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石苞等人怎麽猜測馮刺史究竟想要做什麽,盟誓後的第二天,大軍就開始分批次穿越陰山,再沒有任何停留。


    唯一讓馮刺史駐足的,就是在他準備走出陰山山口時,突然看到自己右手邊高台斷崖上,有一座古怪的殘破關城。


    說是一座關城,其實由一大一小兩個相連的關城組成。


    關城是用河卵石修築,扼守進入陰山內部兩條最大的溝澗交叉要道處。


    它的背後,有一個緩坡,緩坡之上,有一段石牆。


    石牆向西南延伸至關城後麵的小山包山頂。


    石牆盡頭,是一座已經坍塌的烽火台,與對麵山上的關塞遙遙相望。


    這便是史書上赫赫有名的高闕塞了。


    隻是這個記載著漢家輝煌曆史的高闕塞關城,不知歲月的摧殘,還是人為的破壞,如今上半部已經倒塌。


    一群牛羊正從殘破的關城裏出來,然後被胡人趕向大河邊。


    昔日漢家將士拚死守衛的地方,如今已經成了胡人的牛羊圈。


    馮刺史突然呆立在山口,不言不語,讓若洛阿六有些不解,他小心地喊了一聲:


    “君侯?”


    馮刺史回過神來,歉然一笑:


    “沒什麽,隻是看到眼前牛羊遍野,驚於此地之肥美。”


    聽到馮刺史這麽一說,若洛阿六頓時了然,哈哈一笑,頗有些自得之色:


    “君侯所言甚是,不瞞君侯,當年我們舉族遷到此處,小人亦曾有此驚歎。”


    馮永聽了,目光一閃:


    “我記得,軻比能首領早年不是控製過陰山一帶,怎麽若洛首領不知道此處的肥美?”


    若洛阿六沒想到馮刺史會問出這個問題,咳了一下,這才解釋道:


    “君侯說笑了,當年軻比能大人勢大時,確實曾到過陰山一帶。”


    然後又歎了一口氣:


    “但因為並州步度根的阻撓,所以也僅僅是限於陰山外圍,並沒有真正進入陰山腳下的大河邊上。”


    “故而我們對這一帶的情況,確實不夠了解。”


    “哦?”馮刺史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若洛阿六。


    草原漢子的淳樸呢?


    你確定你給我說的,是實話?


    軻比能原來的活動重心確實是在幽州一帶,想要從幽州邊塞來到九原故地,中間也確實是要注意並州邊塞的步度根。


    這些都沒錯。


    但別以為我不知道,後期步度根可是被軻比能打壓得隻能縮在雁門郡。


    若不是後麵有魏國撐腰,步度根早就被軻比能吞並了。


    所以就算軻比能顧忌步度根,沒有辦法重點經營西邊,但有誌於稱霸草原的雄主,又有哪一個會放棄河套?


    你都到陰山外圍了,就沒想過要了解一下陰山南邊有什麽?


    不過看起來蘇洛阿六並不想過多地談及這個問題,隻見他伸手指引道:


    “君侯,這邊請。”


