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巷側麵某棟樓房的頂端平台上,花了兩分鍾時間從楓血酒吧趕過來的吳小雨,已經在這兒莫名其妙地呆了五分鍾。(.)


    沒錯,他感覺莫名其妙。


    吳小雨沒法從二十米外的電話中分析出73個人的聲音,所以他現在仍不知道李敏的姓名。


    吳小雨沒法在零點四秒的時間內看清報名谘詢表中的內容,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辦公室偷偷打開的到底是什麽文件夾。


    不過,比起莫名其妙地將雙手燒得焦黑;比起莫名其妙地在酒吧圍牆上打個洞藏點東西;比起莫名其妙地將自己的朋友打暈。


    吳小雨當然更願意莫名其妙地站在這兒。


    莫名其妙地,不安地站在這兒。


    四周一無遮攔,樓房雖算不上很高,冬夜的寒風還是顯得更大了一些。冰冷的氣流一股股地經過平台。它們的方向紊亂,毫無規律,不過都毫無例外地在經過吳小雨身體時一分為二,將他的外套刮得獵獵作響。


    這一點點細微的跡象很難將吳小雨的位置暴露。他站在樓梯口突出部分的陰影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吳小雨身上穿著新買數小時的深黑色加長外套,鼻梁上頂著一副加大的深黑色眼鏡。


    從下課到現在,吳小雨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由1a7489明確指示。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再加上身上現在的裝束和種種莫名其妙的行徑,吳小雨很有些不安。


    當然,1a7489本就足夠令他不安。


    就在這個時候,從那些來自四麵八方,不由自主鑽進他耳朵裏的雜亂聲音中,吳小雨發現並找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課堂上那位姑娘熟悉的講電話的聲音。


    瞬間,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下子就在吳小雨那顆34級的蠢腦袋連成了一串。


    原來都是為了這個攪亂老子課堂秩序的混球!吳小雨握了握手掌,指頭伸進蜂窩煤的疼痛,拳頭捅破牆壁的感覺,這可不是碳基寄生體可以輕易忘卻的事情。


    當不敢怨恨直接發難的凶手時,吳小雨沒有意識到,他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為自己受到的苦難強行認定了一隻“罪魁禍首”。


    無論如何,從下午到晚上,吳小雨也確實是因為這隻“罪魁禍首”,才付出了相當慘痛的代價。


    吳小雨的視線隨著那位姑娘的腳步在小巷中緩緩移動,他耳朵裏聽到的講電話的聲音越來越大,頭部與身體的角度越來越小。


    默默地計算了一下時間與距離,吳小雨轉過身,準備走下平台。


    現在的吳小雨,根本就不介意那隻混球的姓名;也不介意那隻混球的性別;更不介意能夠好好發泄一番胸膛中的一口惡氣。


    自被寄生以來,這口惡氣,已經憋了相當長久的時間。


    更何況,樓底下那種混球本來就屬於他所深痛惡絕的類型。打一開始到電腦學校上班時起,吳小雨便很討厭那些不肯聽課,讓他白白浪費口水的混混;更厭惡那些打擾他講課,讓他白白浪費心血的雜碎。


    這種正規學校呆不下去的小流氓小混混,他已經忍受了整整兩年的時間。


    若不是教師的身份;若不是怕惹上麻煩;若不是難以再去尋找一隻比較輕鬆的飯碗。吳小雨早就在無數次火氣上衝的時刻,揪住這種家夥狠狠地暴打了一頓。


    現在機會來了,1a7489已經完成了遠遠超過他所能想象的前期準備。而且吳小雨覺得以自己現在對力量的掌控程度,他很有把握能在這位姑娘回頭之前,便像拍聶良一樣,先在她的脖子上輕輕地拍一下,然後再……


    踩斷腳比較好,免得明天又來打擾老子上課。吳小雨握住拳頭思量,發出一些喀喀的聲音。很快他便下好決定,很罕見的,這次他的決定與1a7489的目的相當接近。


    相當相當接近,隻有一點點小差別。


    “寄生體,不用下樓梯。”


    不下去,難道她還會上來?吳小雨還在疑惑的時候,身體忽然不再受自己控製,1a7489接過身體的主導權,從褲袋裏掏出一把各種各樣品牌的巧克力。


    望著巷子中的李敏越走越近,1a7489有慢慢地將手中最後一塊巧克力吞下。


    他拍拍手,猛然間用剛剛鬆開包裝紙的右手撐住平台邊緣,身體便立刻往外一縱,騰空而起越過了護欄,在半空中停滯一下後,筆直地往下墜落。


    “哐。”


    很輕的聲音,1a7489隻往下墜落了兩米,便降落在最上麵一戶人家安裝在窗外的空調外機頂部。


    這一戶人家沒有開燈,但借著街道上的微光,吳小雨仍然看見了明顯上了年頭的支架上往下飄落著黑黃鏽跡,也看到了被鐵條插入的牆孔中縊出了一些白色粉塵。


    他馬上就明白了1a7489想做什麽!


