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能被馮文和派出來,執行這麽機密的事情,那定然是他的心腹親信。


    但糜郎君仍是忍不住地暴跳出雷,指天罵地,口吐芬芳。


    “糜郎君息怒,糜郎君但請息怒!”


    倒是韓龍,聽到糜照親切地問候馮君侯時,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是去安慰糜照:


    “君侯不過是提議而已,若是糜郎君覺得為難,不用去做就是。”


    糜照當然不想去幹這種齷齪事。


    但這世間之事,十之八九,多是不由己意。


    若是真不去做,那糜家耗費了大量精力,在洛陽落腳圖個什麽?


    總不能是真就去圖那一條後路吧?


    不到魏國時,隻道魏國擁天下八州之地,勢力最強。


    但真到了洛陽,就會發現,即使是魏國首善之地,但權貴不法,豪右橫行之事,屢見不鮮。


    更別說上層已經出現了很明顯的撕裂,根本不像大漢,能團結一致對外。


    而魏國下層百姓,則不但有勞役之苦,而且常有饑寒之憂。


    比起大漢百姓至少懷有希望的日子相比,那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在內治國不足以與大漢相比,在外用兵不敢與大漢相爭。


    在親身經曆了丞相與馮文和肢解蜀地世家之事,再看到魏國縱容豪右之舉。


    兩相對比之下,糜照很清晰地認識到:魏國不解決世家豪族,則遲早必遭反噬。


    但要解決世家又談何容易?


    曹叡就算是有心,隻怕也是無力。


    想想從曹叡一開始登基,丞相就開始北伐,以及後麵大漢在解決世家問題的同時,又對魏國的種種舉措。


    糜照在恍然大悟的同時,又有一種不寒而栗:


    丞相與馮文和,未必不是在逼迫曹叡,讓他根本騰不出手來解決魏國內部的問題。


    甚至是逼得曹叡不得不更加依賴世家豪族,以此來對抗大漢所施加的壓力。


    此有如逼曹叡飲鴆止渴,不飲則有渴死之憂,飲之則有毒死之慮。


    什麽叫國士布局?


    以天下為棋局,落子一步,他人看到的隻是眼前棋眼,卻不知執棋之人卻是意在對手的整條棋龍。


    這倒也就罷了,丞相人稱臥龍,下棋那叫堂堂正正,借勢而行,以勢逼人。


    但鬼王能一樣嗎?


    那叫一個不循常理,詭異莫測,心狠手辣。


    現在糜照覺得自己就是一枚棋子,而且還是馮鬼王手裏的棋子。


    覺得為難就不用去做了?


    想得輕鬆!


    糜照破口大罵了半天,直罵得口幹舌燥,這才坐下來,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個底朝天。


    然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接著閉目凝神,最後睜開眼,一個舉止蹁躚的俊美郎君重新出現在韓龍麵前。


    但見他儀容有度,對韓龍說道:


    “請韓先生回去告知馮君侯,就說吾已知君侯之意,自會盡力。”


    “啊!這……”


    韓龍一時間,竟是沒有反應過來:


    “糜郎君,這是,答應了?”


    我當然不想答應!


    但見糜照肅然,正義凜然地說道:


    “誠如丞相《出師表》所言,大漢誌士忘身於外,皆為複興漢室耳。”


    “某身為大漢皇親國戚,豈能落於人後?”


    韓龍看著眼前這位儒雅的俊美郎君,目光有些呆滯。


    他甚至有些懷疑起來,莫不成方才自己所看到的,隻是幻覺?


    “糜郎君高義!”


    韓龍欽佩地拱手行禮,真心實意地說道,“某佩服!”


    就憑對方這變臉的本事,不服不行!


    “對了糜郎君,這裏還有一封信,乃是黃郎君給他家大人的,糜郎君若是有機會,還請送到黃公衡手上。”


    糜照看著韓龍放到桌上的信,眉頭微微一皺:


    “黃公衡雖來過絕品居,但吾與他僅是有數言之交,他現在記不記得我都不一定。”


    “我若是貿然拿著信上門去,怕是顯得太過刻意,隻怕會招人懷疑。”


    韓龍似是早料到糜照有此顧慮,但見他嗬嗬一笑:


    “糜郎君但且放心,君侯說了,黃郎君乃是黃公衡之子,這些年從魏地過來的商隊,誰人沒聽說此事?”


    “但凡他們能給黃郎君說些與黃公衡的丁點消息,黃郎君都會感激不已,垂淚之餘,還時常自己掏錢,額外贈送一批貨物。”


    “黃郎君為了與黃公衡一敘骨肉別離之念,這些年千方百計尋找門路,最後這才找到了糜郎君頭上,請糜郎君幫忙。”


    “黃公衡不與黃郎君通消息,是為了避嫌;但黃郎君拳拳孝子赤心,天地可鑒。”


    “若是有人阻攔,那豈不是逼人罔顧父子人倫?此非人子哉!”


