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拘是前觀曆代,還是後看諸朝,馮刺史都可以這麽認為,財政是每個政權的命脈。


    手裏有錢有糧,不管是遇到天災還是人禍,隻要統治階層的整體治理水平還在平均線以上,基本上都可以維持國家的大體穩定。


    除非遇到司馬晉那種腦殘水平,那是真沒辦法。


    若是手裏沒錢沒糧,但凡有點心誌的掌權者,都會想辦法開源節流,很多時候這種做法被稱為改革。


    成功了,最低也能給國家繼一波命,牛逼的,甚至可以讓國家浴火重生。


    失敗了……曆史上也有很多例子。


    現在馮刺史聽到秦博說吳國的府庫並不寬裕,他隻信了一半。


    真要僅僅是“不寬裕”,孫權會鑄大泉五十?


    每年興漢會賣往吳國的貨物,可不是一點半點。


    所以馮刺史清楚得很,校事府在吳國還有一個權力,就是設置專賣障管,以收賦稅。


    說白了,就是孫權用來斂財的白手套。


    以吳國的政治體製,節流是不可能的。


    要不然你是砍掉皇家掌握的禁軍,還是砍掉各層官吏?


    砍掉禁軍,那你拿什麽去壓製下麵世襲部曲的軍頭?拿什麽去打北邊的魏國?


    砍掉一部分官吏節省支出?


    暨豔已經用自己的性命證明了世家權貴的態度。


    還是那句話,無論是魏還是吳,隻要曹叡和孫權沒有膽量掀翻世家政治,最後的結果都會指向這種政治製度的最高形態: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


    而這個過程,又必然會加劇皇權與世家之間的矛盾,從而導致內鬥乃至內亂,直至世家徹底壓倒皇權,掌握整個國家。


    再加上還有強敵壓境的前提下,孫權想要節流,那就基本不可能。


    所以隻能是想辦法開源。


    而開源所遇到的問題,與節流所遇到的最大阻礙也是一樣的:世家。


    世家掌握著大量的人口和土地,是最好的收稅對象。


    問題是,你敢嗎?


    就算你敢,你打算怎麽收?


    魏國底子厚實,好歹還能撐一撐。


    但吳國可沒那樣的底子,內部矛盾無法解決,那就隻好向外轉移了。


    不過嘛,吳國大帝的孫十萬名號可不是白叫的。


    想向外轉移矛盾沒那能力,又沒有膽量拿世族開刀,隻好內卷。


    按原曆史上的軌跡,吳國應該很快會發行“大泉五百”,接著就是“大泉當千”,乃至“大泉二千”、“大泉五千”。


    卷得飛起!


    現在不一樣啦,天降個馮帶善人,願意帶著吳國一起飛,這等好事上哪找去?


    找到新的財源,緩解了府庫緊張的問題,順便還把荊州軍的錢糧供給回收到中央手裏。


    這兩件事不管怎麽看,都是忠於國事的能臣幹臣才能做到的事。


    秦博當然自認是個忠臣,現在得了馮君侯的承諾,他覺得自己說不定還可以成為陛下身邊的能臣幹臣。


    就如桑弘羊一般。


    校事府隻會對陛下一人負責,也隻能對陛下一人負責,秦博很明白自己的定位。


    至於別人給校事府安上什麽樣的惡名,重要嗎?


    不過讓馮刺史沒有想到的是,他加快控製荊州糧食供應步伐的決定,有史以來第一次遭到了涼州首席政治智囊張小娘子的激烈反對。


    “現在涼州的首要目標,是準備關中之戰,讓張家步步為營推行蠶食荊州糧食供給之計,乃是穩妥之舉。”


    “阿郎突然改變主意,不但會讓蜀中的糧食供應可能會出現問題,甚至還可能會令吳國警覺,到時數年之功,毀於一旦,阿郎將何以自處?”


    被馮刺史在夜裏悄悄摸到榻上的張小娘子,得知這個事情後,滿腔的柔情頓時化成怒火:


    “夫國之大計,既已議定,豈可因一時之念,輕易更改?即便是要更改,亦得召集眾人商議,豈能因一人一時之念而變?”


    馮刺史這些年來,有什麽難事,基本都是轉頭就問張小四。


    這次擅作主張,再被張小四這麽一罵,心裏確實有那麽一點點不好意思。


    “反正不都是為了控製荊州糧食麽,快一些,慢一些,其實也沒那麽大的區別……”


    張小四看到這個人仍是滿不在乎的模樣,當下就恨不得給他一拳:


    “你懂什麽!我說過了,準備關中之戰才是重中之重!但你知道丞相什麽時候會進軍關中?”


