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打電話給穀粒,主治醫生讓穀粒趕緊來醫院看看孩子,穀粒的小表弟穀雨昨晚在房間裏麵自殘,幸好被機構老師及時發現才沒有造成重大傷害。


    穀粒牽著穀雨的手問他:“小雨,告訴姐姐,為什麽要自殘?”


    穀雨對她著急苦惱的神情是無法體會的,他隻是目光木訥地望著前方牆壁,無意識地踢著牆角,目光集中在被踢黑的地方,不說話。


    如果稍加觀察就會發現,穀雨踢牆,每一下都踢在同一個位置,不偏不倚,牆上隻留下黑色的一點。


    穀粒把他的頭掰過來,盯著他的眼睛再次問他:“告訴我,為什麽?”


    醫生過來勸她:“家屬你不要急,你這樣問他也不會回答你的。”


    是啊,醫生說過很多遍了,自閉症兒童和普通兒童不一樣,他們缺乏共情能力,不能體會正常人的感受,也缺乏社會關係的依賴,對父母都沒有特殊的感覺,更何況她這個隻有微薄血緣關係的遠房表親,更糟糕的是他們對待陌生人和親人的態度並不會有什麽不同,因為每個人在他們眼裏都隻是“一個個體”而已。


    所以穀粒在這個機構裏麵看多了父母從滿懷希望,到滿懷絕望,最後出點錢把孩子丟在這裏,再去造人的父母。


    但穀粒一直對穀雨懷有希望,她希望穀雨能夠有一天能夠擁有正常人的感情,哪怕隻體會十分之一,也是人活著重要的一部分。


    醫生給她淺薄解釋過穀雨的世界,這孩子就像是把自己鎖在玻璃罩裏,外界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隻剩下20%~30%的音量,沒有共情和普通人的邏輯辨別能力導致的後果就是他們不會對玩具產生任何興趣,普通的孩子玩過家家,小兔子小狐狸是可愛的一對情侶,這就是最簡單的擬人想象,但是穀雨眼裏兔子、狐狸還有老師手上的手機並沒有任何區別,不過是一物而已。


    穀粒跪在地上,抱住穀雨,他已經到了小學入學的年紀,但是因為發育遲緩看起來不過是四五歲。


    穀粒抱著穀雨,他那麽瘦,那麽小,穀粒知道,他不能明白擁抱、親吻、撫摸這些肢體動作的意思,但是她想,那溫度呢,那體溫呢?擁抱的時候,至少她的身體是溫暖的。


    “穀雨,你說話,你說話。”穀粒說道。


    看到穀粒這樣,言亦初也看不下去了,他把穀粒拉起來,“穀粒你這樣會嚇到孩子。”


    穀粒一隻手遮住眼,她其實是不想哭的,她答應自己要做一個堅強的人。


    “小哭包,多大事。”言亦初安慰她。


    沒想到這時候穀雨說話了,他語調平淡地陳述事實,“因為我是個很麻煩的人,我很多餘。”


    穀粒頭皮發麻,她站在醫生麵前,指著這個孩子厲聲問:“這是一個自閉症兒童會講出的話嗎?”


    “之前誰來看過他?”穀粒又問。


    康複機構的小護士去查了訪客記錄,回來怯怯的說:“沒有找到近期有人來過。”


    穀粒刨根問底:“那監控呢,我要查監控。”


    言亦初讓助理去把這件事辦好,把穀粒安頓在走廊的長椅上讓她稍作休息,言亦初把溫水塞到她手裏,跟她說:“穀粒,你要冷靜,越是這種時候,你就越不能急。”


    言亦初的聲音對於此刻的穀粒來說,無疑是定海神針,按下她心中的焦躁,穀粒喝了一口水,側身握住他的手,“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神經質。”


    “沒有,怎麽會。”言亦初說。


    穀粒的笑容很勉強。


    言亦初問她:“你一直沒存款,就是因為錢都拿來給他交醫療費了嗎?”


    穀粒沒作聲。


    “這不是你的責任,是他的家庭應該負擔的。”言亦初不能理解,也不能苟同。


    穀粒啼笑皆非,“家庭負擔?”


    發現穀雨是個自閉症患兒之後,她舅舅舅媽一家就把孩子立馬送回了農村老家,那個叫穀村的地方,她舅媽就是這麽一個實用主義的人,能夠容忍穀粒在家裏呆到成年,穀粒就應該感恩戴德了。她舅媽生不出兒子,眼看舅舅在外麵養了情人,就找了一個算命先生算了一卦,說家裏缺少男丁,應該添一位新丁。


    穀雨就是他們千挑萬選過繼的孩子,還專門算了八字,說是八字旺家裏,尤其是穀若蘭的事業。


    舅媽一聽這話信服地不得了,恨不得把穀雨當寶貝,可穀雨接回家之後好幾個月不哭也不鬧,到了兩三歲一個詞都說不出來,這是個人都看出情況不對。


    從醫院出來的那天晚上,舅媽連夜就把穀雨送走了。


    就算是養一隻寵物,養了兩年也應該有感情,人間三親,友情、親情、愛情,若真是講究實用,哪一樣是永恒有用的呢?友情會淡,親情會斷,愛情會散。在穀粒看來,不能共情的是舅媽,不是穀雨。


    但沒想到穀雨親媽更狠,一聲不吭地把穀雨丟在舅舅家門口就走。一個禮拜後,穀雨還是穿著走的時候的那身衣裳,三歲不到的孩子,自己站在台階上站了一天,直到被出門扔垃圾的保姆發現。