    糜照:……


    你入娘地感動了我!


    若是這番言語換了別人說出來,糜照早就一躍而起,拍著胸脯,一口應下。


    至於現在……


    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巧言令色馮郎君,深謀遠慮陰鬼王,果真是名不虛傳!


    當初馮文和帶去南鄉的那些人,要麽是跟著他去了涼州,要麽是高升別處任職。


    唯有黃公衡之子,一直呆在南鄉當縣令,別人隻道他是看護南鄉,卻不知馮文和是另有用意。


    一想起這個事情,竟是布局了近十年,糜照就覺得後背有些濕漉漉的。


    馮文和這等人物,不做大漢年青一代的領袖人物,那就真是沒天理了!


    糜照拿起信,細心地藏入懷中,咽了一口口水:


    “君侯之意,吾已知矣,必會想辦法送至黃公衡手中。”


    雖然不知道馮文和最後究竟圖謀為何。


    但糜照相信,肯定不僅僅是為讓黃崇與黃權父子倆敘一下別離之情。


    布局了近十年,就是為了這個,誰信啊!


    “隻是,黃公衡此人,極有原則,若是君侯想借此勸重歸大漢,怕是不易。”


    猜不透馮鬼王想要做什麽歸猜不透,但該提醒的,糜照還是盡心地提醒了一聲。


    “君侯所思,吾亦不知也。”


    韓龍搖頭,又問道,“吾在此不宜多做停留,不日將西返,不知糜郎君可還有消息或者信件要交與君侯?”


    “曹叡去了山陽城,如今一直未歸,這個事情君侯應當早就得到消息了。”


    糜照沉吟,“剩下的,也就是洛陽瘟疫。說起這個事,城裏前些日子流言四起,鬧得洛陽城人心惶惶。”


    “但近來魏人似乎有所應對,聽聞他們從壽春請回來一婦人,乃是得天神所授,可辟邪納福。”


    說到這裏,糜照看向韓龍,眼中帶著懷疑之色:


    “此婦人被魏人喚為天女,這天女之事,不知君侯……”


    他還想問君侯知不知道這回事,實際上就是懷疑這個事情裏頭有沒有馮鬼王的安排。


    哪知他話還沒問出來,韓龍就已經臉色大變,霍然起身,失聲道:“天女?!”


    “天女?”


    馮刺史聽到這個消息,亦是有些愕然,“天女給拓跋詰汾生下拓跋力微後,不是就已經回天上去了嗎?”


    “怎麽現在魏國那邊又冒出一個天女?難不成還想再給曹叡也生一個可以讓曹氏代代為帝的兒子?”


    日夜兼程趕回涼州,把這個消息傳給馮刺史的韓龍登時就是哭笑不得:


    “君侯,此事非同小可,非是某在開玩笑,若是真要如那拓跋鮮卑舊事,這……這……”


    換了以前的馮永,怕是與韓龍一樣,心有憂懼。


    但現在的馮刺史卻是麵色從容,擺了擺手:


    “先生稍安勿躁,魏人又不是胡人那種蠻夷,真就算是有人想要仿拓跋鮮卑舊事,那也……”


    說到這裏,馮刺史忽然頓住,因為他想起了一個典故:牛繼馬後。


    所謂牛繼馬後,說的就是高平陵之變後,司馬家代魏已成大趨之勢。


    偏偏當時有一個廣為流傳的“牛繼馬後”讖言。


    司馬懿以為這牛指的便是手下大將牛金,於是暗在在酒中下毒,將之毒死。


    哪知世事難料,司馬懿之孫司馬覲,娶夏侯氏為妻。


    夏侯氏又與一牛姓小吏私通,生下司馬睿。


    而司馬睿,也就是牛睿,則是東晉的開國皇帝……


    這個事情是不是真的,馮刺史又沒去過呼倫貝爾草原,他自然是不知道。


    但畢竟是記入了正史的事情,誰又敢保證肯定是假的?


    所以馮刺史一想起這個典故,嘴裏就禁不住地暴出一個字:


    “曹!”


    敢情這一套古人玩得這麽熟?


    韓龍看到馮刺史這副模樣,心頭就是一跳:“君侯……”


    “莫慌!”馮刺史虛按了一下,“慌也沒有用,就算這個事情真與那家有關,那也算不得什麽。”


    “他們無非是想借魏國之勢,對付大漢罷了,到時候隻要興複漢室,滅了魏賊,那不就沒事了?”