    關於這個問題,馮刺史早就不知思考過多少回了。


    但這等事關國運的大事,除非馮刺史親自回漢中一趟,然後與大漢丞相秘密地深入交談一次,否則根本就不可能確定。


    畢竟身為封疆大吏,馮刺史現在的身份已經算是很敏感了。


    在外掌握重兵,若是還能隨時知道朝廷內部的最高機密,手就伸得有點長。


    至少丞相還在的時候不能這麽幹。


    所以隻能等丞相主動告訴自己。


    隻是到目前為此,丞相還沒有一個確切的消息傳來。


    聽說就連大漢天子對此事連個小道消息都沒有。


    馮刺史就更是隻能靠猜想。


    按涼州參謀部的軍事推演,還有張小四的政治局麵推演,概率最大的是後年和大後年。


    “那僅僅是可能,萬一是明年呢?”張小四終於忍不住地踢了馮刺史一腳,“你又不是不知道丞相的身體!”


    “這一兩年就是最緊要的關頭,你這是豬油蒙了心,才會突然想著要多生事端?”


    張小四踢了一腳,仍是不解恨,又捶了一把馮刺史的肩頭,“關中之戰得提前準備多少糧草?你堂堂三軍統帥,心裏就真沒點數?”


    “到時蜀中又要支應荊州,又要支應北伐大軍,你確定不會出問題?”


    聽到張小四這麽問,馮刺史心裏其實也有點小小地打鼓。


    “應該不會吧?畢竟這些年來蜀中的糧食產量一年比一年高,我這不是擔心萬一把那些種糧的人家壓得太狠,他們真不種糧了怎麽辦……”


    “你放屁!”張小四口不擇言地罵道,“你這就是狡辯!他們不種糧,能種什麽?隻要興漢會控製著蠶種一天,給他們天大個本事,還能改糧為桑?”


    “再說了,朝廷這不是每年還有糧食保底價麽?隻要有這個政策在,我還真就不信他們有膽子拚死一博!”


    “夠了啊!”馮刺史被罵得滿臉通紅,“要不是有老夫為國獻策,大漢的府庫能不能出得起這糧食保底價,還是個問題呢……”


    張小四當場就被氣笑了:


    “所以馮老就可以覺得吳國無英傑,無人能識破馮公的管仲之術了?陸遜現在手裏還有孫權的印章呢,馮公居然就與區區無名校事圖謀陸遜。”


    “這是看不起陸遜呢,還是這位吳國校事乃是和當年的馮公一樣,乃是不世出的人傑?”


    “若當真是人傑,卻在私下裏與馮公商議扳倒自家梁柱,賣國猶不自知,豈非可笑?”


    張家小娘子一頓夾槍帶棒,竟是把“巧言令色馮郎君”說了個惱羞成怒:


    “你懂個屁!小人物在很多時候,才是改變曆史的關鍵人物,懂嗎?”


    “不懂!”張家小娘子咬著牙恨恨道,“什麽都是你懂,行了吧?那以後出了什麽事,可別再來尋我!”


    一邊說著,一邊伸出腳,向馮刺史身上踹去。


    馮刺史一個不防,“唉喲”一聲,被踢了個跟頭,直接就從榻上翻了下去。


    仗著皮實肉厚,受傷都是沒有受傷,甚至身上都沒感覺到疼。


    隻是這個事情,徹底惹惱了馮刺史。


    他猛地站起來,罵道:


    “你瘋了?下那麽重的腳?不想跟老子睡就直說,又罵又踢的,是幾個意思?”


    說罷,掉頭就向外走去。


    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太妥,轉身過來,卷了早些時候脫下的衣物,胡亂地往身上一套,這才又怒氣衝衝地離開。


    屋內半天才傳來張小四的罵聲:“馮文和,你個混蛋東西!”


    然後就是“哐當”一聲,也不知是扔了什麽東西。


    馮刺史懶得跟她計較,在刺史府的後院轉悠了半天,轉到了主院。


    “君侯,夫人已經睡下了。”


    值守的侍衛出聲提醒道。


    看著已經熄滅的屋子,馮刺史悻悻地再次回頭,轉向別處。


    不敢打擾正室,小四那邊肯定是回不去了,但是不要緊。


    馮刺史別的不多,這妻妾數量還是夠的。


    一路到了李慕的院子,李慕也已經睡下了。


    不過小妾沒人權,聽到男君來了,李慕穿著睡衣就跑出來迎接。


    “阿郎怎麽這麽晚過來?”


    要不說世家女呢,李小三的聲音輕輕柔柔,還帶著平日裏所沒有的一股軟糯。


    馮刺史直接把自己扔到榻上:


    “今晚沒地方睡,就到你這裏擠一擠,不介意吧?”


