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關一戰後,魏國被迫徹底放棄了隴山以西以及隴山以東的安定郡。


    然後圍繞以郿城(對應斜道)——陳倉(對應陳倉道)——汧縣(對應隴關)——新平郡涇水河穀(對應安定郡)環關中一帶,構築防禦工事。


    至於馮賊這些年來在北地郡北邊,以及九原郡故地的小動作,司馬懿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一方麵他除了一反後漢以來收縮北地郡的做法,積極地清除了靠近北地郡的某些親漢部族。


    同時又在秦內長城,也就是原北地郡北邊的沮水一帶(注:不是漢中的沮水,位於後世的陝北高原),設置了第一道警戒線。


    北地郡是北高南低,蜀虜想要從九原故地突襲關中,有一道屏障是必然繞不過去的。


    這就是橋山山脈(即後世的子午嶺)。


    橋山山脈是一大片山脈的統稱,群嶺海拔並不算太高,但是地勢比較複雜。


    就算是後世,它也是黃土高原保存較好的一塊天然植被區,是黃土高原中部地帶重要的生態森林。


    橋山山脈北麵正好起於沮水源頭,南麵止於北地郡的郡治富平縣。


    秦直道以“之”字形,蜿蜒於橋山山脈各個山嶺的山脊上。


    大軍行走於秦直道,可以俯瞰整個山腳下的所有情況。


    前漢在沒有收複河套地區以前,就是靠著這片山脈,阻止匈奴南下,進入關中腹地。


    可以說,它就是關中阻擋南犯之敵的最後一道屏障。


    後漢以來,北地郡一直收縮,最後的疆域也是止於這一片山脈。


    橋山以北的地方可以丟,橋山萬萬是丟不得的。


    所以司馬懿自然也知道橋山的重要性,他不但讓人在秦直道上挖溝為壕,修築壁壘,用以阻擋騎兵。


    同時還在橋山各個險要山頭關隘設立營寨,打算步步為營,阻擋敵人。


    而因為橋山南邊山脈止於北地郡的郡治富平縣,所以有許多大小不一的河流,從群嶺中匯聚而出,流經富平縣。


    密布的河網,隻要利用得當,也可以延緩騎兵的前進,這就是司馬懿的第三道防線。


    可以說,司馬懿對北地郡防禦的重視程度,超過了任何一個人的想像。


    他壓根就不會給對手從北地郡突襲關中留下一丁點可能。


    沒辦法,馮鬼王麾下的鬼騎,實是太過恐怖,若是讓他們翻過了橋山山脈,進入關中平地,那麽誰也不敢說能擋得住鬼騎的衝鋒。


    漢軍若是想學霍驃姚,從大漠繞個大圈過來,順著秦直道南下,那也得把他布置在橋山各個山頭的營寨逐個攻破。


    問題是……從九原故地過來的敵人,必然隻能是騎兵。


    騎兵要付出多大的傷亡,才能攻下這些密密麻麻,還是布置在山頭險隘的營寨?


    馮永自然不知道司馬懿的這些布置。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次領軍出塞,在繞了一個大圈後,極有可能會在將來某個時刻,一頭撞上最硬的那塊龜殼。


    就在他正在大漠上順手牽羊牽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漢中和隴右的魏國細作,早已是奔走如飛,穿梭於秦嶺和隴山的深山老林裏。


    他們行走於隻有樵夫才知道的山間野徑上,要把漢軍出動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遞給關中。


    而最先把消息傳過來的,卻是郿城。


    雖然蜀人借口商旅久不行走,早兩年把漢中數道都封鎖了。


    但作為漢中蜀虜最有可能出現的斜穀道——另一條路是陳倉道——郿城放在斜穀道上的遊哨,一直就沒有斷過。


    遊哨探知斜穀道深處似有蜀虜異常,再配合隴山關口的突然封閉,不讓商旅往來,讓司馬懿一下子就猜到了可能要發生的事情。


    待蜀國境內的細作把第一份情報送到長安,司馬懿當場就認定了這份情報的真實性。


    “傳吾令,讓郿城加派哨探,務必探清蜀虜的動靜!”


    司馬懿“啪”地一聲,把寫著緊急軍情的帛絹按到案上,厲聲道。


    “喏!”


    “來人,給汧縣與陳倉傳令,讓他們加緊防備,嚴守不得有失!”


    “喏!”


    吩咐完畢,司馬懿突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全身都放鬆了下來,眼中閃著莫明的光,喃喃地說道:


    “終於來了!”


