再言語,她從女兒身上體會到了一種堅定和信仰,即使黃少華不能醒來,女兒的成熟也是值得欣喜的。


    區委常委組織部長朱庸良剛回到家,十麵鎮黨委書記鍾濤的電話就來了,朱庸良不太願意接,還是接起了電話。鍾濤的聲音很快跟了過來:“朱部長,到家了嗎?”


    朱庸良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剛到。”


    鍾濤:“今天已經把黃少華的職務免了嗎?”


    朱庸良:“還沒有。碰上了意外狀況,胡書記說等明天再說。”


    “什麽意外狀況啊?”


    朱庸良將事情簡要說了下。鍾濤道:“肯定是他們在拖延時間,黃少華基本上就是植物人了,想醒過來,真是做夢了。”


    朱庸良道:“反正明天就見分曉。我也認為黃少華醒不過來了,為此事,我專門問了市第一醫院的腦科主任,他說不大可能醒過來。所以,我們隻要等待明天就行了,如果明天沒醒過來,我馬上提議胡書記把黃少華免去。”


    鍾濤:“我替我表弟王奉化謝謝你啦。”


    朱庸良道:“少說客氣話了,先這樣,我再打幾個電話,把事情落實一下。”


    鍾濤忙道:“好的,朱部長,你忙,你忙。”


    鍾濤的表弟王奉化一直在區府辦工作,由於能力有限,長期以來就是當個副主任,沒個進步的盼頭。這次鍾濤攀上了區委書記胡小英這棵大樹,見機會來了,就四處為表弟活動。


    表弟王奉化,雖然能力有限,但對官場規則耳濡目染,舍得把錢用在刀刃上,一下子給鍾濤送了五萬塊,並借一次吃飯的機會,往朱庸良包裏塞了一張卡,上麵寫著密碼,15萬。這樣的出手算不得太闊綽,但也已經很上道了。為此,黃少華生病住院後,朱庸良就多次提議免了黃少華的職務,讓王奉化接任。今天他終於說動了區委書記胡小英一起去做工作,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插曲。一想,這插曲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小科員梁健,若不是他信口開河說黃少華明天會醒來,胡書記肯定把區委要免黃少華的事情給說了,一旦區委書記開口,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氣憤難平,他又打電話給鍾濤:“你這裏有個叫梁健的,他跟黃少華關係不錯吧,你最好擺平他,這小子什麽都不是,卻多管閑事,礙手礙腳。”


    鍾濤道:“知道了,我已經在想辦法把他弄出公務員隊伍了,沒想到他還這麽不知趣,我會給他好果子吃的。”


    朱庸良又打了電話給副部長王兆同:“你明天一早上就去醫院再看看,如果明天早上八點半黃少華還沒醒來,就說明今天他們在說謊,對於扯謊的人,我們沒必要善待。黃少華醒不來,我就提議胡書記馬上免了他的職務。”


    王兆同道:“朱部長,明白了。”


    作為分管幹部的副部長,王兆同是不太同意在一個幹部生病住院沒有定論的時候免去人家職務的。做幹部工作,就是做人的工作。做人的工作,要寬嚴相濟,該嚴格的時候要嚴格,該關心的時候要關心。對於一個生病住院的幹部,立馬免去人家的職務,等同於落井下石,對於其本人和其家屬是很大的傷害,讓其他幹部看了也會不禁心寒。


    因此,在朱庸良初次跟他溝通要免去黃少華職務的時候,他還是為黃少華說了話的,並建議暫緩免職的事情。但朱庸良馬上就否定了他的建議。作為副部長,他畢竟是副職,在關鍵問題上他隻有建議權,還是一把手說了算,既然建議無果,他也無法再作過多的堅持,否則就會烙下不與部委會保持一致的說法。


    接到朱庸良的電話後,盡管王兆同不情願,但還是打算明天一早趕緊再去趟醫院,掌握黃少華的病情。


    夜已經深了。


    黃依婷陪著母親戴娟,也沉沉睡去了。盡管明天看到父親醒來的希望極其渺茫,但她還是希冀著,靠在母親床前的臉龐上綻放著微微的笑容。


    戴娟起初腦海中還充滿著胡思亂想,對於明天黃少華醒來一事還不敢相信,但身體在急性膽囊炎的創痛之中,過於疲勞也放鬆了神經的緊張,這時也已經睡著了。


    發生了車禍的美女項瑾,已經拿到了清單上的筆記本電腦,她在病房中就可以上網,瀏覽新聞,看電影。她有時候會想到梁健,心想,這家夥心腸太好,這樣的家夥怎麽在官場混啊?在官場,心好就是弱點,會吃虧。這麽想著,就決定在自己離開這座鏡州城前,必須得給這家夥灌輸點為官之道,否則他後半輩子怎麽混得過去啊。想了一會,又看了會連續劇,她也就迷迷糊糊進入了睡鄉。


