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熙四年五月,吳國大將諸葛瑾在攻打柤中時病亡,後陸遜接手了吳國在荊州方麵的進攻。


    斷漢水,清除襄陽水寨,讓步騭在南邊破柤中。


    接著就是攻破襄陽南邊峴山外圍,最終把襄陽圍了個嚴嚴實實。


    正式攻打襄陽這麽久,已是時至七月下旬,快進入八月了。


    當年關羽水淹七軍,正是在八月——夏末秋初的漢水流域,容易天降大雨,稱秋霖。


    所以出現山洪泛濫,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當然,延熙四年的漢水,還算是正常,洪水沒有出現。


    但在進入七月下旬以後,雨卻是已經下了不少。


    漢水的水麵,也漲起來了一些。


    原本就比襄陽城頭高出不少的長安號樓船,借助漲起來的水麵,更是顯得巍峨高大。


    待到入了夜,月底的月亮,如同一抹魚鉤,幾乎在夜空裏看不到了。


    漢水染上了一層水霧,極薄極澹,似有似無,輕颺颺地飄來,似一陣蓬鬆的幹土,讓風吹得彌天旋轉,灰茫茫白茫茫一片。


    好似舞台上的紗幕,若明若暗、若隱若現。


    再加上夜的黑幕,附近的山嶺、河流和樹木,連一點輪廓也顯現不出來。


    就算是城牆高大的襄陽城,也同樣被掩蓋在彌漫著水霧的夜色中。


    在這個連月色都沒有的夜色,長安號如同潛伏在漢水裏的巨獸。


    借著夜色的掩護,緩慢而又堅定地向著襄陽城靠攏。


    這種舉動,是一種極為危險行為。


    因為長安號吃水太深,萬一一個不小心,直接擱淺在水邊還是小事。


    真要是磕碰上江邊淺水水底下的大石頭之類,導致漏水乃至翻船,那才叫大事。


    更別說是在這等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摸黑行船。


    雖然說距離不遠,但極為危險。


    這也是為什麽陸遜要等到今日才動手的原因。


    襄陽城確實是臨水而建,但長安號這等巨型大船,也不是說什麽時候靠近城牆都是可以的。


    隻有等漢水漲起來,而且要漲到一定高度,才能一試。


    陸遜此時當然沒有在長安號上。


    此時的他,正站在長安號後方不遠處的出雲號上,靜靜地看著長安號被夜色淹沒。


    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臉色。


    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有心情說話。


    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等待著。


    等待長安號什麽時候傳回來消息。


    對於吳國水軍來說,夜裏行船,本不是什麽太過稀奇的事。


    但要在夜裏,把長安號悄無聲息地靠到襄陽城下,那就是一個極為考驗操船技術的活。


    在底艙負責的水手,咬緊了牙關,鼓起了肌肉,不斷地劃動著船槳。


    除了用雙手,還有一部分是坐著,雙腿用力,更好地發力。


    他們就是控製著長安號前進方向和速度的人。


    至於上層,兩千全副武裝的吳軍士卒早就持戈而立,隨時聽令而動。


    襄陽城頭,除了角樓,以及城垛隱蔽處,有火光偶爾閃過,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死寂。


    在夜裏值守,除了明哨,以及必須要點火的地方,沒有人會找死,把自己暴露在燈火照明之下。


    除非是活膩了。


    雖說守城魏軍並不認為漢水上的吳軍,能在北邊的城牆玩出什麽花樣。


    而且加上南邊的戰事吃緊,他們也沒有在這裏布置多少兵力。


    但時值兩軍交戰之時,出於安全的考慮,應該有的警惕,肯定不會馬虎。


    更別說這些日子以來,吳寇利用樓船,可沒少射死一些倒黴蛋。


    在那幾日,還真是讓人提心吊膽的。


    若非後來看到吳寇終是仍不能從漢水水麵上攻城,城頭的將士怕是都不敢稍鬆一口氣。


    “冬!”


    抱著兵器,躲在某個角落,正在時不時點頭的魏兵,似乎在迷湖中聽到了什麽聲音。


    他下意識地睜開了眼,順著印象中的聲音傳來方向看去。


    但見不遠處角樓上的燈火似乎都被水氣包裹著,朦朦朧朧的,看起來都火光都透不出角樓一般。


    魏兵瞪大了眼,努力地看向前方,但不管他的眼睛怎麽個大,也是難以看到前方一丈遠的地方。


    心裏沒底,他不由地站直了身子,推了推自己身邊已經靠在城牆上睡死過去的同伴:


    “醒醒!那邊好像有什麽動靜!”


