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右翼過來的魏國騎軍過了河之後才發現,漢軍的右翼,有一個不算太高的丘陵。


    若是換了平時,這個丘陵並不算什麽障礙。


    但在這個時候,漢軍早早就占了這個丘陵。


    而且對於沒有雙邊馬鐙的魏軍精騎來說,想要仰麵進攻,實在是太過於困難了。


    有將校大聲呼喝著,讓騎兵下馬,準備嚐試以步卒進攻。


    在騎兵三件套沒有完整配套出現以前,騎兵在很多時候本來就是步騎兩用。


    隻是他們這種騎兵,並沒有像純步卒那樣準備齊全,他們當中的許多人,甚至連個小圓盾都沒有。


    丘陵上冒出來的弓弩手一波箭雨下來,沒有多少防護的魏軍就紛紛慘叫著倒地。


    嚐試攻占右翼製高點失敗的魏軍騎兵不得不退了回去。


    與此同時,在正麵魏軍步卒的牽製下,左翼同樣順利地渡到了西岸。


    這讓張華精神振奮。


    漢軍左翼是一大片平坦之地,最適合騎軍的衝鋒。


    涼州大馬,橫行天下。


    這個話,並不是說說而已。


    涼州鐵騎,習用長矛,非精選前鋒,不可擋也。


    這是當年曹操與馬超戰於關中時,議者所下的定論,足見西涼鐵騎的精銳。


    馮永舉著望遠鏡,看到北邊的魏國騎兵正緩緩地組成方陣,連忙讓人揮旗下令。


    一直讓人注意著中軍令旗的張嶷緩緩地吐了一口氣,喝令:“左轉,準備!”


    “嘩啦啦”地一陣盔甲摩擦的聲音,一直坐著休息的陌刀隊站起來列陣,同時戴好頭盔。


    在炎炎的烈日下,漢魏兩軍,所有人身上的鐵甲已經被曬得滾燙滾燙的,幾乎要把人燙熟了一般。


    唯一例外的,則是陌刀隊的士卒,他們的鐵甲有輔兵幫忙澆水降溫。


    接著一連串的兵器磕碰聲響起。


    陌刀隊自街亭初戰後,就在實戰中不斷改進。


    護羌校尉府的士卒時時巡視隴右,參與羌**亂,陌刀隊每戰必進,並非是無的放矢。


    現在的陌刀隊,以陌刀為主力輸出,針對各種情況,還有環首刀,矛,鉤攘甚至哨棒等兵器作為輔助。


    兵器和防護具甲不斷改進的同時,作戰方式也日漸成熟。


    這是陌刀隊在街亭之戰後,再一次對上真正的魏國騎兵,而且還是天下數一數二的涼州鐵騎。


    在輔兵全部退下之後,陌刀隊已經列陣完畢。


    鼓聲響起。


    各什長跟著鼓點下令:“進!”


    舉刀前進的士卒,身材不但要高大,而且平日裏還要經常體力和耐力的訓練。


    加上有牧場和養殖場的肉類補充,人人都算得上肌肉男。


    黑色麵罩後麵,閃著冰冷的目光。


    “陌刀隊在街亭第一次對戰的,是魏國中軍新五軍,其中還有當年曹賊縱橫天下的虎豹騎精卒。”


    馮永把望遠鏡遞給薑維,“涼州鐵騎與虎豹騎都算得上是天下精騎。伯約你覺得,是涼州鐵騎厲害一些,還是虎豹騎厲害一些?”


    薑維舉著望遠鏡,看到魏軍騎卒開始衝鋒,同時大漢這一邊,無數的雪白長刀斜斜舉起,在日頭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鐵騎如洪流,陌刀如叢林。


    舉著長矛的涼州鐵騎狠狠地撞上了正如牆而進的陌刀。


    在這一瞬間,薑維的身子緊緊地繃住了。


    以強力衝擊著稱的西涼鐵騎,在這個重步兵方陣麵前,居然僅僅是動搖了前麵兩三排陣線,然後就連人帶馬齊齊被絞殺成了碎肉!