    馮刺史點了點頭,輕磕馬肚,繼續向前,把高闕塞拋在了身後。


    再往前,就是軻比能的帳庭所在。


    但凡進入河套地區的勢力,大多都會重點經營兩個地方。


    一個是高闕塞,一個就是九原郡。


    胡人多是看重高闕,因為這裏是河套最肥美的地方,同時也是最適合牧馬放羊的地方。


    狹義上的河套平原,就是指這裏。


    就是曆史上極少建城的匈奴,也會在高闕塞附近修築一座城池。


    因為高闕正好位於黃河幾字左上的角角,是控製進出陰山最便捷通道的要害。


    誰控製了這裏,誰就可以隨意進出河套。


    就算是在中原政權強大的時候,不管中原軍隊是從安定郡順著大河北上。


    還是從關中走秦直道到達九原,然後再順著大河西進。


    盤踞在這裏胡人是能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也有時間從容地逃回草原上。


    相比於胡人的重視高闕,漢人則是更加注重九原郡(即包頭一帶)一些。


    因為這裏位於黃河幾字頂端的中間位置,南麵大河,北背陰山。


    控製了這裏,就可以輻射控製整個幾字彎,從而屏護關中。


    軻比能就算是再怎麽雄才大略,但他終究還是胡人。


    所以他的帳庭,自然是設在了高闕。


    而且軻比能在此設置帳庭,還有額外的兩個考慮。


    第一是為了更好地接近涼州,方便與涼州聯係。


    第二就是為了遠離並州邊塞,盡可能地避免魏軍的討伐。


    畢竟他前幾年在並州被秦朗所破,到現在都沒有恢複元氣。


    而第二個考慮,目前也是軻比能的顧慮。


    高闕的王帳裏,軻比能正與馮刺史相對而坐。


    在大軍進入陰山南邊以後,就是商量下一步應該怎麽出兵。


    涼州軍自不必說,關鍵就在於,鮮卑人打算要出動多少兵力。


    很明顯,軻比能沒想著要讓自己的部眾全部跟著南下。


    隻見他很是誠懇地說道:


    “馮郎君,你是知道的,我們部族前幾年差點被魏賊打得滅了族。”


    說著,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黝黑的臉上,有著被風沙打磨的皺紋:


    “若不是涼州及時出手相助,今日馮郎君到此,怕是沒有軻比能這個人了。”


    軻比能指了指自己,“馮郎君,我已經老了,草原上能我活到我這個歲數的,沒幾個。”


    “人老了,膽子就小了,我是真有些怕啊,所以我打算留一些族人在這裏,以防萬一。”


    你怕個叼呢你怕?


    開口要擄掠長安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怕?


    馮刺史臉上笑吟吟,“軻比能首領,此時不同往日,魏賊在我眼裏,不過土雞瓦狗爾。”


    “不信你去打聽打聽,自我領軍以來,可曾在魏賊麵前吃過虧?隻要你我合兵一處,有何懼哉?”


    就是因為你從來不吃虧,我才怕啊!


    軻比能看著笑意盈盈的馮刺史,心思有些複雜。


    這兩三年,他可是收留了不少從西部逃過來的同族。


    涼州那邊是個什麽情況,他還能不清楚?


    如果說,軻比能以前還覺得涼州支持自己,僅僅是為了牽製魏人。


    那麽自從知道涼州軍越過大漠,準備利用陰山這個跳板,南下關中的時候,他就徹底明白過來:


    這些年涼州支援自己,十有八九就是為了現在這個關鍵時刻。


    不但打算是把自己這幾年辛辛苦苦經營的牧地當成了後方,而且自己的部眾還要出力,幫對方打下關中。


    所以他盤算了一番,覺得出力也不是不行,但要像並州一戰那樣,賭上自己的數萬部眾,那就是兩說。


    關中那裏,能打得下最好,洗劫了長安之後,什麽損失都能補回來。


    但關中又豈是那麽好打的?


    萬一沒打下呢?


    但不出兵也說不過去。


    畢竟這些年拿了涼州不少好處,同時為了能從涼州繼續拿到好處,軻比能也沒打算輕易跟對方交惡。


    畢竟還有長安呢,萬一呢?


    至於出多少?


    但見軻比能伸出兩根手指頭:


    “馮郎君,兩萬,我讓我的兒子普賀於領著族裏兩萬精騎跟隨南下,如何?放心,都是族裏最精銳的勇士。”


    馮刺史微微皺眉:


    “首領的意思是,不打算親自南下?”


    軻比能笑著搖了搖頭:


    “馮郎君,我說過,我已經老了,估計活不了幾年。我讓普賀於領軍南下,其實就是為了讓他能多鍛煉一番。”


    “馮郎君乃是人中之龍,若是普賀於能從馮郎君這裏學到一些東西,對我來說,那就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一副老當益壯的樣子。


    馮刺史心裏有些狐疑。


    隻是他看到軻比能有些感慨的神情,確實不像是作假。


    再怎麽老當益壯,終究也敵不過歲月。


    所以不放過培養自己的兒子機會,那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至於對方隱瞞不想說的打算,馮刺史倒也能略猜得出一二。


    畢竟自己領著近六萬人到達陰山,要說軻比能心裏沒一點半點戒備,那他也就枉稱草原雄主。


    若不是涼州離陰山太遠,在打下關中前,大漢根本沒辦法控製得住陰山。


    再加上走秦直道的話,快馬隻需要三天,就能從關中跑到九原。


    若是軻比能有心,關中魏軍的異動應該已經被他所探知。


    所以他才有理由相信這一次漢軍大概率確實是僅僅路過陰山。


    即便如此,他現在也打算是親自守著老巢。


    都是大佬級的人物,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說得太明白,有時反而會讓彼此麵上不好看。


    馮刺史沉吟了一下,開口道:


    “既然首領這麽說,那我也不勉強,不過我還要一個人。”


    “誰?”


