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關將軍的軍事天賦,馮都護一向是認可的。


    若是沒有足夠敏銳的目光,以及足夠果斷的行動,就算馮都護能及時趕到潼關,但所要麵對的情況,恐怕要遠比現在複雜得多。


    在上黨戰況撲朔迷離,大漢上下都在紛紛猜測司馬懿真正意圖的時候。


    關將軍不等大軍集結完畢,就立刻提前趕到河東,及時調整河東的布防。


    在確保河東無虞的前提下,又率領大漢所能調動的最強戰略機動,馳援太原。


    可以說,關將軍是在紛亂無比,讓人看不清局勢的情況下,及時而又準確無誤地抓住了核心矛盾。


    河東有失,則太原不保。


    太原不保,則並州不守。


    而且此二者,有先後之分。


    河東在先,太原在後。


    正是因為關將軍爭取到的珍貴時間,才能讓馮都護趕到潼關後,有機會尋找反擊的機會。


    若不然,那就是可能是要想辦法怎麽守住河東了。


    雖然太原的最新消息還沒有傳回來,但馮都護知道,冠爵穀目前大概率是沒有丟的。


    如果丟了,那麽關將軍被阻於山口的消息,這兩天就應該送到自己的手上了。


    既然沒有消息送過來,那麽就意味著這是一個好消息。


    隻要冠爵穀沒有丟失,眼下最差的情況,也不過是太原城暫時淪陷。


    而最好的情況,則是保住河東和太原,把司馬懿堵死在上黨。


    大膽想一想,說不定還能重新收複上黨。


    所以一切……也許都還來得及——隻要王平和鄧芝能堅持到關將軍的到來。


    “將軍,來不及了,快退吧!再不退,賊子恐怕就要繞後,包圍我們了!”


    太原大穀口,王平的營寨,有如一片在大海中沉浮不定孤舟。


    正源源不斷地從大穀口裏衝出來的魏軍,則是有如颶風掀起的大浪。


    孤舟一次又一次地被怒浪拋起,卻又平安落回水麵。


    搖晃無比,但就是沒有翻船。


    壕溝已經被填平了,鹿角已經被推平了,連營寨的柵欄都是補了又補,最後補不上了,就用人命去堵。


    饒是如此,但數量巨大差距,終是讓魏軍衝入了營寨中。


    王平站在帥帳前麵,提著長刀,刀身血跡未幹。


    身上的盔甲散發汙血的惡臭味。


    “退?退到哪?怎麽退!”


    王平舉著長刀,指向下方不遠處,厲聲喝道。


    那裏,但凡是輕傷,還能拿得起刀槍的漢軍將士,都已經在做好重新上陣的準備了。


    最後剩下還有戰鬥力的兩千將士,正在全力阻止魏軍向帥旗這邊衝過來。


    至於被安排在最後麵重傷不起將士……若是帥旗倒下,就意味著主帥的陣亡。


    他們自然也隻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以帥旗為中心的小高地,就是漢軍最後的陣地。


    旗幟,就是一個作戰單位存在與否的標誌,同時也是傳達軍令的手段之一。


    大至一軍,小至一隊,都有屬於自己獨有的旗幟。


    無論攻守,所屬團隊的士卒,都要追隨圍繞在旗幟周圍,共同進退。


    隻要旗幟在,即使被衝散打散,混亂中的士卒也可以憑借旗幟的所在,迅速靠攏相互集結形成新的戰鬥力。


    相反,若是被奪旗毀旗,導致潰敗的事情亦是習以為常。


    特別是中軍帥旗,乃是整軍之魂,最最重要的一麵旗幟。


    一旦倒下,就有如人沒了大腦,身體再健壯,亦要倒下死亡。


    而如今,王平的帥旗所在,已經成為漢軍的最後集結地。


    而魏軍,亦如同聞到了血腥的螞蟥,不顧一切地要衝上來。


    形勢之緊迫,就連王平都已經領著親衛,親自上陣堵住缺口好幾次。


    “晉陽那邊,鄧刺史還沒有準備好,我們多擋半天,那晉陽就能多出半天時間準備!”


    “若不然,我們守在這裏,死了這麽多人,圖個什麽!”


    王平的目光,看向遠處,大穀兩邊的山峰。


    這是多麽好的阻擋地形。


    可惜的是,司馬懿來得實在太快了。


    快得讓王平根本沒有機會把這個有利地形充分利用起來。


    “所有人,都跟我上!”


