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把南鄉學堂改成皇家學院。”


    雖然丞相目光如炬,但馮刺史穩如老狗,至少表麵是這樣的。


    實際上,以天子的名義招鎮守邊疆的大將回來,就算是這是天子的意思,也要通知丞相府。


    “此事尚不足以說明為何你從涼州回來,我卻沒有得到消息。”


    大漢丞相加重了敲扶手的力道,目光越發地銳利起來:“此事不合規矩!”


    馮刺史拿著茶杯的手微不可見的一抖。


    “嗯,哦,這個啊,前些日子丞相你不是病重不能理事嗎?會不會是宮裏怕丞相太過勞累,所以特意壓了下來?”


    張星憶和張星彩兩姐妹的默契還是有的。


    昨天吃宮裏的,昨夜睡宮裏的,馮刺史拖了一天一夜才過來見丞相,該補的漏洞早就補齊了。


    很多人認為,阿鬥在諸葛老妖的時代,沒有一點權利,這其實是個誤解。


    原曆史上,丞相的最後幾年一直呆在漢中,一心北伐。


    作為大後方的錦城,則是由交給阿鬥留守。


    阿鬥能下令誅殺劉琰這個元老大臣,就足以說明他手裏有不小的權利。


    並不是僅僅是他自稱的祭祀吉祥物那樣簡單。


    當然,在殺劉琰之前,阿鬥可能會先問過相父的意見。


    又比如說,丞相在病危時,阿鬥派了尚書仆射李福前去問丞相繼承人。


    尚書仆射,是尚書台的副主官,有掌錄文書之權。


    在後漢時期,尚書台已經是實際的權力中心。


    朝中的執政重臣,都要加上錄尚書事的頭銜﹐才能過問機密。


    李福身為尚書仆射,直接受命於阿鬥,也同樣說明阿鬥有一定的權利。


    馮永勸諸葛亮讓阿鬥獨立處理一些事情,是因為小胖子在處理事情時,往往會習慣性地去詢問相父的意思。


    特別是天子和丞相同在南鄭,兩人又不自覺地回到了錦城時的模式。


    再加上諸葛老妖“事無大小,悉親決之”的性子,無形中就會加重了自己的負擔。


    馮刺史身為邊疆重將,奉天子詔回漢中。


    按規矩天子也要通過尚書台,知會丞相府。


    所以張小四在他出發前,就已經提前找好了一個背鍋俠。


    這個人就是尚書台的尚書仆和射李福。


    原因也很簡單。


    因為李福是地道的蜀地豪族出身,同時又是最早投靠先帝的那一批蜀地人士。


    以世人的眼光看來,未來數十年天下格局差不多已經確定了。


    如果大漢能吃下關中的話,成為強秦之勢,那就更不必說。


    蜀地世家除了那些押錯了注沒法回頭的,剩下都知道怎麽做。


    沒法回頭的李家宗房,被打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押中了寶的六房,又有跑出蜀地自立門戶的意思。


    蜀地剩下的李家人,急需一個新的利益代言人。


    李福自然就是最好的選擇。


    為了能和馮鬼王打好關係,李尚書仆射別說是背這點黑鍋。


    就是送幾個嫡女或者嫡孫女到馮府跟六房的李慕講講姐妹情深,那也是歡喜得很。


    可惜的是馮鬼王似乎不太好女色的亞子。


    前些年還有人說馮鬼王喜歡定過親的女子,也不知是哪個缺德造的謠言,呸!


    李家像是缺定過親的女郎的樣子嗎?


    可惜了,可惜了啊!


    同時也由此可見,張小四的政治天分,是多麽的樸實無華,大工不巧。


    “反正皇家學院這個事,也不是什麽大事,丞相病重期間,特意不讓丞相知道也是可以理解的。”


    馮刺史輕描淡寫地說道,“再說了,這不是快到年底了嗎?我也正好回來述職。”


    大漢對地方官員的考核稱為上計製度。


    定期向上級呈報上計文書,報告地方治理狀況。


    馮永身為涼州刺史,按規矩是不用親自回來,但若是真有什麽事回來,順便參與上計,那也說得過去。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不過大漢丞相重病未愈,精力實是不濟。


    對馮刺史的話倒也沒有往深處想。


    本著對天子和馮將軍的信任,大漢丞相最多也就是想著到時候讓人把文書拿來一觀便是。


    更重要的是,他很快被馮永所說的事轉移了注意力:


    “南鄉學堂改皇家學院?”