    “若洛阿六。”


    這一回輪到軻比能皺眉。


    若洛阿六雖說是他的弟弟,但實際上所擁部眾連自己女婿鬱築革建的部眾都比不過,馮郎君何以會特意點名要他?


    隻是他心裏雖有些狐疑,嘴裏卻是說道:


    “就算馮郎君不說,我本就打算讓他一起跟著南下。”


    馮刺史輕輕一笑:“那自是最好不過。”


    他沒有獅子大開口,一定要軻比能親自領著族裏的全部戰士南下。


    因為軻比能不可能答應——現在陰山這裏有五萬多的漢軍呢!


    比軻比能所能拉出來的全部勇士可能還要多一點。


    換了馮永自己,他也怕。


    說不定他隻願意提供糧草,反正漢軍真正的目的是南下,肯定不敢跟自己鬧翻。


    當然,軻比能身為草原漢子,還是比較淳樸的,答應了伐賊,就沒有對南下一事推三阻四。


    他很是幹脆地分出至少一半兵力,讓自己的兒子親自帶領,配合馮刺史。


    兩位大佬的會談算得上是比較順利,在做出決定之後,很快分頭行動起來。


    因為時間緊迫,涼州軍在高闕休整了三天之後,就開始沿著黃河南岸,一路向東,最後到達九原郡的郡治五原縣。


    因為那裏,正是秦直道的終點,同時也是南下關中的起點。


    (注:漢時河套地區的黃河河道和現在並不一樣,五原縣包不包括黃河南岸不用太深究。)


    此處的大河,猶如一麵鏡子,從沙岩的邊沿、浸水的牧場、蒼翠的楊樹叢中緩緩地流過去。


    平整的草原伸展出去,融化在熱浪裏,仿佛與天邊雲彩的相接。


    大軍的到來,驚起了鳧鳥,從蘆葦叢中撲撲地振翅飛起,在濤濤的河麵上空盤旋一陣,又漸漸地飛回葦叢。


    大軍到達這裏,馮永沒有特意北渡黃河,前去北岸瞻仰昔日的漢家城池。


    他隻是令人取來香燭,祭品,在大河邊上擺起了香案,虔誠地拜了三拜。


    關將軍對馮刺史的這番舉動有些不明所以。


    待他祭拜完之後,這才問道:“君侯所拜為何?”


    馮刺史吐出一口氣:


    “一個女子。”


    關將軍劍眉一挑:“誰?”


    馮刺史不答,隻是念道:


    “漢使南歸絕信音,氈庭青草始知春。蛾眉卻解安邦國,羞殺麒麟閣上人。”


    “王昭君?”


    馮刺史點頭,他轉身看向關將軍,微微一笑:


    “昔王昭君出塞後,邊郡三代不知兵事,牛羊遍地,百姓安樂。”


    “今吾軍中亦有一奇女子,其才逾須眉,今領軍到此平賊,若論麒麟閣,未必不上得。”


    “王昭君若是地下有知,怕是也能含笑,不再覺得自己在塞外那麽孤單。”


    關將軍雖與此人共枕十餘載,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此時聞得此言,竟是喉嚨一堵,眼中一熱。


    馮刺史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


    “走吧,軍中諸將怕是早就等急了。”


    兩人回到帥營,軍中主要將領果然早就等候在那裏。


    馮永走到主帥位置,解下帥劍,舉於手中,下令道:


    “諸將聽令!”


    諸將立刻垂首肅禮。


    “今日起,大軍分成前後兩部,前軍由吾親領,薑維、趙廣、李球、霍弋、禿發闐立隨行。”


    “後軍由關將軍所統,劉渾、石苞聽命帳下!”


    馮刺史言畢,親手把帥劍遞到關將軍手裏。


    底下的諸將則是精神大振,齊齊大聲道:“諾!”


    像趙廣這種,聽到大軍分成了兩部,下意識就是想起蕭關一戰。


    那時同樣是兵分兩路,同樣也是兄長與阿……關將軍分領,於是立馬就激動不已。


    而像薑維這樣的,則是想著,君侯把大軍分成了兩部,究竟是為了何意?


    至於石苞,則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禿發闐立。


    但不管諸人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寬大的秦直道,已經開始揚起了煙塵,涼州前軍與鮮卑精騎,合計數萬,滾滾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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