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鬥送走了相父以後,轉身就一溜煙地撒腿跑去找皇後。


    內事不決問皇後,外事不決……還是問皇後,這是他一向的準則。.


    丞相上《出師表》,準備北伐的消息早就傳到了後宮裏,張星彩本是喜孜孜地等著皇帝回來,準備道喜,沒想到劉禪帶回來的卻是李嚴圖謀不軌的消息。


    劉禪把與丞相的談話原原本本道與她聽,然後開口問道,“皇後,你覺得此事有幾分可信?”


    劉禪老實是老實,但不是傻子。


    李嚴好歹也是他老爹親自托付的輔政大臣之一,涉及謀逆這種事情,怎麽小心求證也不為過。


    張星彩聽完後,粉臉先是一寒,然後秀眉一皺,竟是低頭思索起來,一時沒顧得上回答皇帝的問話。


    劉禪倒也不急,他自顧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又給皇後倒了一碗,坐在邊上耐心地等張星彩的分析。


    過了好久,張星彩這才抬起頭,緩緩地說道,“先帝有識人之明,永安宮托丞相與中都護輔政,至今才不過三年半。若說中都護在一年多前就有謀反之意,妾是不信的。”


    劉禪本是傾向於相信相父的話,此時一聽到皇後的話,不禁大是意外,“皇後之意,相父他……”


    說到這裏,他頓住不語,看了看四周,內侍宮女早就遣散開去,不留一人,這才壓低了聲音,“相父是汙蔑李嚴?”


    “汙蔑倒也不至於,相父做事,一向標榜公正,汙蔑同為輔政大臣的李嚴,這等事情相父應該還做不出來。”


    張星彩搖搖頭。


    劉禪一聽就糊塗了,“皇後既說李嚴非有謀反之意,又說非是相父汙蔑,我怎麽聽不懂?”


    “看法不同罷了。”張星彩耐心解釋道,“皇上,李嚴所為,在相父看來,是有不軌之心,但在妾看來,他最開始的做法還不如說是私心過重,想要陷害相父,以此爭得朝中大權。”


    “不過割五郡之地自任刺史的做法,”說到這裏,張星彩眼中露出寒芒,“就算不是不軌,那和不軌亦無兩樣。”


    她說出這話後,一邊整理思路,一邊緩緩地組織語言,“當初先帝永安宮托孤,相父與李嚴同受遺詔輔助皇上。”


    “那時先帝讓相父回錦城主政,又任李嚴為中都護,統內外軍事。按理說,是一人在內為政,一個在外統軍。但自南征後,相父……”


    張星彩說到這裏,又看了下四周,這才低聲道,“相父不但可以決朝中政事,還有了領兵之權。而李嚴,卻一直守在永安,動彈不得。”


    “故妾以為,李嚴在相父南征後鼓動相父受九錫,進爵為王,對相父未必是安好心。”


    劉禪聽到這裏,身子一個激靈:這特麽太刺激了!


    原來相父和李嚴之間,還有這等內幕?


    “南征之後,相父在大漢聲望愈重,李嚴卻寸功未立,不但政事無法插手,甚至沒機會回到錦城,再加上相父漸掌軍權,李嚴統內外軍事不就是個笑話麽?”


    “故李嚴讓相父受九錫,其實未必是真心,若是相父……”張星彩的聲音變得更低了,“若是相父當真敢答應,朝廷內外,皆是早年跟隨先帝的忠臣,誰會答應?”


    “沒錯。”


    劉禪點頭道。


    當時趙老將軍乃是鎮東將軍,統錦城軍事,皇宮又有糜威、關興、張苞護衛,這些都是可依賴之人。


    “李嚴此舉,不過是覺得相父南征歸來,會得意誌滿,這才想著借機陷相父於不忠不義。退一萬步說,即便相父真要強受九錫,李嚴亦有一份勸進之功,左右他都不虧。”


    張星彩繼續解釋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劉禪連連說道,幸好有皇後在啊!不然自己如何能想出這其中的曲折?


    說到這裏,張星彩冷笑一聲,“當年廖立在馮莊與馮明文評大漢眾臣,說李嚴腹有鱗甲,苟利其身,此言當真不虛。”


    “他以己身揣測他人,本以為這一番測試,進退自如,卻是沒想到相父攬權是為了全力北伐,非是像他那般為了自身之利。”


    “故妾想著,李嚴吃了一個暗虧,如今又看到大漢事無巨細,鹹決於相父,恐怕心裏是又嫉又恨,所以這才要割五郡之地自成一州,想要嚐嚐那種諸事一言而決的滋味。”


    “這麽說來,相父說李嚴一開始就有謀逆之心,豈不是故意把罪責往重裏說?”


    劉禪問道。


    “重也好,輕也輕,李嚴此人,種種所為,隻不過是為爭權,於國根本無益。相父想要治他的罪,那便由他去。”


    張星彩淡然一笑,“再說了,李嚴今日能為了爭權而做出這等事,說明他根本就沒有把陛下放在眼裏。”


    “今日他沒謀逆之心,那是因為他沒得勢。待他得了勢,按此人一慣的做法,誰又敢保證以後能做出什麽事?”