    誰都知道,占據了極大地利的蜀虜,遲早會有一日會進犯關中。


    數年準備,等的就是今日。


    若是此戰一敗,則大魏將徹底失去統一天下的機會。


    相反,若是此戰能反敗蜀虜,則隴右可複。


    隴右在手,則涼州無憂。


    就在司馬懿重振精神,正要發出第三道軍令,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沉悶無比的巨響。


    這聲巨響,似雷非雷,有類金器交擊。


    司馬懿聽到這個聲音,心頭一跳,似是想起了什麽,連忙跑到門口,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但見晴空萬裏,日頭高掛,卻是絲毫沒有打雷的跡象。


    司馬懿臉色微有陰翳,因為發出巨響的,正是潼關方向。


    “去,派人出城看看,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他轉頭吩咐緊跟在身邊的親衛。


    “喏。”


    回到府內,司馬懿獨處一室,臉上竟是有些猶豫之色,似是對某件事情頗為思慮。


    雖然幾乎已經確定蜀虜大舉進犯,但從長安南方的子午穀起,到北邊的橋山,究竟何處才是蜀虜大軍主要進犯方向,還是個未知數。


    所以他並沒有著急調兵遣將。


    因為急也沒有用。


    隻有知道了葛賊與馮賊在哪個方向出現,關中大軍才能有針對性地調動。


    葛賊十有八九是要從斜穀出來的,畢竟漢中數道,隻有這條路最好走。


    就算是陳倉道,都不算是一個好選擇。


    因為大散關關口下麵的深穀非常陡峭,兩側有崖壁對峙,如一線天。


    除非是偷襲成功,否則隻要數千守軍,就足以讓數萬大軍寸步難行。


    即便傳聞蜀虜有攻城利器,但在狹窄的關口麵前,也不是那麽容易攻下來的。


    所以葛賊的行動倒是容易猜測,但馮賊……


    司馬懿想到此賊,心裏突然就是有些煩躁。


    若說葛賊喜歡行堂堂正正之師,以勢逼人,那馮賊此人,就是飄忽不定,詭計百出,讓人捉摸不定。


    偏偏此賊又極擅奔襲,讓人不得不小心提防。


    隴關?


    蕭關?


    安定?


    亦或者……北地郡?


    就在司馬懿左思右想,焦急地等待細作和哨探更多情報時,外頭有軍士步伐匆匆地前來報告:


    “大司馬,不好了,民夫人力不足,承露盤才運出三十來裏路,便掉落壕溝折斷!”


    司馬懿腦子“嗡”地一聲響,失聲道:“什麽?”


    原來前頭那聲巨響竟是隨露盤折斷所致?


    司馬懿臉色大變,他突然一拍大腿:“蜀虜來犯,吾竟是忘了此事!”


    前番他去了一趟洛陽,據理力爭,這才讓陛下知曉,同一時間運送金人與承露盤,將會過度損耗關中民力,不利加強關中防備。


    故今年可先運承露盤,明年再運金人。


    承露盤雖比金人大得多,但卻是可以拆卸的。


    隻是搬運起來,仍是困難重重。


    三萬民夫,鋪路搭橋,極力搬運,平坦之地,一日不過十裏,崎嶇之地,一日三四裏那也是常事。


    所以這一個多月來,又是拆,又是搬,這才把承露盤搬出長安城三十來裏。


    沒想到這才乍知蜀虜來犯,承露盤就落入壕溝折斷,其聲竟能聞數十裏。


    司馬懿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他方才說“吾竟是忘了此事”,當然說的不是真話。


    他原本就是在等,等明日或者後日把情況真正明確後,就可以有理由上報陛下,停止搬運承露盤。


    而已經集結起來的民夫又正好編入軍中,給大軍運送糧草。


    隻是眼下這個兆頭……似乎不太妙啊?


    司馬懿眼皮跳了幾下,竟是不敢再耽擱,連忙喝令道:


    “來人,備筆墨!”


    就在當日,司馬懿的奏章被快馬送出長安城後,魏國關中軍中主要將領郭淮、鮮於輔、杜襲、牛金、費曜、戴陵、鄧艾等人。


    或被召集起來,或開始有急令被送往他們手裏……


    很快,第二批情報被送到司馬懿手裏。


    最先被魏軍查探到的,不是被重點監控的漢中大軍,而是離安定郡最近的隴右大軍。


    鄧芝與馬岱領軍剛出蕭關,進入安定,守在新平郡涇水河穀的鮮於輔就立刻警覺起來,幾乎同一時間就向長安送去了消息。


    “此偏師是也,不足為慮,輔國將軍足以應付。”


    司馬懿看了鮮於輔送來的軍情,眉頭卻仍是緊皺。


    他最想要的,是葛賊和馮賊的消息,此二賊,實乃大魏心腹大患是也。


    “馮賊當不會從安定而來,此賊手下的鬼騎,唯有在平地方可大用,在涇水河穀卻是發揮不出其威力。”


    司馬懿的目光落到輿圖上,比起大漢現在軍中所用地圖,顯得很是簡陋。


    但仍可大概標示出隴關、蕭關、橋山的位置。


    “馮賊,你會是從哪個位置過來呢?”


    司馬懿目光閃爍,喃喃自語。


    翻過隴關,俯衝汧縣,隻要攻下汧縣,就可以長驅直入。


    同理,從蕭關順著回中道南下,也可以直撲汧縣。


    當年蕭關一戰,馮賊攻城如庭中閑步,曹子丹正是錯估了此賊的攻城速度,這才一步錯,步步錯。


    所以,馮賊攻打汧縣可能性,按理說是最大的。


    隻是馮賊這廝,太過狡詐啊!