    被他推醒的同伴有些不耐煩,揉了揉雙眼,都囔幾聲:


    “什麽動靜?這個時候,能有什麽動靜?難道吳寇還能長了翅膀飛上來?”


    “噤聲!”魏兵咽了一口口水,握緊了手中的兵器,“走,過去看看。”


    “這是北邊,能有什麽事?”


    同伴不想動,可是又不得不跟上去,嘴裏卻是有些埋怨。


    好不容易才從南邊調到北邊,正是好好休息的時候,那麽多事做什麽?


    在南邊還沒打夠麽?


    這麽些天來,城中的將士,幾乎每一個都曾在南邊城牆上守過。


    但凡能調到別處守著的,那都算是輪休了。


    更別說北邊的城牆,就在漢水邊上,牆根就是漢水。


    若是說東西兩邊,還有沼澤地,說有人想要從爬上來,還有點可能。


    北邊能有什麽事?


    同伴滴滴咕咕的,跟著來到女牆邊上。


    “看到什麽了?”


    “沒有。”


    夏夜的涼風,帶著水汽,讓感覺挺舒服的。


    站了一會,除了有知名不知名昆蟲的叫聲,以及能聽到漢水的流動聲,再沒有其它聲音。


    “走了,看來是我聽錯了。”


    “就說嘛……”


    兩人轉過身,正要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但見離城牆不遠的地方,平空裏猛然亮起了燈火。


    引得兩人又重新轉過身來。


    “那是什麽……”


    在燈火的照耀下,一頭猙獰的巨獸從夜幕裏露出它的頭顱,睜眼俯視著襄陽城頭。


    “一!”


    “二!”


    “放!”


    長安號的最高層,原本築著的女牆等禦敵之物,已經被拆除。


    兩根粗大的槍杆,足有三丈長,它們一頭,被打磨成了呈螺狀。


    而另一頭,則是套著鐵套子。


    呈螺狀的杆頭,套進鐵套子裏,兩根槍杆就能直接組成六丈有餘的長杆。


    數根長杆並排而捆之,再在結合處加固,就成了一個簡單實用的橋麵。


    把橋麵放置到某個裝著滑輪的特殊木架上,利用杠杆原理,就組裝成了一個可以直接架到襄陽城頭的渡橋。


    此等架橋方式,極為方便,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出其不意地發起突襲。


    從長安號亮起燈火,架起一座空中渡橋,不過是數十息的時間。


    “轟!”


    傅僉和羅憲兩人,指揮著手底下的人,絞動滑輪,把橋的另一頭,架到了襄陽城頭上。


    “成了!成了!”


    雖然看不到對麵城頭究竟是個什麽模樣,但光憑著聽聲音,再加上渡橋沒有墜落下去,就知道架橋成功了。


    兩人狠狠地相互擊拳,興奮地喊道。


    早就等待不及的丁奉,一揮手中的長刀,大呼:


    “跟我衝!”


    說著,大步踏上橋麵,向著襄陽城頭衝去。


    最早發現不妥的兩名魏兵,因為靠得太近,生生被半空放過來的渡橋直接砸倒在地,生死不明。


    聽到襄陽城頭響起了喊殺聲,以及不斷亮起的火把。


    一直緊繃著的陸遜,這才下令:


    “掌燈!”


    “恭喜上大將軍,照此看來,將士們是攻上了城頭啊!”


    陪同在陸遜身邊馬田,似乎也是鬆了一口氣,笑著對陸遜說道。


    陸遜長吐出一口氣,轉過頭,看向在燈火幽明之下不甚清楚的馬田,目光有些閃爍:


    “看這情況,不過是剛登上城頭而已,言喜恐是有些尚早。”


    頓了一頓,陸遜的語氣亦是忍不住地有些驚歎:


    “此番若非有馬先生相助,恐怕吾亦未能想到用此法登上襄陽城城頭。”


    馬田搖頭,絲毫沒有居功之意:


    “此法名曰搭橋槍法,乃是丞相所創,某早年有幸得丞相教誨,故而這才略知一二,沒想到稍加改動,還能在這個時候用上。”


    陸遜點頭,語氣裏滿是欽佩:


    “丞相才智絕倫,謂之天人亦不為過,遜不能親自請教之,常深以為憾。”