    “丞相不管怎麽說,至少還是忠於大漢的。不說勤於政務,日夜操勞,隻說南征後又馬上準備北伐,說明相父當真是把先帝興複漢室的托付放在心上,兩者相比,高下立判。”


    “可是李嚴終究是先帝托付之人,身份非同小可。而且這些事情,皆是相父所言,我們還是得小心斟酌一番才好。”


    劉禪還是有些猶豫。


    “真要查出這些事的真偽,並不困難。而且若是陛下於心不忍,那就再給他最後一個機會。”


    張星彩早知陛下心地忠厚,早就想出了試探之法,“待丞相誓師北伐時,可令人給李嚴送去一封信,讓他率軍北上去漢中,且看他願不願意。”


    “丞相與李嚴,兩者皆是先帝托孤之人,到時戮力北伐,倒也是一番佳話。若是他願意,那就說明他心裏仍是以大漢為先,他與丞相之間,我們若是有機會,那就幫忙調解一番。”


    “若是不願意,那就說明他私心重於國事,再加上以往種種作為,這種人,即便是再怎麽有才,也不能用他。”


    隻要都願意以大漢為先,丞相與李嚴相爭,皇家正好可以居中得利。


    但張星彩想到李嚴以前的所作所為,心裏卻是沒抱什麽希望。


    劉禪倒是沒想那麽多,一聽到這話,連忙點頭道,“此言大善!”


    同時心裏想著,李嚴啊李嚴,我可是給你最後證明自己的機會了,到時你如何做,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建興五年二月底,諸葛亮離開錦城,向著漢中進發。


    大漢天子引百官送於錦城外十裏。


    這一路上,旌旗蔽野,戈戟如林,迤邐而行。


    待行至劍山,諸葛亮看到群峰雄偉,山勢險峻,心生感慨,“《蜀道難》裏曾言,劍山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果真是貼切無比!”


    於是傳令至南鄉,令人派出土木工程隊,在此處鑿山岩,架飛梁,搭棧道,形成閣道,方便商旅往來。


    又在大劍山斷崖之間的峽穀隘口砌石為門,修築關門,並取名劍門關。


    消息傳到越巂,馮永當即大笑,“飛梁閣道,丞相此舉,可令‘劍山崢嶸而崔嵬’這一句改成‘劍閣崢嶸而崔嵬’矣!”


    同時美滋滋地拿著《出師表》在傻樂。


    想不到哇想不到,老子竟然在這篇千古文章裏留名了,甚至還是在最開頭的位置。


    灑家這輩子,值了!


    後世的中學生們在抓耳撓腮地痛苦背誦這篇文章時,都要念叨一句:越巂長史馮永……


    哇哈哈!


    想想就爽死!


    這算不是算是另類的千古留名?


    關姬在旁邊看著馮永笑成白癡的模樣,有些擔心地摸了摸他的額頭,“阿郎沒犯病吧?”


    “胡說!我哪來的病,我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


    馮永心裏的歡喜沒人能分享,感覺真是憋得難受,“我想讓丞相把這出師表再抄一遍,留給馮家當傳家寶,細君你覺得如何?”


    “丞相哪有時間跟你胡鬧?”關姬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馮永,“不就是在上頭提了阿郎一句麽?再說了,又不止提你一個。”


    馮永“嘖”了一聲,“你懂什麽,真是頭發長,見識……”


    算了,這年代,男人的頭發也不短。


    眼睛轉了轉,馮永想起這奏章的原文應該是在阿鬥手裏,不知道阿鬥願不願意出手?價高點無所謂的。


    想起小胖子的憨厚模樣,馮永心頭一動:這個奏章原文,說不得真能搞到手呢!


    “又在想什麽歪主意呢?”


    關姬在一旁不滿地說道。


    “我哪有什麽歪主意?”


    馮永一驚,連忙擦掉嘴邊的口水,斷然否認道。


    “你一想歪主意,就這副模樣,別以為妾不知道。”關姬哼了一聲,“不過說真的,丞相都進駐漢中準備北伐了,你就一點不著急?”


    “我著急什麽?”馮永哼哼兩聲,“隻是準備,又沒開始。”


    若說別的馮永還真沒有把握,但說起蜀漢的大事件,馮永最是清楚不過了,特別是蜀漢的幾次失敗,後世都快要討論爛了。


    張三爺丟徐州,關二爺失荊州,劉大爺夷陵之敗,諸葛老妖和趙四的北伐。


    劉關張趙諸葛,一個都沒能跑掉。


    特別是北伐的這幾年,就是馮永最清晰曆史脈絡的時間點,畢竟跟別人對噴的網絡專業噴子,不查資料,那就是等著被人噴死的下場。


    關姬神色古怪地看著他,問道,“你知道丞相什麽時候開始北伐?”