    “咚咚咚!”


    鼓聲越急。


    “進!”


    後麵站著的陌刀隊列立刻邁步上前,越過前麵幾排,如此往複,輪流補充。


    隻有生死,沒有退縮。


    腳下的鮮血因為碎肉太多,沒能及時滲入地裏,在這種天氣下,一下子就變得粘糊糊的。


    涼州民風悍不懼死,涼州鐵騎更是威猛無比。


    隻是無論他們如何衝鋒,漢軍的如林長刀陣就如鐵鑄的城牆,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倒了下去,碰得頭破血流。


    “君侯,末將雖不知道涼州鐵騎與虎豹騎哪個更厲害一些,但末將知道,他們在君侯的陌刀隊麵前,唯有俯首。”


    好久之後,薑維這才放下望遠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看著馮永,眼中帶著些許莫名的敬畏。


    隨著越來越多的魏軍渡過了河水,正麵的戰鬥越發激烈起來。


    歸師死戰之心,在這個時候得到了最大的解釋。


    不少的魏軍紅著眼,奮不顧身地衝向漢軍陣形。


    一杆長槍刺中了魏卒的大腿,強大的貫穿力讓槍頭從大腿後麵露了出來,魏卒咬著牙,舉刀揮向槍身。


    “哢”地一聲,槍身很是堅韌,僅僅是被砍出了一道口子。


    震蕩從槍身上傳來,魏卒痛得幾乎就要暈過去,他自知難以幸免,趁著對方沒有及時牽拉長槍,他撲下去,死死地抱住槍身:“殺虜!”


    身邊的同袍呼喝著,舉刀衝向那個正在試圖抽出長槍的漢兵。


    漢兵被逼得放開了長槍,隻是終究是慢了一步,長刀已經砍到了他的胳膊上。


    “唰”地一聲,血噴如泉,失去了主人的胳膊掉到地上。


    漢兵慘叫一聲,幸好旁邊有人過來幫他擋住了再次逼向他的長刀,這才讓他避免被砍掉腦袋。


    左翼的魏軍騎兵一開始氣勢洶洶地衝鋒受挫,並沒有影響到士氣,他們退了回去,重整陣形,輪番衝鋒。


    陣著的碎肉堆疊得更多。


    終於,損失慘重的魏軍騎兵開始不斷地繞行。


    不要說普通騎卒,就連騎軍將校也沒有見過這等古怪而凶狠的兵種。


    這種士卒,似乎天生就是克製騎兵。


    再厲害的騎兵在它麵前,都隻有一個下場:人馬俱碎。


    “有此等步卒,騎軍尚何足懼?”


    薑維喃喃地說道。


    “倒不一定。”馮永在旁說道,“這世間,有陰必有陽,有矛自有盾。”


    “騎軍麵對步卒本就有優勢,隻是這等突騎,沒辦法奈何這種步卒罷了。”


    薑維有些不敢相信:“世間還有騎軍能打敗這等步卒?”


    馮永點頭:“有。”


    正麵相爭,輕騎兵對重步兵,本就沒有什麽優勢。


    但若是換成甲騎具裝,那就未必了。


    無論是甲騎具裝開始興起的南北朝,還是隋唐,乃至宋元,甲騎具裝都占著極為重要的戰略地位。


    這一點可以從文獻資料和出土文物中得到證實。


    而不像有些人所想的那樣,唐朝和元蒙隻注重輕騎兵。


    當然,因為戰場的不同,甲騎具裝也可能會變成甲騎,即人披甲,而馬不著鎧。


    甲騎具裝真正退出戰場,那是要到明清時代。


    因為火器的出現,戰爭形式發生了改變。


    大唐的陌刀隊所向無敵,那是因為它所麵對的基本都是草原民族的輕騎兵。


    同時大唐本身還有大量的騎兵配合陌刀隊。


    沒有騎兵策應的重步兵,在麵對甲騎具裝時,占不了什麽上風。


    甚至在麵對敵方的輕騎兵和重騎兵配合進攻時,大多時候隻能飲恨收場。


    這個時候,甲騎具裝還沒有出現,也可能出現了,但以現在的世道而言,漢魏吳三國,還沒有人能玩得起。


    因為這玩意就相當於燒金子。


    就漢魏吳三國來說,哪一個不是苦哈哈?