    “對。”


    馮永點頭,又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茶,把吊到嗓門的心送回肚子裏。


    但見大漢丞相麵有深思之色,沉吟了好一會,這才突然問了一句:


    “涼州考課選才,有進展了?”


    雖然明知大漢丞相有些妖,但馮刺史還是被嚇了一跳:


    “丞相如何知道?”


    平常人不是應該問“為什麽”嗎?


    “身為大漢丞相,若是連這點都想不到,豈非是失職?”


    諸葛亮沒好氣地看了一眼馮永,“現在誰不知道想要參與涼州考課,南鄉學堂就是最好的路子?”


    “若是南鄉學堂真成了朝廷選才之地,你不交出來的話,可知會有什麽後果?”


    馮刺史撇撇嘴:“我這不是冒著冬寒回來了嗎?”


    “所以我以前就說過了,不拘外頭怎麽說你,但在大節大義上,我相信你是不虧的。”


    諸葛亮滿意地笑了笑,不知是滿意自己的眼光,還是滿意馮永:


    “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我才推斷涼州考課有進展了。”


    馮永豎起大拇指:“還是丞相厲害。”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疊紙,遞給諸葛亮:


    “馬幼常也去涼州了,還特意換了個名,現在他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馮刺史說著,惡作劇般地笑了起來:“這是他送上來的策論。”


    “哦?”諸葛亮一聽,接了過去,頗有興趣地打開,“在南中幾年沒有讓他失了誌向,倒也是件好事。”


    粗略地看了一遍,讚許地點了點頭:“比起以前來,似乎務實了不少。”


    他與馬謖本是情同父子,又精心培養了馬謖那麽多年,誰知隴右一戰,馬謖的表現讓諸葛既傷心透頂,又失望至極。


    幸好出了個馮永,讓大漢丞相心裏稍有安慰。


    現在看到自己以前的徒弟能重新振作,心裏自然也是為他高興。


    “馬幼常其實也算是才智之士,若是能改掉以前的毛病,你可以試著用一用。但隻能徐徐試之,不可驟給重任。”


    諸葛亮歎息道,“隴右之戰時,我就是犯了此錯,差點令北伐功歸一簣。”


    不諱言自己之失,大漢丞相的胸懷一向坦蕩。


    馮永嘻嘻一笑:


    “涼州考課選才,才高與不高,考一考就知道了。”


    雖然說這並不完全的公平,但能做到相對公平。


    反正這世上也沒有絕對的公平。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諸葛亮點了點頭:“若是當真能以此選出良才,對朝廷也是大好事。”


    然後他就看到馮明文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茶,再伸手去拿茶壺,要給自己倒茶。


    心頭頓是大怒,伸手往馮刺史後腦勺就是一拍:


    “都是三個孩子的大人了,還沒半點禮教?光知道自己喝,不知道給老夫倒?眼裏還沒有老夫這個丞相?”


    馮刺史等的就是這一句呢!


    他非但沒有給諸葛亮倒茶,反而是把自己的茶杯放得遠一些,然後轉過身子,定定地看著丞相:


    “丞相,其實我此次回來,還有一事。”


    “說。”


    “丞相的病情。”


    比起方才的有些散漫,馮刺史這一次,顯然鄭重很多。


    大漢丞相知道這才他此行的真正目的,當下亦是坐直了身子:


    “你想說什麽?”


    馮永斟酌了一下語言,這才緩緩地說道:


    “過來之前,其實我已經在宮中問過侍醫了,丞相這個病,乃是陳年舊疾。”


    “這一次病情加重,伴有嘔血,飲食難進,我想問丞相,這等症狀,以前究竟有沒有?還是僅是這一次?”


    “你的所學倒還真雜,難不成連醫學都懂?”


    諸葛亮笑了笑,問了一句。


    馮永沒有回答丞相這個玩笑似的問題,仍是認真地說道:


    “丞相,你的身體狀況,你比誰都清楚,若是你不想治,誰也沒辦法。”


    “但丞相秉承先帝遺誌,欲興複漢室,還於舊都。現在關中魏賊大軍雲集,長安已然在望,卻仍在賊人之手。”


    “不知丞相有把握在病情失控以前收複關中否?若是不能,先帝在地下與丞相相見,問起舊都,那丞相又想好如何作答了沒有?”