    兩人說著話,襄陽城頭已是變得燈火通明,有魏軍自己點起來的,也有吳兵舉著的火把,不斷躍上城頭。


    喊殺聲更是越發地激烈起來。


    第一個登上城頭偏將軍丁奉,並沒有遭到太大的抵抗。


    一來是這一段的守軍確實不多。


    二來是就算是有守軍,也想不到吳兵會以這種方式攻上城頭,所以根本沒有任何準備。


    丁奉帶著人,砍翻了十來名前來阻攔魏軍,直接就帶著人向一直點著燈火的角樓衝去。


    隻要占據了那個製高點,就算是在城頭站穩了腳跟。


    此時的漢水水麵,吳國船隻已不再是最初的寂靜模樣,而是在得到信號後,紛紛點起了燈火。


    放眼放去,整個水麵,有如燦爛星漢。


    有了長安號打頭陣,早就準備好的吳軍戰船,不斷地向著襄陽城移動。


    它們有的是要連接上長安號,投送兵力。


    有的則是要在長安號邊上,再架起一個空中渡橋。


    漢水上的喧囂,很快也驚動了樊城。


    “究竟出了什麽事?”


    和衣而睡的毌丘儉,在聽到動靜後,立刻跑上城頭。


    “將軍,吾等亦是不知。”


    看著燈火通明的漢水,毌丘儉臉色陰沉得有如這倒扣的夜幕。


    吳寇在半夜鬧出這麽大的動靜,肯定不是為了鬧著玩。


    再想起前些日子出現在襄樊之間的高大樓船,毌丘儉心裏就更是覺得有些不祥起來。


    隻是在這等夜裏,在沒有作出準備的情況下,想要知道吳寇在做什麽,委實太難了。


    這個時候,有人指著南邊,驚呼一聲:


    “將軍,你看!”


    襄樊本是一體,若是在白日裏,站在樊城城頭,就可以看到襄陽城頭。


    襄陽城頭的打鬥越來越激烈,自然是引起樊城城頭眾人的注意。


    “這是……有人夜襲襄陽城?”


    “不可能!”


    不是說夜襲襄陽城不可能,而是從北麵夜襲襄陽城,根本不可能!


    從水麵上如何攻城?


    連攻城都談不上,還想夜襲?


    吳寇的樓般確實很高,甚至有的比襄陽城還高。


    但就算是襄陽城臨漢水邊上,但如此巨大的樓船,吃水極深。


    就算是在大江上,在不熟悉水文的地方,都不敢輕易靠岸。


    否則的話,就是船翻人亡。


    更別說是在漢水之上。


    心裏拒絕相信吳寇能夠利用樓船攻城,但南邊遠處的一切,卻又讓毌丘儉無法解釋。


    襄陽城頭,究竟發生了什麽?


    ……


    “上黨郡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現在都還沒有完全知道,現在就談要立刻反攻,未免有些輕率了。”


    除了司馬懿親領大軍進入上黨,內應郭循的接應外,馮都護相信,一定還有當地豪族的支持。


    否則的話,魏延也不至於落到生死不明的境地。


    看不慣魏延是看不慣,但對於此人的領兵作戰能力,馮都護還是承認的。


    大意失上黨也就罷了,又在擁有工程營的情況下失利於長子城下,說明司馬懿在上黨的準備,是非常充分的。


    麵對張包張翼等人提出的方案,馮都護並沒有完全同意。


    他的手,在地圖上劃出一個圈:


    “當年秦趙的長平之戰,正是在這一帶。若是我們當真要從長子反攻上黨,意味著我們同樣要與司馬懿來一場長平之戰。”


    在長平之戰的前半段,廉頗領著趙軍,在長平一帶構築了三道防線,堅守不出,秦軍可是同樣吃了不少苦頭。


    要不然,怎麽會想辦法離間趙國,調走廉頗?


    又怎麽會為了對付趙括,還得秘密把白起調過來?


    “司馬懿可不是趙括,而且,現在我們的局勢,可比不過秦軍。”


    長平之戰時,秦軍已經控製了軹關,乃至河內。


    而現在,司馬懿的兒子司馬師,可還在高都城呢。


    真要從長平反攻上黨,要是能一鼓拿下了還好說。


    要是拿不下,真打成了長平之戰那種對峙局麵,漢軍所要麵對的局勢,可比秦軍嚴峻得多。


    畢竟從高平關到長子這一帶,多是險山高嶺,沒有辦法發揮出騎兵的全部優勢。


    司馬懿這隻老烏龜真要據險而守,馮都護可沒把握能打贏。


    雖然蔣琬已經想辦法暫時征調了糧草,但隻能是解燃眉之急。


    大漢是真沒想著會在這個時候,發動一場大戰。


    兵力、糧草,都準備不足。


    ps:


    肺都要咳出來了!


    這玩意真不是大號流感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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