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郡大牢。


    夏侯霸所在的牢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胡守將拎著食盒進來。


    “夏侯將軍,該進食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小心地把食物擺好。


    在地榻上盤腿閉目而坐的夏侯霸這才睜開眼,對著胡守將略一點頭,以示謝意。


    然後這才拿起箸子,夾了一口吃的,突然又問了一句:


    “如今城頭的戰況如何?”


    胡守將連忙陪笑道:“夏侯將軍,你就別為難小人了。小人現在又不在軍中任職,如何得知這外頭的戰況?”


    他丟了涇陽城以後,同時也丟了官職。


    如今也隻不過是以胡遵族人的身份過來照顧夏侯霸。


    當然,也可以說是看管。


    隻是他領軍打仗不行,但看人臉色揣摩心思卻是有一套。


    當下又安慰夏侯霸道:“夏侯將軍,不管外頭打成什麽樣,誰勝誰負,將軍皆無性命之憂,將軍隻管安心等待便是。”


    他說到這裏,心裏也在感歎:胡氏雖說是安定大族,但比起夏侯一族來,卻是不夠看。


    這夏侯將軍明明是被人生俘,但馮君侯卻仍得喊他一聲伯父,這關係當真是夠硬的。


    夏侯霸聽到胡守將這麽一說,知道他是被人下了禁口令,不讓自己知道外頭的事情。


    當下也不強求,繼續夾起吃食,默默進食。


    就在這裏,隻聽得牢房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抬頭看去,身著盔甲的胡遵正大步走進來。


    “看來某來的正是時候,正好趕上夏侯將軍的進食時間。”


    胡遵身上的盔甲雖然看起來已經擦過了,但仍可看到隱隱帶著血跡,他走到夏侯霸麵前坐下,看向案幾上的飯食,又是一笑:


    “這吃食看起來當真是不錯。”


    夏侯霸聞言就是一搖頭:“此處你才是主人,我是客人。哪有主人羨慕客人吃得好的?”


    胡遵聽了這個話,卻是苦笑:“這些日子以來,食不咽睡不穩,我這個主人,還真沒有你這個客人吃得好。”


    夏侯霸仔細地看了看他,然後搖頭:“還真看不出來,看君神色,雖有疲憊之色,但卻是麵色輕鬆。”


    說到這裏,夏侯霸忽然心有所動:“莫不成是馮永那邊已經有了結果?”


    胡遵本還是強行忍著內心的情緒,此時一聽夏侯霸提起這事,當下終於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對著夏侯霸翹起大拇指:


    “夏侯將軍言中矣!”


    夏侯霸卻是奇怪:“胡將軍若是僅是感覺輕鬆,那某倒還有幾分了解。”


    畢竟是必死之局,偏偏自己又身在局中等死,這未免不是一種折磨。


    故局破之後,覺得可以解脫了,心裏反倒是輕鬆下來,這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某觀將軍這番模樣,卻像是那馮永打贏了一般……”


    夏侯霸的話還沒說完,胡遵笑得更厲害了,再一次伸出大拇指:


    “夏侯將軍又言中矣!”


    夏侯霸隻道胡遵這些日子以來太過緊張,心誌被迷,發了癔症,歎了一口氣:


    “胡將軍,你我終是相識一場。我仍是那句話,隻要你願意舉城而降,我依舊願意在大司馬……”


    胡遵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擺了擺手,打斷了夏侯霸的話,又緩了好一陣,這才說道:


    “夏侯將軍,我沒有騙你,此戰,馮君侯以少勝多,大破大司馬十萬兵馬。”


    說著,他拿出一封急信,遞給夏侯霸。


    夏侯霸接過來,看完後失聲道:“不可能!馮永豈能善戰至此?!”


    說到這裏,他再看向不勝歡喜的胡遵,臉色變幻不定,也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這才神情嚴肅地看向胡遵,突然問了一句:


    “胡將軍,此事你可曾證實?”