    “我看見穀雨,我就看見小時候的自己,雖然他可能不懂,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夠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穀粒小時候的生存環境是冷漠、暴力的,舅媽會在舅舅看不見的地方對她動手,後來她就學會了用強硬的姿態保護自己,在她有限的記憶裏自從她有一次發瘋,砸碎了家裏所有能砸碎的東西,還從廚房裏拿了一把刀追著穀若蘭繞花園一圈之後,再也沒有人對她動過手。


    畢竟一家之主是舅舅,他們還是要顧及舅舅的心情,她是舅舅親妹妹的唯一血脈,舅舅當然不會見她受欺辱坐視不理。


    但穀粒不是那種喜歡告狀的人,有什麽過不去的,她自己動手就解決了,簡單有效。


    言亦初歎了口氣,“我會幫你。”


    穀粒點頭,她站起來說:“我去保安室看一下。”


    她不親眼看監控還是不甘心,沒想到在監控裏麵,他們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穀若蘭。


    穀粒指著監控裏麵的人問穀雨:“是不是這個人?”


    穀雨點頭。


    穀粒氣得七竅生煙,當即就要去找穀若蘭,結果被言亦初攔下來,言亦初問她:“你還記得過兩天就是你外公的大壽嗎?你這樣跑過去,隻有被他們拒之門外的份,不如有話當著大家的麵攤開說。”


    穀粒對言亦初佩服得五體投地,她早該看出來,言亦初一肚子壞水,餿主意一出一個準。


    她體內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唯恐天不亂、有人撐腰就是酸爽的躁動因子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醫生,我們把小雨帶出去玩一下午可以嗎?”言亦初問道。


    穀粒剛想說打破穀雨的生活習慣他會發脾氣,就聽見醫生回答道:“你問問孩子。”


    然後言亦初就像一個脾氣溫和又耐心的大哥哥……為什麽是像,穀粒想了一下,大概是言亦初是經常露出他的狡猾的大尾巴狼。言亦初問穀雨:“怎麽樣,要不要跟我們出去玩?”


    穀粒也充滿的期待地看著穀雨,穀雨看了看穀粒,又看了看言亦初,波瀾不驚地說:“好吧。”


    穀粒願意為言亦初會帶他們去一個偏遠一些的景點,沒想到言亦初帶他們來的地方是一個已經停業的遊樂場。


    “這裏已經停運了。”穀粒疑惑道。


    沒想到言亦初如變魔術一樣,打開電閘,遊樂場的燈光與音樂瞬時恢複舊貌,但是穀粒很快就後悔跟這爺倆出來暢遊遊樂場了,因為穀雨的病情,他一旦體驗到一項遊戲很有意思,他就會重複玩重複玩,旋轉跳躍不停歇。


    就比如眼前這樣的,言亦初問穀雨:“海盜船,要不要試試?”


    然後他又問穀粒:“要不要一起來?”


    穀粒當然說好,她和言亦初把穀雨夾在中間,遊樂場值班的工人開啟海盜船的時候,穀粒一顆心懸起,其實她還是有點吃不消高空遊戲,一次三分鍾結束之後,穀雨的小手拽住穀粒的衣角,不肯下去。


    穀粒愣住,“小雨你是還想玩嗎?”


    過了三分鍾。


    又過了三分鍾。


    不知道過了第幾個三分鍾……


    言亦初把穀雨舉起來舉高帶他玩,驚掉穀粒下巴的是穀雨居然沒有排斥言亦初,要知道平時穀雨見到陌生人凶起來能和人拚命。


    言亦初說道:“沒想到穀雨也喜歡玩海盜船,這是我最愛的項目嗎,沒有之一。”


    真不好意思,等到周一,全國人民都會知道國民老公言亦初最愛的消遣是帶著老婆孩子玩海盜船。


    從午後到日落,穀粒發誓她這輩子都不要再來坐海盜船。吐著吐著就習慣了,終於穀雨餓了,她可以解放去吃飯了,就聽穀雨的小手忽然圈住了穀粒的脖子,他用他那糯糯的聲音問:“我是麻煩嗎?”他不懂擁抱的意思,但他可以模仿,他猜想,這應該是在表達喜愛。


    穀粒心中滿是感動,連忙答道:“當然不是,怎麽可能。”


    穀雨小小的身量,臉蛋粉嘟嘟的,任誰看了都是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他又問言亦初,“你呢?”


    穀雨說話有些跳躍,但言亦初非常明白他的意思,他也答道:“穀雨聰明又可愛,是難得的寶貝。”


    然後言亦初補充道:“以後遇到壞人,跟你說你不好的人,就是壞人,你就狠狠咬她,打她,踹她,要學會保護自己,知道嗎?”


    ……啊,言亦初你在教孩子什麽。


    於是穀雨歪頭,眼睛亮晶晶的,緩緩抱著言亦初,由於動作太大,嘴巴吧唧一下粘在言亦初臉上,糊了他一臉口水。


    穀粒哈哈大笑,拍手稱好。


    臨睡時,穀粒依偎在言亦初身邊,忽然問道:“我們把穀雨的撫養權放到我名下吧。”


    “你考慮好了嗎?”言亦初問她。


    “你支持嗎?”


    “你的決定,我都支持。”言亦初答道。


    穀粒知道,迎接她的又會是一場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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