    沉默了好一會,諸葛亮這才長歎一聲:


    “吾愧對先帝……”


    “那丞相為何不好好醫治,即使不能看到克複中原那天,至少也要等到還於舊都那天,這樣才不致無顏麵對先帝。”


    諸葛亮苦笑搖頭:


    “你方才也說了,老夫的身體,老夫比誰都清楚。這等陳年舊疾,這些年來,一日比一日嚴重。”


    “事實上,兩年前,吾就已經有嘔血絲的情況出現,不過是瞞著不讓他人知曉罷了。”


    馮永繼續問道:


    “除了丞相跟醫工所說的那些狀況,常會進食半個時辰後腹部有灼痛,還有其他嗎?”


    “比如說胃裏經常返喛氣,出恭時拉出的矢是不是黑色,甚至暗紅色之類的……”


    大漢丞相聽到後頭這番話,目光變得古怪起來。


    拉矢你都要問?


    但馮永越是這樣,大漢丞相就越是懷疑起來:莫不成當真學過醫術?


    “你說的這些情況,確實也是有……”


    “我素知丞相一直過於操勞,是不是還經常熬夜?”


    “政務繁多……”


    馮永不管大漢丞相的借口,又敲了敲遠離丞相的茶杯:


    “丞相熬夜時,是不是經常喝茶提神?”


    當年剛做出茶葉時,馮永就拿濃茶坑過趙廣一次,讓那家夥在夜裏喝了一大壺茶。


    然後第二天時,這家夥因為睡眠不足,被黃月英誤認是酒色過度……


    所以茶能提神,這個事並不是什麽秘密。


    再加上方才故意不給丞相斟茶,丞相所做出的反應,馮永完全有理由相信,丞相可能已經是飲茶上癮。


    看到馮永連番問到點子上,諸葛亮不由地也跟著鄭重起來。


    “沒錯,這清茶湯既能修身養性,又能提神,乃是上等佳飲,吾一向喜飲之。”


    馮永神情嚴肅地問道:


    “丞相能不能好好想一想,從喜歡飲清茶湯,或者喜歡在熬夜時用清茶湯提神開始,身上的陳年舊疾是不是越發作地頻繁了?”


    諸葛亮神色一變:“什麽意思?”


    “丞相,先好好想一想!”馮刺史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若是丞相能詳盡地回答我的問題,說不定我能想想法子。”


    樊阿和李當之,可沒這樣的膽量,敢對大漢丞相詳盡詢問。


    有些問題,還是要馮永親自過問,才能弄明白。


    醫生最討厭患者囉哩囉嗦講了一堆都講不到要點上。


    因為那樣根本沒有辦法有效地找出病症。


    “你這樣說起來,我才發現確實如此,我還道是這兩年我的舊疾拖得太久,越發嚴重了。”


    諸葛亮邊回憶邊說,然後竟是眼中有希冀之色地看向馮永:


    “你竟然還通醫術?”


    馮永搖了搖頭:“丞相,這麽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哪知道什麽醫術?”


    諸葛亮一聽,如有一盆冷水澆頭而下。


    苦笑道:“是我想多了,唉,蒼天若是能多給我幾年,那該多好……”


    馮刺史終於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這才瞟了有些悲愴的大漢丞相一眼,慢吞吞地說道:


    “我是不懂醫術,但我見過一人,患了和丞相同樣的病症。”


    “嗯?”


    “這個人,是我師門裏麵的人,他有個外號,叫酒爺。”


    “酒爺?”


    馮永點頭:“對。飲太多濃茶,喝酒過量,經常熬夜,飲食不當,思緒過重,都是引起這個病症的原因。”


    “後來那位酒爺怎麽樣了?”


    “被治好了。”馮刺史悠悠地吹了一口茶沫子,說道。


    大漢丞相的眼睛一亮,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你說什麽?!”


    “我說酒爺被治好了啊,不出意外的話,他差不多能長命百歲。”


    “怎……怎麽治的?”


    “不飲茶,不喝酒,不熬夜,不操勞,不多思,飲食適當。”


    馮刺史一臉認真地回答。


    大漢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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