    胡遵得到馮永這封來信以後,正是笑得合不攏嘴的時候,此時聽到夏侯霸這麽一問,當場就是一怔:


    “證實?還需要什麽證實?”


    夏侯霸聞言,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把信往案幾上一扔,對著胡遵嗬嗬一笑,也不說話。


    胡遵看到夏侯霸這般笑而不語,心裏就是打了一個突:


    “夏侯將軍,你方才這話,究竟是何意?可否教我?”


    夏侯霸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悠悠地問了一句:


    “胡將軍,我且問你,自黃巾賊禍亂天下以來,這數十載四海沸騰,天下亂戰無數,這其中能以少勝多,以弱克強者,有幾人?”


    胡遵聽了這話,心裏隱隱有所動,可是又沒有完全明白夏侯霸的意思,當下思索了片刻,這才回答道:


    “當年武皇帝在官渡破袁紹,可算否?”


    夏侯霸點頭:“那是自然。”


    胡遵又看了夏侯霸一眼,欲言又止。


    夏侯霸知其意:“此處也就是隻有我等三人,有些話,我們就放開了說,不須有什麽顧慮。”


    胡遵點頭,這才又說道:“當年周瑜敗武皇帝於赤壁,也算是一樁吧?”


    “沒錯,”夏侯霸淡然一笑,“還有麽?”


    胡遵遲疑道:“陸遜……”


    夏侯霸輕輕搖頭:“夷陵之戰,蜀吳二國,兵力相差不算太大,故陸遜隻能算是知兵,未算是以弱克強。”


    “那就再沒有了。”


    “沒錯!”夏侯霸斷然道,“天下兵亂數十載,有此能者,不過二人而已!”


    “武皇帝有許攸作內應,又親率精兵深入險地,燒了袁紹的糧草,這才有官渡大勝。”


    “當年赤壁之戰,武皇帝天時地得人和,一樣不占,周瑜又行了苦肉計等諸多計謀,方才讓武皇帝不得不遺恨北歸。”


    “這馮永憑什麽與武皇帝與周瑜相比?就憑這一封信?”夏侯霸冷笑指了指案幾上的信,“我不信!”


    胡遵終於明白夏侯霸想說什麽。


    “夏侯將軍……這……”


    從內心上來說,胡遵當然更願意相信馮君侯這信上所言是真的。


    畢竟雖然胡氏一族已經保留了退路,但一族是一族,個人是個人。


    但就安定現在這情況,一方得勢,勢必是要一方倒黴作為代價。


    胡遵選擇了大漢這一方,自然不願意自己是倒黴的個人。


    可是理智上,他又知道夏侯霸所說的更有道理。


    以少勝多真要那麽容易,那世間豈不是遍地名將?


    何來所謂一將難求之說?


    “胡將軍不要忘了,那馮永,可是有‘小文和’之稱,其人詭詐無比。”


    “我還聽說,他尚有另外一個名號,人稱‘巧言令色’。”


    說到這裏,夏侯霸加重了語氣:


    “按某之所見,那馮永隻怕已經是被大司馬打得大敗,故這才給你送了這件急信,以安臨涇士吏之心,此乃緩兵之計是也……”


    “緩兵之計?”


    “沒錯。他欲進蕭關而不可得,唯有往東向臨涇而來,另尋他路。故此行他十有八九不是領軍增援將軍,而是要從此處奪路而逃。”


    夏侯霸緊緊地盯著胡遵,湊過去用充滿蠱惑的聲音悄然說道:“胡將軍,此時不將功補過,更待何時?”


    胡遵猛然抬起頭。


    夏侯霸看到胡遵麵色動容,心頭一喜。


    反正不管那馮永是勝是敗,隻要胡遵能再次反正,那就相當於是斷了馮永的後路。


    他就不信,那馮永在歸路被截,後路被斷,兩相夾擊之下,還能跑到哪去?


    大不了,看在他曾經叫自己伯父的份上,擒到此人後,饒他一條命就是!


    一念至此,夏侯正要繼續勸說,忽然聽得外頭響起了拍掌聲,同時還有一個歎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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