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兀自歎了口氣,眼瞼半垂。(.)


    陸景昳卻是皺了皺眉,抬眼看向坐在喬氏身邊的陸晼晚,眼中惑色分明。


    但見陸晼晚隻是搖了搖頭,喬氏這個的想法太過突然,她來了棲梧院許久,也未曾聽喬氏說起,如今等來了大哥,喬氏卻是令人猝不及防地提了出來,隻怕是已經打定主意了。隻是,這一廂情願之事,施行起來該是有一定的麻煩。


    其中,最大的麻煩便是喬氏規劃裏的當事人——陸景皓!


    從陸晼晚從生死的零界點重開雙眸,她便沒在這座尚書府裏見到過陸景皓,說起來,她還得叫陸景皓一聲二哥!


    陸晼晚隻知,在她昏迷之前,陸景皓因流連秦樓楚館,又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被陸桁送到了別院。後來隱約得知陸桁對別院放鬆了管製,即便是這樣,她也未曾見過陸景皓,甚至聽聞他半點消息,這個人就像是憑空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唉,也是苦了他,小小年紀便遭此災禍,後來又叫你們父親送去了別院,還不知道這孩子如今是怎樣了!”長歎一聲,喬氏端起手邊的杯盞,有一下沒一下地劃著杯蓋,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老夫人若是惦念二哥,便將二哥接回來一起住,事情過去這麽久,想必父親也消了氣,一家人住在一起不是更好麽!”既然喬氏有此想法,陸晼晚不介意順杆而上,一來順了喬氏的心意,二來——陸景皓重回尚書府,若是有心改變,便能分去陸桁一半的注意力,大哥身上的擔子也要輕上許多。


    “是啊!”


    眉眼間是淡淡的笑意與些許惆悵,喬氏一手撐在座椅扶手上,站起身來看了陸晼晚一眼。果然。還是如今的晼晚最得她心!


    見著橋喬氏起身,陸晼晚與陸景昳便也跟著站了起來。


    繞過兩人之間的幾案,陸晼晚走到喬氏身邊,探手扶上她的胳膊:“老夫人!”


    喬氏並未回應。卻是往前走了去。


    兩個小輩雖是疑惑,卻也還是跟著她一起徐步而行。


    劉媽媽替幾人打著簾子,看著祖孫三人在廊簷下站定。


    “這幾日,氣候暖和了許多。”


    “是啊,再過不久,便要到雨水了,過了那幾天,氣候才是真的暖了,鴻雁來,草木萌動。萬物複蘇。”


    不知喬氏為何會突然感歎到這些,陸晼晚卻也不冷場,順著她的話接得極為順當。


    清風乍起,從幾人臉上吹過,皆是感到一陣涼意。還帶著幾許濕意。穿著厚厚的襦裙和短襖,吹著這風倒不會覺得太冷。


    陸景昳負手站在喬氏與陸晼晚身側,扭頭看著兩人,竟是感受到片刻安寧。像這樣的場景,他所見確實不多,也不知,日後還能享受到多少!


    想著白日在攬月樓裏夏子清與自己說的一些話。陸景昳心頭微微一沉。便是舜天王府裏趙王的家事都能扯上一些不明以為的爭鬥,這帝都當真是要變天了麽!


    “起風了,老夫人身子不好,還是進去吧。”深吸一口氣,陸景昳從背後抽出手,轉過身來正對著兩人。


    “無妨。我老太婆還不至於風一吹便倒下了。”喬氏聞聲笑了笑,話是這樣說,但對於陸景昳的關懷還是甚感欣慰的。


    再開口時,言語中卻帶著些許感傷與淒涼:“陸家今時不同往日,發展至今。在外人看來,隻道是光宗耀祖,可保後世無憂了。可那些人哪裏知道,越是光鮮亮麗的背後,卻是更多腐朽!”


    “你們看。”喬氏突然揚手,陸晼晚與陸景昳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守在身後的劉媽媽與李媽媽也一齊抬頭看去,前方除了幾株枯瘦的梧桐木,便什麽都沒有了。興許連那幾株梧桐也感受到了絲絲暖意,那枝幹上稍許地方已經破了牙,隱隱透出一小點嫩綠。


    正待幾人疑惑間,喬氏卻再度言道:“暖春將至,萬物複蘇之際,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隻看得見眼前煥然一新的景象,卻不知在這些風光的背後,埋葬了多少生存的氣息。老樹開花,孕育它的卻是它自己的枯葉,從一開始的生機勃勃,到最後的零落塵土,最後腐爛,如此循環輪回。”


    從陸晼晚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喬氏往前邁了幾步,這一次,陸晼晚與陸景昳卻沒有跟上去,站在她背後相視一眼,竟也是感慨萬分。


    時間流逝,如同白駒過隙,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佛寺清苦,卻能平靜人心。我雖一開始是帶著怨憤離開了陸府,但是在蓮溪寺住得久了,卻沒那麽想回來。上一次,若不是晼晚,”喬氏轉身,朝陸晼晚看了一眼,便徑直往屋內走去,“你與你姨娘一同去蓮溪寺接我回來,我便寧願半生青燈古佛相伴,孤獨終老,也不願再回來這喧囂之地。”


    伴著喬氏話音落下,房門出雅青色的門簾也晃蕩著垂落了下來,將幾人的身影再次隱藏在裏頭。


    “你們莫要當我凡事都不知,這尚書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人,還有誰能比我更了解?”