    光是維持十比一的征兵率,就足夠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當然啦,現在大漢百姓的日子可能要比其他兩國過得好那麽一丟丟。


    所以隻要甲騎具裝不出現,那麽陌刀隊就是騎兵的噩夢。


    薑維很想知道能打敗陌刀隊的騎軍究竟是什麽樣的,但張了張嘴,又不敢問出口。


    萬一這位馮文和誤會自己,說自己想要打敗他手中的陌刀隊呢?


    馮永看到薑維這模樣,卻是主動說道,“這等騎軍,如今世間還沒有。若是以後有機會,伯約說不得會有機會看到。”


    兩人正說著話,隻見左翼的魏國騎軍開始繼續向後繞去,似乎想是要尋找漢軍陣形的薄弱之處。


    “君侯!”


    薑維一看,連忙提醒了一聲。


    馮永接過望遠鏡,順著薑維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了魏軍的這個意圖,放下望遠鏡後,對著薑維示意地點點頭。


    薑維行了一禮,步伐匆匆地下了帥台。


    不一會兒,一直待在後方的虎步軍很快就動了起來。


    魏軍騎軍繞了一個大圈子,然後發現了嚴陣以待的虎步軍。


    也不知魏軍的騎軍將校是怎麽想的,可能是被陌刀隊殺怕了,也有可能是發現虎步軍早有準備,讓他覺得有什麽古怪。


    所以魏軍騎兵在虎步軍麵前溜達了好幾圈,愣是沒有發起衝鋒。


    後方的鳴金聲解除了魏軍騎兵的尷尬。


    騎軍將校鬆了一口氣,領著騎軍匆匆退回東岸。


    魏軍在西岸丟下了一堆屍體和不少呻吟的傷兵。


    句扶領著人,追殺了一陣,直到水邊這才停下來。


    “曹賊怎麽突然就退兵了?”


    從一開始的拚命模樣,到現在的突然退兵,讓馮永有些疑惑。


    “看他們也不像是無力進攻的模樣,我還以為他們會再堅持一個時辰呢!”


    跑去後方與魏軍騎兵對視了好久的薑維,在得到曹賊退兵的消息後,又趕回到帥旗下,隨時聽命策應前方各營。


    待他趕到時,恰好聽到馮永這麽說,便開口猜測道:“末將覺得,可能是因為日頭偏西的原因?”


    “嗯?”


    馮永有些聽不明白薑維的話。


    “君侯請看,”薑維轉了一個身,正對西邊,指了指日頭,“曹賊正對著偏西的日頭,目視物時有如茫茫,豈非天時不利?”


    馮永跟著薑維轉過身,恰好被日光射入眼中,讓他不由地眯起眼睛,用手搭涼棚。


    “天時地得人和,古人誠不我欺!”馮永恍然,看向薑維,稱讚道,“伯約果如丞相所言,敏於軍事,有軍略之才。”


    薑維有些不好意思,謙虛道,“君侯過獎了,這隻末將方才領軍向北麵敵時,正好被日頭晃了眼,所以這才想起來而已。”


    “伯約初次領軍臨陣對敵,能機變如此,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馮君侯仍是不吝自己的誇獎。


    薑維更加不好意思起來,隻是他仍是考慮到一個事情,“君侯,日頭偏西時,於我們有利。但明日日頭初升,隻怕就要輪到我們處於不利之地了。”