    “我不知道丞相什麽時候開始北伐,”馮某人的謊話,張嘴就來,“但隻要丞相北伐,我肯定能提前知道。”


    關姬挑了挑眉,“阿郎這般模樣,倒是有幾分運籌帷幄的味道。”


    馮永一聽,嘿然一笑,自我吹噓道,“小文和者誰?馮某人是也!”


    “人家說你是小文和,那是在罵你!”


    關姬氣得推了他一下,“就不能要點臉皮?妾都為你感到害臊!”


    “有什麽好害臊?人說賈詡算無遺策,這難道也是罵人?”


    馮永撇撇嘴。


    關姬吃了馮土鱉這麽多口水,仍是敵不過“巧言令色馮郎君”,當下隻得認輸,“好好好!妾說不過你,阿郎能否與妾說說,是如何知道丞相何時北伐?”


    “這還不簡單?常言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更何況自漢中北上,糧道難行,所以糧草乃是重中之重。”


    “越巂如今的牧場,共有五六個,馬匹更是有近萬。丞相若要出漢中,這些馬匹,再加上東風快遞,就是最好最快的運糧方式。所以隻要丞相有所行動,定然會提前征調。”


    今年過完冬,來河穀裏過冬的遊牧部族有不少都希望留下來,想學一學花鬘的牧場。


    畢竟不用趕著牛羊在外頭風餐露宿,又有鬼王大人提供的糧食,不用餓死族人,不用和別的部族爭鬥,隻要上交羊毛,以及少量的牛馬,就可以安心住下。


    這麽好的日子上哪去找?


    所以今年一開春,孫水河穀又劃出了幾個牧場,都是在越巂官府的建議下,幾個部族一起合夥開的。


    同時馮永還派了人,去教他們種牧草,至於草料塔,這個由官府統一管理。


    當然,也有流浪慣了,想去外頭浪的部族。


    對於這些部族,馮永倒也沒有故意為難。


    隻是糧食買賣的價格就高一些,而且不像定居下來的部族那樣可以賒賬,愛買不買!


    有本事過來搶?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話倒是有道理,但是哪裏的常言?怎麽妾從未聽說過?”關姬疑惑地問道。


    “我師門裏的常言。”


    馮永理直氣壯地說道。


    “有師門了不起?”關姬氣惱道,“丞相進駐漢中,隨時都會北上,難道阿郎就沒想著多做些準備麽?”


    “當然有哇,讓漢中冶把我定製的紫電寶刀早些做出來!”馮永雙手叉腰,罵了一聲,“問責了這麽久,連個消息都沒過來,一幫屍位素餐的家夥!”


    關姬皺眉,這人真是入了魔了。


    不過想想,能在出師表裏提名,皆是大漢的棟梁之材,更何況阿郎排名最前,還有丞相一句“深以為然”作為褒揚,且就讓他高興一陣吧。


    想到這裏,關姬也不管傻樂的馮某人,正準備出門去,哪知馮永一把住她,“細君莫急,我還有一事要勞煩細君。”


    “阿郎還有何事?”


    “再過一個月,這麥子就能收上來了,所以我想著,要下去巡視鄉裏,督促農耕,勞煩關督郵知會下邊的各縣。”


    一郡主官到各縣巡視,這本是正常的事情,但馮永在這個時候出巡,不得不讓關姬有些疑慮,“阿郎此番運作,可是有深意?”


    “就知道瞞不過細君。”馮永點頭承認,“一來我確實是為了巡視鄉裏的農耕,畢竟這是平複越巂後的第一次收糧。”


    “二來嘛,那三縣的役兵,這大半年來,可是砸了不少血本下去,正好看看子實他們練出個什麽樣子。”


    關姬聽到這話,眼睛就是一亮,她就知道沒那麽簡單。


    “這第三嘛,”馮永微微一笑,“邛都與錦城本有一條大路相通,自北邊的旄牛部作亂以來,這條道路就被阻隔了。”


    “今年開春時,旄牛部的狼路就派人前來,請求資助些糧食,同時還說願意歸順大漢,所以這次我想親自帶人去北邊看看。”


    “阿郎欲施偽遊雲夢之計耶?”


    關姬摩拳擦掌地說道。


    馮永神色一僵,看了一眼關姬,心道還好自己是用腦力的,勉強能當個軍師,不然真按細君這種喜歡暴力解決問題的習慣,真要直接莽過去,不知又要死多少勞力。


    所謂偽遊雲夢,乃是指高祖皇帝假托出遊雲夢之地,會諸侯於東楚西界,借機擒拿韓信之事。


    “也不一定。若是那狼路是真心歸順,那自然是最好不過,重開邛都與錦城之間的大道,就再無阻礙。”


    “若是旄牛部隻是口頭說說,就是想占些便宜,那正好讓越巂新征的役兵來練練手,”馮永沉沉一笑,“鬼王的糧食,豈有白拿的?”


    “下走明白了,這就去知會三縣!”


    關姬神色一喜,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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