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狀若瘋狂的黑衣執事,韓龍麵有冷笑,語氣卻是無辜:


    「這不是你說的嗎?誰的人多,誰就有理。」


    黑衣執事眼睛赤紅,呼哧呼哧地呼吸著,死死地盯著自己前方的韓龍,鏘地拔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長劍,催動自己的坐騎衝了過去。


    按理來說,韓龍師徒二人敢在這裏攔路,肯定是有所倚仗。


    但接二連三遭到打擊的黑衣執事,早就沒了昔日的冷靜。


    看到韓龍攔路,急需一個發泄口的他,自然而然地控製不住自己,把遷怒的目標放在韓龍身上。


    隻是沒有想到,堂堂天下第一刺客,武林盟的副盟主,居然如此陰險不講規矩。


    狼奴的全部死亡,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黑衣執事。


    此時的他,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隻想把眼前的韓龍殺於馬上,就算是同歸於盡,那也不在乎。


    兩者之間的距離不算遠,但也不是很近,恰好能讓馬匹速度提上來。


    韓龍沒有動,隻是就這靜靜地看著黑衣執事不斷接近。


    「給我去死!」


    劍尖遞出,不須用力,馬匹帶動的力量,就可以輕易把人刺穿。


    凶刃近在眼前,但韓龍仍是一動不動,仿佛忘了怎麽躲避。


    斜裏遞出一支馬槊,格擋住了劍身。


    馬槊長,佩劍短。


    馬槊硬,佩劍軟。


    以長擊短,以硬擋軟,馬槊不但擋住了來劍,而且尖銳而鋒利的槊刃順劍身而上,直接刺穿了黑衣執事的肩窩。


    黑衣執事吃痛之下,抓不穩劍柄,佩劍掉下馬去。


    而長槊的主人並沒有因此而手下留情,反而是加大力度,直接把黑衣執事挑落馬下,然後才從他的肩窩裏拔出槊刃。


    「嗤」地一下,近一米長的槊刃,直接透過黑衣執事的大腿,把他釘在地上。


    其實黑衣執事的武藝並不算差。


    奈何心誌接二連三地遭到沉重打擊,簡直就是讓人萬念俱灰。


    他這一衝之下,大半就是為了求死,對平日裏能避開的長槊視而不見,故而才讓劉渾輕易得手。


    躺在冰天雪地裏,地麵上傳來的寒冷稍稍減輕了點傷口的痛意。


    但同樣的,黑衣執事感覺到身上的體溫正在不斷地流失。


    他知道這是傷口正在不斷流血的緣故。


    看著韓龍從馬上翻身而下,黑衣執事神經質般地笑了出來:


    「嗬,嗬,你以為,殺了我,就能了結我們兩族之間的恩怨了?別做夢了!」


    韓龍蹲下來,看了看黑衣執事肩上的傷口,又伸出手晃了晃釘住黑衣執事長槊,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在大漢現在流行的話本裏,原本已經手握勝券的大反派,往往就是在受傷或者被擒的主角麵前說了太多話,所以才會被主角翻盤。


    現在自己正好是勝券在握,又恰好有很多話想要對自己這位同族說,所以他要確認,自己可以隨時幹掉對方,對方又無力反抗。


    確認完之後,他才開口道:


    「我知道啊,你們北韓在草原上早就紮了根,不知多少個部落都有你們的人。」


    「我今天殺了你,明日說不定又有另外一支冒出頭來。唉,簡直是煩不勝煩。」


    黑衣執事露出譏諷的笑容:


    「你知道就好。」


    韓龍也不在意,反正數百年都這麽過來了。


    他幹脆也坐到了雪地上,低頭對著黑衣執事,有些感慨地說道:


    「我們南韓人丁向來不如你們北韓,再加上這麽


    多年來的爭鬥,我其實是有些心生厭倦的。」


    「其實啊,以前我曾經想過,哪一天找個草原上最大部落的首領同歸於盡,未必也不是一種解脫。」


    黑衣執事躺在地上,隻能仰視韓龍,但此時的他體內力量不斷在流失,又被長槊釘住,動彈不得,隻能對著韓龍怒目而視,嘶聲道:


    「那你去啊!」


    你為什麽不去?


    來攔我做什麽?