    淩晨十分,整座城市都進入了睡眠,就是這個醫院仿佛也關閉了嘴巴,傳出了呼呼的鼾聲。隻有梁健一個人尚難以入睡。


    他開始還跟沉睡中的黃少華說著各種各樣的話,“黃書記,依婷盼著你醒來呢,如果你不醒來,她可能出不了國了,你不是一直希望女兒能夠出國看看世界嗎?那就醒來吧”、“黃書記,我跟著你這麽多年了,沒有你的引導,我不知道以後如何在機關這條路上走下去”、“戴姐因為你而病了,她也住在病房裏了,如果你能醒過來,我相信她的病馬上就能痊愈的”……


    這些話,他不知說了多少遍。他看到影視節目中,通常有這種在病人麵前說話的段子,結果病人受到感動醒了過來,於是他也抱著這樣的希望。然而,不管梁健說什麽,黃少華都紋絲不動。


    梁健說得累了,但他一直沒有放棄。


    但話卻越來越少,變成了“黃書記,請你醒來吧……”、“黃書記,醒來吧……”、“黃書記,醒”、“書記、醒”、“醒”……


    梁健昏昏欲睡,但他想到明天一早如果黃少華醒不來,區委組織部可能就會提議免去他的職務,他就不肯放棄,又開始在床邊叫黃少華醒來。


    口幹舌燥。


    梁健讓看護照看一下,自己下了住院大樓,來到了醫院外,想買點吃的。


    後半夜已經沒幾家店開門了,隻有水果攤和24小時的小超市。


    梁健在超市中有煮雞蛋和豆幹賣,就給看護阿姨帶了點。在貨架上,他看到了一排紅酒……


    他突然想到了項瑾跟他說過的一句話,要喚醒一個人,最好跟他說他最感興趣的話。


    梁健下意識地從貨架上取下三瓶紅酒,又買了些一次性杯子,回到了病房裏。


    接過梁健給買的宵夜,看護阿姨感謝萬分,她道:“我看黃書記有你這樣一個秘書,真是值了,我看多了,有些兒子對父親,都沒你對黃書記這麽好呢。”


    梁健道:“你休息好了。我跟黃書記喝點酒。”


    看護阿姨搖了搖頭,心道:“這孩子對黃書記感情太深了,該不會神經受了刺激吧,跟一個昏迷的人怎麽喝酒啊。”


    但她也不好點穿,隻好躺在一邊睡榻上休息了。簡單的人睡得著,看護阿姨沒心沒肺,一會兒就已經睡去,居然還打起了鼾。


    梁健不在乎,他拿出了兩個一次性紙杯,放在床沿上,一個給自己,一個給黃少華。他在裏麵倒了紅酒。


    他拿起一個紙杯,與給黃少華的紙杯碰了碰道:“黃書記,你平時最愛喝紅酒了。這深更半夜的,我特意到下麵超市買了紅酒過來,咱倆一起喝個痛快吧。來幹杯……”


    黃少華依然沉睡著,沒有動。


    梁健卻將杯子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也不在意黃少華沒喝,接著給自己紙杯裏倒了滿滿一杯,又舉起杯子:“黃書記,我們繼續喝。”


    梁健自己的杯子一杯一杯喝幹了,而黃少華的杯子一個一個排開在床沿上原封不動。


    第一瓶酒喝完了……第二瓶酒喝完了……第三瓶酒也開了……


    梁健的酒意一點點上來,侵入他的血液,疲倦從身體內浮上來,籠罩著他、覆蓋著他,梁健的意識卻異常的清醒,“黃書記,你能不能醒過來,和我喝一杯,就為證明你是關心戴姐的,關心依婷的……”


    鏡州市的東方露出魚肚白。三瓶紅酒的酒精將梁健擊敗了,他最後說了一聲“喝”,紙杯卻掉落在了地板上,濺了一塊酒漬,梁健卻趴在了床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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