    欲成大事者,都離不開一個勢。


    借勢而動,順勢而行,方能成事。


    就算是史上拓跋鮮卑被寄生的事情是真的,那大漠韓家也不過是借了當時胡人大舉進入中原的天下大勢。


    至於現在麽,馮刺史背靠著資本怪獸的大勢,已經有了化解胡人南下的鑰匙。


    除非這個過程中,新興的資本自己內部玩崩了。


    又或者,大漢被魏國反推……


    所以就算那個天女背後真有什麽詭計,最多也隻不過是欲借魏國之勢罷了。


    想到這裏,馮刺史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問道:


    “那個所謂的天女,你沒有去探查一番?”


    韓龍苦笑:


    “某如何會沒有?隻是那婦人身邊,多有魏人禁衛。若隻是潛到那婦人身邊,將彼一刀刺死,某倒是還有一兩分把握。”


    “但若是潛到她身邊探聽情況,某卻隻能徒呼奈何。”


    韓龍說到這裏,臉上越發地有些憂慮:


    “聽說那婦人到了洛陽之後,洛陽疫情居然逐漸減弱了,魏人皆言此乃天女之功。”


    聽到這個話,馮刺史反而是笑了:


    “韓先生這是關心則亂。”


    他指了指外頭的驕陽,“據某所知,疫情多是發於寒冷的時候。”


    “我雖不知為何魏國這場疫情是在初夏出現,但隨著天氣逐漸變熱,疫情多數會自然減弱乃至消失。”


    “所以說不得,那壽春婦人,正是趕了一個巧呢?”


    這不是馮永安慰韓龍,而是極大概率的事情。


    又不是麻風、天花、鼠疫這種恐怖疫病。


    天氣越熱,病毒的傳染能力就越低。


    若是洛陽的那一場疫情是由病毒引起的,到了六月最高溫的時候,疫情減弱,那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除非這個時代出現了某種集病毒家族優點於一身的特殊病毒。


    這個……應該不大可能……吧?


    馮鬼王心裏暗暗想著。


    韓龍自是不知道這些東西,不過他素來信服馮永。


    此時看到馮永這般解釋,心裏的擔憂亦是稍解。


    更重要的,是馮君侯後麵不有說辭:


    “不過不管那壽春婦人身後是不是有人,既然曹叡與她已經有了聯係,我們肯定對她是多加注意。”


    說到這裏,馮刺史已經開始眯起眼,緩緩地問道,“關於那個婦人,可還有什麽其他消息?”


    自己正發愁沒機會打探到曹叡的身體狀況,那個壽春婦人,說不定就是一個機會。


    “聽說是曹叡近臣廉昭尋來的,有傳聞說曹叡似乎要在宮內給她專門立個別院。”


    馮永聽到這個話,臉上不禁露出驚訝的神情:


    “這年頭的神棍那麽有前途?”


    超自然現象肯定是有的,這個沒必要否認。


    後世的科學還沒發展到無所不知的地步,仍然解釋不了很多東西。


    比如說自己這種非法穿越。


    但真要有人說是得天神所授,能用清水治病……


    馮刺史感覺自己的智商再次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上一次被侮辱時正是張掖獻上祥瑞,這一次則是魏國人自己找來的祥瑞。


    倒是韓龍,正想問馮永何謂神棍,卻見對方的手指頭正無意識地敲著桌子。


    他知道這正是馮君侯想問題時的小動作,當下便悄然禁聲。


    過了良久,但見馮刺史突然問了一句:


    “那個糜郎君,他答應接近偽魏那位清河公主了嗎?”


    話題跳躍太快,韓壯士差點跟不上:


    “已……已經答應了。”


    韓龍有些不明白馮君侯為何會特意問起這個事情,在他看來,糜郎君應下君侯之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某觀糜郎君,對君侯極是敬畏,君侯所令,他又怎敢不聽?”


    以糜郎君身份之尊,在破口大罵之後,仍是答應了馮君侯那等事情,除了敬畏,韓壯士已經想不出什麽理由。


    反正換了韓壯士自己,真要他去幹這種事情,他肯定會一刀刺死那個什麽清河公主了事。


    大不了在刺死她之前,逼她講出曹叡的身體狀況。


    倒是馮刺史自己,聽到韓龍的話,驚愕地問道:


    “糜照敬畏我?畏我可以理解,但這個敬字,韓先生你是不是說錯了?”


    “君侯深謀遠慮,十年布局,糜郎君深為折服。”


    馮刺史更是愕然:“什麽十年布局?我布局了個啥?”


    難道糜照那貨,也知道什麽叫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


    這不應該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蜀漢之莊稼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甲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甲青並收藏蜀漢之莊稼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