    於是司馬懿的目光又落到北地郡的橋山上……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關中的戰爭陰雲也不斷地積聚。


    長安與洛陽之間,信使一下子猛然增多。


    有時候一天能達到十數騎。


    “報!大司馬,驍騎將軍(秦朗)已領大軍過了潼關,前鋒還有三日到達長安!”


    “好極!秦將軍先於蜀虜到達關中,此戰又多三分把握!”


    司馬懿對著諸將大笑。


    諸人皆是附和而笑。


    唯郭淮與鄧艾臉上雖笑,眼中卻是有所憂慮。


    驍騎將軍從洛陽領中軍到長安,比蜀虜要快,此理之當然耳。


    大司馬此時卻用來鼓舞軍中,怕是心中亦是有些不安啊。


    但不管怎麽說,秦朗帶領洛陽五萬精銳中軍的到來,終是給關中注入了一支強心針。


    司馬懿親自出城迎接秦朗,足見對這支大軍的重視。


    “秦將軍,如今已經查明,蜀虜偽相葛賊,親領大軍從斜穀而來,傳聞有十萬之眾,但在吾看來,彼最多不過五六萬耳。”


    軍情緊急,司馬懿在接到秦朗後,立刻給他說明此時關中的情況:


    “聽說蜀虜偽帝久呆漢中,以葛賊的為人,必定會留守一部分兵力,拱衛劉氏。”


    “畢竟老夫當年,也曾從上庸領軍西進,到達漢中,再加上關中尚有其他數道進入漢中,所以葛賊定會防到這一點。”


    秦朗當年被派到汧縣防止蜀人翻過隴山,後麵又跟著曹真參與了蕭關之戰。


    在那一場混戰中,他是極少有能領著完整營隊從戰場上退下來的人物,曹真就是在他的護衛下撤退。


    再後來,並州刺史畢軌逼反胡人,在塞外被軻比能打得大敗。


    曹叡又派秦朗領著中軍趕到並州,最後大破軻比能,讓軻比能差點一蹶不振。


    最後不得不聽從馮鬼王的建議,把庭帳遷至九原故地,以便與涼州取得更好的聯係。


    這些年來,並州幽州邊境安寧,再無胡人作亂,此皆秦朗那一戰之功。


    可以說,秦朗這些年來,可算是魏國年青一代裏的出色人物。


    此時的他聽到司馬懿的話,眉頭卻是緊皺:


    “大司馬,那馮賊呢?此賊現在何處?”


    旁邊的郭淮聽到秦朗此言,嘴角就是一抽。


    此時的他,真的很理解秦朗的心情。


    畢竟同與秦朗參與了蕭關的那一場大潰敗,那支赤色鐵甲洪流,就是他們心裏揮之不去的惡夢。


    雖然已經過去數年,但如今惡夢再次重來,要說心裏一點不發怵,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


    “馮賊?”


    司馬懿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目前尚不知在何處。”


    “此賊甚是狡悍啊,須得小心提防才是。”


    秦朗喃喃地說道,“大司馬覺得他會在哪裏?”


    “不管他現在在哪裏,最後都隻會出現在這兩個地方。”


    司馬懿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點了點汧縣與北地郡,“葛賊所率大軍,乃是蜀虜主力,故老夫打算親自領軍前往郿城。”


    “剩下的這兩個地方,需要能服眾且善戰之人前往,最好還是熟悉地形的……”


    郭淮聞言,臉色就是微微一變!


    心有靈犀般,秦朗也是下意識掃了一眼郭淮。


    秦朗身為驍騎將軍,又深得曹叡寵愛,偏偏為人低調,從未聽說得罪過人。


    前些年守備汧縣數年,再加上參加過大戰,又有軍功在身。


    而郭淮則是久守關中,又是雍州刺史,也算是老資格了。


    兩人不管是服眾,還是熟悉地形,都可以說是合適人選。


    氣氛一時僵持住,最後還是秦朗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打破了沉默:


    “汧縣吾尚算是熟悉,不如就讓我去守吧。”


    司馬懿看到秦朗主動請纓,大喜過望:


    “汧縣有秦將軍前往,必無礙矣!”


    畢竟是陛下身邊的紅人,司馬懿自然不想輕易得罪。


    若是秦朗不願意前往,他肯定不會強迫。


    若是換了其他事情,秦朗自然不會出頭。


    隻是秦朗與曹叡關係密切,非同一般,眼下此事,於情於理,他都沒有退縮的理由。


    郭淮看到秦朗如此,哪裏還好意思不說話?


    隻見他連忙抱拳道:


    “末將久在關中,對關中最是熟悉不過,橋山就讓末將去守吧。”


    “好,那我便撥三萬精兵給郭將軍,但見來敵,切記千萬莫要出擊,隻管緊守山頭關隘。”


    “如此一來,蜀虜若是沒有三倍之數,定是難以翻越橋山。”


    如此安排已畢,司馬懿便親領十萬大軍,前往郿城,準備把諸葛亮堵死在斜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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