    馮永一怔,他一時間竟是沒想到這個。


    隻聽得薑維繼續說道,“君侯,對麵曹賊的領軍之人,能及早發覺這一點,想必也是知兵之人。”


    “在末將看來,明日他定然會在日頭初升時發起攻擊,君侯不可不防。”


    馮永皺眉,轉身看向對岸。


    隻見對麵已經開始收攏兵馬,看樣子確實是準備收兵。


    待到第二日,果見日頭才剛剛升起,魏軍就開始集結。


    張華背對著漢軍,一直等到日頭緩緩起,日光射入他眼中,讓他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他的臉上露出笑容,開始下令擊鼓。


    魏軍再一次重複昨日的流程,渡河,射箭……


    隻是當魏軍衝到對岸時,看到了一片綠油油。


    漢軍每人頭上都紮著綠葉和綠枝做成的綠帽,相當於加了一個帽簷。


    本應該被日光射花眼的漢軍在綠帽的保護下,竟是一點沒有受到正對日頭的影響。


    漢軍的箭仍是那般地密集,槍頭仍是那般地準,舉著刀砍人的姿勢仍是那樣生猛……


    很快有退回來的將校把這個消息傳到張華耳裏。


    站在岸邊的張華聽了,神情先是一僵,然後開始變青,然後變白,最後變綠……


    最後踉蹌一步,竟是差點一頭栽到水裏。


    “太守小心!”


    幸好過來稟報的將校眼明手快,連忙扶住他。


    張華捂著胸口,慘然一笑:“我自以為能用天時,卻是沒想到對手早已看破吾計。”


    “小文和,小文和,果真是名不虛傳!”


    再想起自己被劫了糧草,又被對方堵死在這裏,就連自己臨時想出的計策,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


    一念至此,張華頓時心灰意冷:能敗張,又有小文和之稱的人物,豈是自己能鬥得過的?


    “君侯想出的這綠帽,當真是妙極!”


    薑維同樣頂著一頭的綠色,親自體驗效果,發現日光當真是被擋住了,臉上一陣興奮。


    他看向連頭盔都不帶的馮永,“君侯不戴著試試嗎?”


    馮君侯咳了一聲,“伯約,我就不試了,我又不親自上陣,不用戴這個。”


    這時,後方突然有數騎跑回營中。


    “君侯,曹賊金城援軍已至!”即便是在清晨,暗夜營的暗夜獵手亦已經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氣,“距此最遠不過十裏。”


    馮永神色終於凝重起來:“騎軍?”


    “對,全是騎軍!”


    “有多少人?”


    “尚不清楚。”


    馮永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張遠,“傳給暗夜營,讓他們想辦法探清金城來援曹賊的人數!”


    “諾!”


    張遠連忙跑了下去。


    “伯約,營寨後方的壕溝壁壘,準備得怎麽樣了?”


    馮永問了一聲。


    “這兩日民夫和輔兵全力施作,已經勉強成形。”


    薑維連忙回答。


    馮永點頭,“那就好。把俘來的民夫和輔兵全部放走,順著這條水流把他們往南趕,讓他們到山裏躲起來。”


    “曹賊前後夾擊,這些民夫和輔兵留著是一個隱患。”


    他看向薑維,一字一頓道,“伯約,這後方就全交給你的虎步軍了,我手頭,再沒有多餘的營隊。”


    “你若能頂住,則我軍安然,若守不住,則全軍覆沒。”


    薑維重重一抱拳,“請君侯放心!”


    說完便轉身下去。


    馮永再看向東邊,目光深幽:“魏延啊魏延,希望你當真能對得起先帝的眼光,千萬莫要讓我失望!”


    十裏之路,在不吝馬力的情況下,對於騎兵來說,並沒有多遠。


    待看到西麵有煙塵起,馮永終是忍不住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媽的,明明去年站在那麽高的隴關上發過誓,再也不把後路交給別人,怎麽就這麽不長記性?


    老子好好卡在山口,危脅對方糧道和後路不就完了?非想著要一口氣吃掉對方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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