    李慕聞言,輕笑一聲:


    “那感情好,要是阿郎夜夜沒地方睡,妾可就能歡喜死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上來幫馮刺史脫衣服。


    馮刺史躺在榻上跟死豬般地一般,隻有李慕提醒他翻個身的時候才動彈一下。


    “這可奇了,誰給阿郎穿衣服,這般淩亂就算了,怎麽還打了死結呢?”


    李慕解了半天衣帶沒解開,不得不低頭湊上去仔細觀察,然後很是好奇地問道。


    馮刺史不答。


    然後突然問了一句:


    “涼州工坊的事情,進展如何了?”


    “挺不錯,前兩天不是才跟阿郎提過麽?來,把胳膊伸一下。”


    好不容易把馮刺史的衣服脫下來,李慕問道,“阿郎要不要穿睡衣?”


    “不用,果睡舒服。”馮刺史不想動。


    “哦。”李慕表示了然,然後拿了毯子,把自己和馮刺史裹在裏麵。


    還沒到燒炕的時候,但晚上已經有了些許涼意,蓋一條毯子是必須的。


    “阿郎這是遇到煩心事了?”


    李慕縮在馮永懷裏,悄聲地問道。


    馮刺史依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明年抽出一批毛料,給吳人專賣,能做到麽?”


    “吳人專賣?”李慕微微有些吃驚,“這數量得不少吧?”


    專賣可不是零售,代表的是穩定的渠道,大批量的供應。


    “肯定得不少。”馮刺史點了點頭,伸手摟住李慕,大手在嫩肩上摩挲。


    “怕是有點困難。”李慕有些猶豫地說道,“畢竟明年的計劃是先滿足涼州各家的需求。東吳那邊,至少得等後年。”


    能稱得上是涼州世家豪族的人家,哪一個沒有門路?


    涼州內部胡人部族也好,走西域那邊也罷,甚至塞外的胡人部族,東邊的魏國,隻要涼州刺史府願意放開口子,他們都有門路去跑。


    涼州工坊才有個雛形,最多能給涼州世家豪族上個開胃菜。


    馮刺史現在突然要抽出一部分分流給吳國,也怪不得李慕會覺得為難。


    “真就沒有辦法嗎?”


    馮刺史歎了一口氣,問道。


    “妾隻是說了有點困難,阿郎真要這批毛料,妾到時想辦法就是。”


    不能給自家阿郎解決困難的小妾,不是合格的馮家小妾。


    李慕閃著黑亮的眼睛:


    “隻要阿郎願意,加塞賣幾個工坊名額,不算什麽大事吧?妾的意思是,這名額怕是賣不了幾年,趁著現在值錢,多賣幾個,也不是壞事。”


    “就是阿郎得想辦法,多給妾弄些女工來,不然的話,有工坊沒織工,怕人家會罵我們是騙子。”


    把胡女訓練成織工,把胡男訓練成雜工,慕娘子這麽多年來,早就已經總結出一套完整的流程。


    這一回輪到馮刺史猶豫了:


    “這個……不太好吧?別到時候那些已經買了工坊名額的人家戳我的脊梁骨……”


    當初涼州世家豪族願意全力支持馮刺史,達成的默契之一,就是要保證他們在進軍毛料行業時的利益。


    而世家豪族出錢出糧,則是預付的定金。


    馮郎君的牌子,能不砸還是不要砸的好,以後用處還多。


    李慕輕笑一聲:


    “妾說要賣名額,又不是說賣給他人,還是優先賣給他們啊,要是他們不願意要,我們再賣給別人,他們總不能說什麽吧?”


    “其實在妾看來,涼州工坊的事情,最緊要的,還是羊毛和工人的問題。隻要能解決這兩個問題,一切就都不是問題。”


    “剩下的問題,阿郎就可以全部交給妾了。”


    想起後世的“羊吃人”運動,既多養了羊,增加了原材料供應,同時又把農民逼成了自由勞動力。


    馮刺史覺得自己這個小妾,看問題當真是一針見血。


    隻是羊毛好搞,最不濟,也可以在邊疆多賣點地,順便加強對邊地的開發,可是這自由勞動力嘛……


    “唔,看來明年得讓劉渾和楊千萬他們,帶領大軍多往北邊看看了。”


    馮刺史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勞力公司的業務還是開展得不太夠啊!


    馮刺史正在反思,李慕卻是忍不住地輕輕呻吟一聲,把馮刺史拉回了現實當中。


    感受著手掌裏的柔膩,馮刺史心火大起:


    “去,把隔壁的阿梅叫過來,今晚本侯要戰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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