    委身在軟榻邊沿坐下,喬氏神色疲憊,教陸晼晚看著有些不忍。她一早便知喬氏是個心如明鏡、睿智無比的人,可如今喬氏當著她與陸景昳的麵兒這樣說,竟是讓她心驚之餘,還有些許無奈。


    “老夫人大可不必為這些瑣事憂心,當初接您回府本也是想讓您兒孫繞膝,晚年安享,這誰家沒有些個瑣事兒。老夫人說的那些晼晚也都明白,但那些都有人照看著,老夫人何必操這些心。”


    許蘭馨是指望不上了,陸桁這個當家主卻又是個一心隻顧仕途的,若說這尚書府還有能管事的,在喬氏看來,除了曹姨娘便隻剩下袁姨娘了,這兩人心思沉穩,倒是個妥當之人。晚輩當中,卻也有能堪當大任的,比如——陸晼晚。


    喬氏既然有心讓陸晼晚搬進了錦蘭苑,雖還未向眾人挑明這其中的一些利害關係,卻是一驚暗許了她一些特殊的權力。隻是,看起來陸晼晚始終有些顧忌,行事手段皆是有些不到位。


    想了想,喬氏便直勾勾地看向陸晼晚,神色堅定竟不像個年過半百的老人。


    “老夫人可是有事要吩咐?”抿了抿唇,陸晼晚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陸景昳也是神情一肅,看著喬氏,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晼晚可有想過,當初我為何要讓你從扶香苑遷到這錦蘭院來?”


    “……”陸晼晚沉默。


    這一點,她也著實好奇,但是是喬氏的吩咐,她確實不大好兀自過問。


    見她默不作聲,喬氏隻當她是沒有考慮過著其中的一些緣由,按了按眉心,道:“錦蘭院乃主事者之院。”


    聽了這話,不知情的人免不了震驚。


    雙唇微啟,陸晼晚神情驚詫地望著喬氏。她想過各種可能,卻從未想過會是這麽一回事兒。看向陸景昳,見他也是一樣的詫異,想必也是不知情。


    “不怪你們不知,這事兒我從未提起過。”似乎是有些累了,喬氏好幾次說話都按著眉心,一副萬分疲憊的模樣。


    “便是在建築尚書府之初,我命人在棲梧院附近起了一座錦蘭院,意欲從府中挑選有擔當之人作為我陸府真正能掌事之人,就連你們的母親許氏也不甚清楚這其中的緣由。”


    “但是,尚書府主事之人,除了老夫人和父親之外,不是隻有當家主主母才能擔此大任嗎?”喬氏卻讓她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來管理這些?為免是無稽之談!


    “你以為,現在她還有這個資格入住錦蘭院?”提到許氏,喬氏便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這個女人遲早是個禍害,卻偏偏輕易動她不得!


    喬氏對許蘭馨恨之入骨,對陸景昳兄妹而言,無疑是件好事兒!


    “老夫人是想……”再進來便沒有說過話的陸景昳開了口,卻隻說了一半的話便看向喬氏不再多言。


    喬氏笑了笑,她已經說得這般明顯,眼前這對兄妹又都不是愚笨之人,如何能不知道她到底意欲為何!可她也知道,他們要的是一個明確的指示,而非這樣模棱兩可的暗示。


    轉頭,喬氏抬眼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側的李媽媽,朗聲道:


    “舜華,吩咐所有人,明日卯時在大堂等候,少一人都不行!”


    “那老爺那裏……”


    “無事,你隻需交待到後院的各個院子裏便可。”


    “是。”


    話音一落,明日將要發生什麽,屋內幾人都是心知肚明。


    從棲梧院出來,陸景昳執意將陸晼晚送到錦蘭院之後再走。順便,白天在攬月樓打聽到的一些事也該與她說說。


    陸晼晚也不阻攔,欣然同意,兩人便沿著青石板一路閑庭漫步,時而兩三話,倒也悠哉。


    至於臨離開棲梧院之時,喬氏吩咐二人從別院將陸景皓接回來一事,兩人的意見不謀而合,索性看喬氏的模樣,陸景皓之事倒也不是那般著急,便都想著留著明日之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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