    王平舉刀,再次喝令剩下的親衛,帶頭衝了上去。


    無數木板、木杆,或破裂,或折斷,帳蓬裹著泥土和石塊,乃至不知名的東西,散亂地堆積在戰場兩邊。


    這是營寨裏的漢軍,用手邊所有能利用上的一切物體,做成的一道簡陋無比的防線。


    這道防線,也僅僅是起到了一點點的阻擋作用。


    很快,麵對魏軍兵力最集中的正麵被衝破了。


    防線這一點點的作用,這個時候終於體現了出來。


    以為大局已定的魏軍,並沒有及時清理,也沒有時間去清理掉兩邊的堆積物。


    他們隻是下意識地順著缺口衝進來。


    從正麵缺口衝進來的魏軍,對上了以三什為單位結成的一個個小圓陣。


    三花陣。


    三花陣是一個圓陣,它是馮都護與鎮東將軍在八陣圖的基礎上,共同改進的中小型陣法。


    當然,這是對外的說法。


    至於是不是還有某隻非法穿越的土鱉,在改進漢軍兵器的前提下,想要嚐試一些更符合新型兵器作戰的陣法,那就說不準了。


    這個三花陣圓陣,本意是為了防止大戰或者混戰中帥旗發生意外情況而設——比如說賊子的猛將出其不意地衝陣奪旗。


    同時順便保護主帥。


    沒啥機動力,更不要說進攻,最大的優點,就是防守力比較強——畢竟馮某人比較怕死。


    旋轉交錯的隊列,讓後方的將士,可以源源不斷地補上因為傷亡太多而造成的某個缺口。


    小圓陣不斷轉動,有如絞盤,把衝到兩陣中間的賊軍碾碎絞爛。


    兵力優勢的魏軍,被擠撞的四散開來,遠遠看去,似有形成合圍之態。


    但實際上,卻是被隔絕四散,首尾難以呼應,最終不得不各自為戰,整軍被割的支離破碎。


    看似洶湧的大浪,衝撞在犬牙交錯的岩礁上,化成無數的破碎。


    這是王平手裏最後的一支戰力,同時也是最精悍忠勇的隊伍。


    每一個小圓陣,幾乎都有一個核心。


    這些核心,要麽是南鄉係子弟,要麽是有過參謀團經曆,要麽就是從講武堂出來的。


    有的甚至就是集三個身份於一身。


    他們都是軍中最堅實的骨幹。


    戰陣上血肉橫飛,魏軍仗著優勢兵力,終是衝破了某個小圓陣,有人的兵器在被數個賊子強行擊飛。


    在被魏軍淹沒之前,赤手空拳的士卒,仗著身上優良衣甲的保護,不顧一切的衝上去,用牙齒狠狠地咬在他所能咬到的地方。


    拚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把自己的手指掐進所能掐到的地方。


    僅僅是為了能給賊軍造成最後的一點點傷害。


    仿佛他們不是活生生的肉體,而是遠超刀劍的神兵利器。


    空氣中彌漫著濃血浸漬金屬皮革的氣味,再混雜某些不知名的臭惡,讓人作嘔。


    司馬懿站在漢軍營寨原來的柵欄位置,看著前方惡戰,原本有些盛怒的臉上。


    以絕對優勢兵力,久攻不下區區數千人的臨時營寨,如何不怒?


    此時卻已是驚駭,甚至一股恐懼之意由心底而生:


    “西……漢軍如此死戰不降,王平寂沒無名,麾下將士為何堪能與前漢精兵相比?”


    “莫不成,莫不成,劉氏當真要三興耶?”


    心裏這些話,司馬懿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


    但身為主帥,看到漢軍如此瘋狂,某些念頭,竟是再也遏製不住,有如春日裏的野草,瘋狂生長。


    前漢與匈奴征伐不休,士卒之精銳,作戰之頑強,猶為可稱。


    不說衛青霍去病,就是不遠萬裏前去戍守西域的將士,亦有“食盡窮困,乃煮鎧弩,食其筋革”之舉。


    意思就是,麵對匈奴人的圍攻,困守關城的漢軍,寧願把弓弩上用動物筋腱做的弦和所穿皮革都煮來吃,也要堅守不降。


    正是因為前漢有這等壯舉的將士,方才鑄就了前漢的赫赫武功。


    從曹操時代就出仕的司馬懿,這麽多年來,見過的軍陣不計其數。


    但如此有前漢精兵遺風的軍隊,可謂少之又少。


    因為後漢,特別後漢中後期,軍中的將士的成份,已與前漢有了極大的區別。


    前漢的精兵,是由真正的良家子構成。


    而後漢中後期,所謂的良家子,並不一定是良家子,更大可能的是幹著青皮勾當的浪蕩子。


    更別說就算是名義上的良家子,在後漢軍中,那也已經是少之又少了。


    多是由“商賈惰遊子弟”“農野謹鈍之人”組成。


    雖有乘製之處,但不講戎陣,既不簡練,又希更寇,名實不副,難以備急。


    到了黃巾之亂以後,就連名義上的良家子都難尋了。


    曹操確實善用兵,但從屢次屠城,多設軍中校事以監軍中,以及用苛法重刑以迫士卒看來,軍中的某些方麵未必盡人意。


    比如說曹操一死,青州軍立刻就當眾擊鼓,招搖過街,相引離去,根本沒把曹丕放在眼裏。


    其軍紀之差,可見一斑。


    司馬懿征戰數十載,也不是沒有見過將士用命,死戰不退的軍伍。


    但那些將士,無一不是主帥平日裏最為厚待的親兵。


    像眼前這種全軍皆是如一的,可謂少見。


    最讓司馬懿在意的是:


    王平在漢軍諸將中,根本就沒有多大的存在感,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籍籍無名。


    其麾下將士卻如此精銳,那就更顯得罕見。


    隻是很明顯,大穀口這一戰,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都要出名了。


    眼看著搖搖欲墜,偏偏就是屹立不倒的最後一塊高地,司馬懿吐出一口氣:


    “讓他們退回來。”


    鳴金聲起,最前線的魏軍如聞仙樂,再一次狼狽地從高地上退了下來。


    “太傅,末將請命,親自領精兵,替大軍攻破此賊!”


    司馬懿身邊的部將,心有不甘地紛紛請戰。


    明明就是眼看著似乎最後一衝就能破陣的西賊,偏偏是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往上衝,又一次又一次地退回來。


    不少人心裏已是窩了一肚子火。


    “破肯定是能破的,但什麽時候破,那就不一定了。”


    司馬懿盯著仍在飄揚漢軍大旗,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


    “賊子的防守力度,遠超前幾日,如果說,我們能擊退穀口兩邊山頭的賊軍,是因為他們沒來得及做準備。”


    “那麽我懷疑,我們能這麽快地攻破賊子的外圍營寨,是對麵主將有意而為之。”


    聽到太傅這麽一說,魏軍諸將不禁麵麵相視。


    有人壯著膽子,提醒道:


    “太傅,將士們攻破賊軍的營寨,也是費了不小的力氣……”


    “那與眼前相比呢?”


    司馬懿舉手指向王平所在的方向,“若是賊軍從一開始,就防守如此嚴密,你們能這麽快攻得下麽?”


    諸將有些愕然。


    過了好一會,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那太傅的意思是……”


    “賊人是在示弱,要把我們拖在這裏!”


    司馬懿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們這是在給晉陽城拖延時間!”


    說到這裏,司馬懿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陰沉起來: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可是太傅,”底下的人仍是有些不敢相信,“真是如此的話,那麽這支賊軍,豈不是從一開始,就抱著玉石俱焚之心?”


    這可能嗎?


    司馬懿搖了搖頭:


    “不需要全軍,隻需要主將,以及底下那些將校,就夠了。”


    至於那些士卒,有主帥立下決心,有將校帶頭,在陷入眼下的危局中,難道還有機會逃走?


    司馬懿說完,臉色越發陰沉。


    在輕鬆破壺關而入上黨,各地聞風而降,形勢大好的情況下,就是自己,都在無意間,起了不該有輕視之心。


    王平此人,十有八九,就是馮永特意安排在並州的重要人物。


    司馬懿深吸了一口氣:


    “留下三千人,看住他們,其餘的,隨吾繞過去,攻打晉陽!”


    “可是太傅,三千人,恐怕看不住他們。”


    “我觀察過了,如今漢軍能戰者,不會超過兩千人,其中還有不少人是帶了傷。”


    司馬懿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看著諸將:


    “不需要圍死他們,隻要他們不影響大軍繼續前行就可以了。”


    大穀口這裏,不少水流從群山裏出來,王平挑選安營紮寨的地點,自然是要保證取水的方便。


    若是想要完全圍死這支漢軍,逼得他們無力再戰,少說也要再花上三五天時間。


    但在司馬懿洞察了王平的打算之後,立刻就明白過來:


    時間已經不多了!


    以馮明文以往的作戰風格,還有司馬懿自己在漢軍鐵騎身上得到的教訓。


    他篤定,漢軍定然是要利用騎兵的優勢,前來增援。


    從長安到太原,雖說有不下於一千五百裏左右的路程。


    再加上戰報的傳遞,也需要一定時間。


    但留給自己的時間,最多最多,不會超過半個月——司馬懿相信馮永有這個能力。


    因為司馬懿自己就幹過八日急行一千二百裏的事情。


    以己度人,料敵從寬,半個月是司馬懿留給自己最極限的時間。


    對於他來說,這支漢軍,已經耗費了自己了太多的時間。


    想通了這一點,司馬懿當機立斷,決定馬上放棄繼續在這裏與王平糾纏的打算。


    “現在,馬上,立刻派出斥候,前去打探晉陽城的消息!”


    “喏!”


    ps:


    大西北下雪啦,而且是大雪,漫天的風雪,我不覺得冷。


    都說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我在這片土地上奮鬥了何止十年?


    但看著快要燒湖的這鍋粥,心很涼,涼透了。


    我真的很想哭。


    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可是我破防了。


    因為這段時間的事情太多了,身心俱疲,請諸位讀者老爺們見諒。


    我某某鄭重承諾:雖然無法保持速度,但肯定會把這本書認真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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