    「直到我遇到了馮君侯,我才發現,原來人還可以這麽活,事還可以這麽幹。」


    韓龍嘖嘖有聲,無論神情還是語氣,都像極了話本裏接近大結局裏的最大反派。


    黑衣執事死死地盯著韓龍,眼睛若是能噴火,恐怕早就把他燒得連骨灰都不剩下。


    「你知道嗎?這一次我是跟隨大軍從平城出發的。平城這幾年一直從地下挖石炭,就連百姓過冬取暖,都能用上石炭。」


    「這石炭真是好東西啊,用完之後,會有炭渣,炭渣用來鋪路,乃是上好的材料。而挖出來的某些特別一點的石炭,還能做人工石。」


    「你知道什麽叫人工石嗎?人工石平常看起來是粉末,但遇水卻能硬如堅石,無論是用來鋪路還是築房,委實最好不過。」


    韓龍絮絮叨叨的,如同一個老太婆一般,東扯西拉,也不知道他要表達個什麽。


    「平城那裏,用炭渣鋪的路很多,現在已經延伸到塞外了,聽說要一直修到前漢在大漠所修的外關塞上。」


    「然後還會在前漢的關塞遺址上用人工石修塢堡。那種塢堡我在涼州見過,從居延郡出塞,沿著前漢的外關塞,一路上就有這種塢堡。」


    「那塢堡修得奇形怪狀,能駐五百來名軍士,以塢堡為中心,少說也能控製周圍方圓五百裏。」


    「大漢在塞外草場,基本都是圍繞這種塢堡劃分的。」


    韓龍說著,手腕一翻,一把閃亮的匕首就握在手中。


    他舉起匕首,匕首尖在黑衣執事額頭點了一下,然後又虛點了他身上幾處關節處。


    「這些塢堡,就如同釘子,而那些草場,則是繩索。你說,如果將來真能把塢堡沿著外關塞全部修起來,大漠會變成什麽樣呢?真是令人期待!」


    「嗬嗬嗬……」


    黑衣執事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


    「到那個時候啊,整個大漠,都會被釘得死死的。草原上光是羊毛,就足以讓人熙熙攘攘而來。更別說還有皮草,各類肉食,藥材……」


    「哦,對了,你知道嗎,大漢有一位農學大家,是個奇女子。她曾說過,以骨磨粉,和以糞類漚之,施於地裏,可令地力大增。」


    「聽說光是此法,就能讓糧食增產三成有餘。現在大漠上,就連牛羊骨頭都是值錢的玩意,嘖嘖!」


    「與前漢不同,大漢這一次,怕是再不可能放棄大漠了。你說,胡人除了給大漢放馬牧羊,大漢還會讓他們有翻身之日麽?」


    韓龍語氣變得悠悠,「大漠胡人注定不能翻身,不知你們北韓氏將如何?」


    黑衣執事的眼睛已經是瞪到最大,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卻隻能讓嘴唇動了動。


    看到他這副模樣,韓龍微微一笑:


    「是不是覺得不甘心,死不瞑目?」


    「嗬咯!」


    「死不瞑目就對了,要的就是讓你死不瞑目!真要讓你這麽輕鬆死了,那我這輩子的奔波勞累又跟誰說理去?」


    韓龍說了這麽多,隻覺得心頭輕爽無比。


    手裏的匕首毫不留情刺入了黑衣執事的心髒。


    然後再狠狠


    地一劃拉!


    確定對方死得不能再死了,韓龍這才又割下了對方的腦袋。


    被拎起的腦袋怒目圓睜,果真是死不瞑目。


    翻身上馬,韓龍打了個招呼,重新從遠方牽回戰馬的眾人跟上,揚起一片雪霧,向著西邊歸去。


    遠遠傳來了歌聲: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


    「哈哈哈,快哉!快哉!」


    大漠積雪將化未化,力量正在不斷減弱的寒氣被陰山山脈和燕山山脈擋住,無法大量侵入塞內。


    太原境內的積雪基本都已經化幹淨了,春日正在悄然來臨。


    延熙九年冬日開啟的河北之戰,戰火最先起於洛陽,薑維領軍冬日渡過大河,兵臨司馬懿老家溫縣城下。


    雖不能克,但卻是讓河內一日數驚,就連蔣濟都不得不親自領軍前來解圍。


    薑維襲擾一番後,驅數千百姓而南歸洛陽。


    待剛一開春,整個太行山戰線,就立刻變得躁動不安起來。


    河東的王含,上黨的石苞,迫不及待地分別派出小股部隊,不斷試探軹關陘、太行陘、白陘、滏口陘等,尋找魏賊在防守上的漏洞。


    山上的雪總是化得慢一些。


    相比於太原河東平地上已經見不到冰雪的痕跡,太行山上仍能時不時看到殘雪。


    然而漢魏雙方的斥候、哨探,乃至小股軍士,卻已經在各條陘道上展開了你死我活的戰爭。


    反而是計劃中主攻方向的井陘,卻是在開春後顯得無比反常的沉寂。


    整個冬日,馮大司馬好歹還屢到井陘山口巡檢過幾次,誰料到天氣這才剛轉暖,他卻窩在晉陽城裏無所事事。


    不過前些日子從塞外傳回來的消息,還是打破了馮大司馬平靜的生活:


    在塞外潛伏了一個多月的鎮東將軍,終於決定出擊拓跋鮮卑。


    這個時候太原北邊的平城,護鮮卑校尉府的長史張遠,正在全力組織人手,搶運物資前往沒鹿回部。


    因為鎮東將軍不但把沒鹿回部的青壯都帶走了,甚至隻給留守的人一個月的口糧。


    也就是說,張遠必須要在一個月內,把足夠的口糧送到沒鹿回部的手裏——時間還是很充裕的。


    不過開春以後,注定了是個繁忙季節的到來。


    平城還在緊張地運糧出塞,關將軍又派了人送信過來。


    「山長,山長,大捷,塞外大捷!」


    「鎮東將軍大破拓跋鮮卑,胡酋拓跋力微身死,其子拓跋沙漠汗收服諸部,已經表示要歸附大漢!」


    「此戰,收服胡人近五十萬人,俘五餘萬,牛羊馬匹不可勝數!」


    「哦?」即使在知道關將軍決定出擊,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馮大司馬,聽到這份戰報後,仍是大吃一驚,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當真?」


    他一邊問著,一邊迫不及待地從參謀手裏接過翻譯好的戰報。


    「山長,學生把數據核實了三遍,肯定準確無誤!」


    馮大司馬一字不漏地仔細看完戰報,然後忍不住地一拍案幾:


    「好!好好好!我家,嗯,關將軍此戰,真可謂是伐謀伐交又伐兵!」


    按參謀部的推演,這一次出塞,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能讓二十萬胡人歸附,再俘獲個十來萬戰俘,也就差不多了。


    至於最差的結果,能捉個三五萬人回來。


    但沒有想到,戰果出乎意料的完美


    。


    沒鹿回部順利歸附,拓跋鮮卑除了少數部落出逃之外,大部分歸降,剩下的,全部是戰俘。


    不過待看到最後時,馮大司馬神色卻是一滯:「嗯?」


    原本關將軍在戰報最後,還提起了一件事情:


    拓跋鮮卑有一半精騎已經提前南下,前往河北支援司馬懿,讓馮大司馬務必小心。


    留守本部的人馬戰力不足,這也是塞外戰事順利的重要原因。


    但放任南下的數萬精騎不管,終究是個隱患。


    同時他還詢問,需不需要他領軍尾隨南下。


    就算不能伺機徹底消滅拓跋鮮卑最後一支有生力量,能拖住他們,也能減輕大司馬在河北的壓力。


    有點冒險。


    這是馮大司馬的第一反應。


    他當然明白能一棍打死蛇就不要留餘力的道理。


    這也確實是一個一舉兩得的事情。


    但大漠上眼看積雪就要融化,不,應該已經開始融化,積雪完全融化之後,整個草原就會變得泥濘不堪。


    對於騎兵來說,這是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失去了騎兵的優勢,雖說仍有兵器與衣甲的優勢,但就憑關大將軍手裏的那些兵馬,跟數萬拓跋勇士下馬相爭……


    終究還是冒險了一些。


    更別說那些兵馬也不可能全部出動,還得分出相當一部分看住數十萬歸附歸降的胡人。


    馮大司馬抬起頭,望向掛在牆上的作戰地圖。


    沉默了一會,手裏捏著戰報,慢慢地踱到地圖前。


    地圖上,根本就不知道現在關大將軍具體哪個位置。


    河北北邊的天然屏障燕山山脈,被清楚地標了出來。


    同樣被標出來的,還有各個重要關隘。


    馮大司馬在地圖上來回巡視了好久,最後還是把目光定在居庸關上。


    鮮卑精騎想要進入河北支援司馬懿,最快最便捷的關口,非居庸關莫屬。


    馮大司馬的屈起手指,輕輕地敲著牆壁,顯然也是在猶豫不決——關將軍肯定也是在猶豫,因為沒有把握。


    如果有足夠的把握,關將軍就不會這種語氣。


    但為了能讓馮大司馬在河北更輕鬆一些,她願意冒這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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