    在他那顆霎時間一片混亂的腦子反應過來之前,1a7489已經一手撐住窗沿,一手抓住防盜網……


    往空調外機上揣了下去!


    望著正下方仍一無所覺的李敏,耳朵裏聽著重物自高處墜落的破空聲,吳小雨隻來得及凝聚出一個念頭:


    操!!


    ……


    8:41。


    楓血酒吧內,換回了天藍色外套的吳小雨軟趴趴地癱倒在椅子上。他的心髒砰砰砰地極快跳動著,腦子裏仍然一團糨糊。在那兒,各種念頭紛至遝來,每一個都是這麽嚴重,每一個都是這麽恐懼,每一個都是這樣令他無法集中精神仔細思索。


    在這些念頭中,有一個最為強烈,盤旋在其他所有念頭的最頂端:


    一條人命,一條人命,一條人命……


    “不是一條人命,隻是一個問題。”當吳小雨為桌子上添了三隻空瓶子後,當吳小雨舉起瓶子的手抖動得不再那麽厲害後,1a7489終於發出了聲音。


    一個問題……


    吳小雨大口大口呼吸著,他忽然很痛恨自己的記憶能力。


    因為從記憶深處,正浮出許久以前看過的一句話:當問題不能解決的時候,最好的辦法是消滅它。


    也同樣從記憶深處,浮出了當時自己為這句話擊掌交歎,讚賞欽佩的嘴臉。


    很奇怪的,當兩個記憶浮出來之後,吳小雨心髒的跳動速度悄然平複,腦子裏的念頭也逐漸清晰。


    他很快就明白了1a7489的用意。


    1a7489這樣做無非就是告訴他:當他無法完成1a7489賦予的兩個教學目標時,1a7489便會選擇以自己的方式來達成。


    不對。大約任何一個目標,親自動手的1a7489都會選擇以一條條人命來達成。


    “沒錯,寄生體。所以你必須盡快學會教育他人最高明的方法。”


    吳小雨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需要盡快學會教育他人最高明的方法。


    一個小混混的死活,關老子屁事。他努力想說服自己,也努力想抓緊手中又開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的瓶子。


    “兩個,三個,十個,百個,千個,萬個……”


    在1a7498一如既往的平淡聲音中,吳小雨舉起瓶子,讓裏麵的液體沿著臉頰衝刷而下,掩去臉上糾結扭曲的驚懼表情,也洗去眼角另一種冰冷的液體。


    1a7489模擬出來的聲音還在繼續:“……混混,學生,大街上的行人,你對麵的傻逼……”


    “砰!”


    吳小雨手中忽然隻剩下了瓶子頂部的瓶頸。


    玻璃掉在地麵上被砸得粉碎的聲音,引來了附近幾張桌子上客人們的眼光,也讓聶良慢騰騰地抬起頭來,迷迷糊糊道:“小雨,怎麽了?表演開始了嗎?”


    “沒,繼續睡吧,大傻逼!”


    ……


    “怎麽樣?”剛剛趕到的唐益撩起衣服下擺,蹲在早已到達的吳遙身邊。


    “不怎麽樣,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哪裏會真有什麽痕跡。”


    唐益學著吳遙的模樣,在四分五裂的空調外機碎片上也摸了一把,道:“上麵看了嗎?”


    “當然得去做了做樣子啦,害得我現在渾身都是灰。那鬼地方不知道多久沒去過人了,腳印都沒有一個。到處都是***啦,破衣服啦,糖果紙啦這些東西。”吳遙手上和身上果然都是黑黑的,全是剛剛被抹上的塵土。


    “那你還叫我過來?想拉著我一起吃風是吧?”唐益幫吳遙拍去背後的灰塵,笑著道:“還好我現在才到。”


    “沒辦法啊,那個小太妹一口咬死說有人在上麵把空調揣了下來,還說什麽有人在上麵對著她冷笑。”吳遙朝著幾步外的位置別了別嘴角,在那兒,李敏正縮在一個角落中瑟瑟發抖。她身前圍著一圈熱熱鬧鬧,簡直稱得上歡天喜地小混混。大約是大冬天的,難得找到了一個可以熱情四射的好談資,他們正一個個地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對李敏噓寒問暖。


    唐益抬起頭,天空漆黑一片,兩側高樓的頂端,也同樣是漆黑一片。


    老子2.0的視力,毛都看不到一跟。他低下頭,湊近吳遙低聲罵道:“這群雜碎,藥嗑多了消遣警察,怎麽就偏了兩步沒把她給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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