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諸葛亮的破綻是暫時不用想了。


    畢竟按司馬懿的想法,雙方目前還處於消耗耐心的階段。


    當然,現在馮賊已經出現了。


    如果諸葛亮出兵前與馮賊約定好了時期,那麽對岸很可能就會進入下一階段:小規模試探進攻。


    不過對於司馬懿來說,這都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隻要堅守營寨,不給對麵大規模渡水的機會,那一切就都在掌握之中。


    而且諸葛亮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下,也不可能大規模渡水而來。


    還是那句話,馮賊已經在北邊出現了。


    那就意味著隴山那邊已經沒有了壓力,那麽駐守汧縣的五萬中軍,隨時可以從陳倉方向過來。


    諸葛亮要是真敢大規模東渡武功水,從陳倉方向過來的秦朗就可以隨時威脅他的側後方。


    諸葛亮自己都不怕首尾難顧,司馬懿又有何懼?


    更別說到時候蜀虜首尾還隔了一條武功水。


    如此豈不是半渡而擊加兩麵夾擊?


    司馬懿不相信諸葛亮會這麽冒險。


    所以,現在就看誰的定力足,誰能先從其他地方破開局麵,從而給正麵戰場施加壓力,誰就能占據優勢。


    得到了司馬懿的指點,鄧艾恍然大悟,連忙抱拳道:


    “大司馬,艾願請往汧縣!”


    在關中屯田了幾年,再加上平日裏喜歡觀察山川,假想攻防,鄧艾對關中地形已經算得上是熟悉。


    既然大司馬都說了,此時不好尋諸葛亮的破綻。


    那麽剩下的,要麽是馮賊,要麽是鄧芝。


    馮賊的話……大概也不用想了。


    橋山以北,乃是平地。


    天下能在平地上打敗馮賊所率騎軍的人,可能有。


    但鄧艾知道,肯定不包括自己。


    至少現在不包括。


    所以剩下的最後一個方向,就隻有鄧芝了。


    司馬懿很是滿意,點了點頭:


    “秦將軍雖深得陛下信重,但為人低調,從不與人為難,你去了那裏,他應當會給我幾分薄麵,不會看輕你。”


    鄧艾感激道:


    “謝過大司馬。”


    “明日我會派出一支運糧隊,前往汧縣送糧,到時你就是押糧官。”


    “諾。”


    與司馬懿在得知馮永的消息之後,立刻就可以做出應對相比,漢軍的反應就顯得有些遲緩。


    畢竟確實就如鄧艾所言,兵分三路,又無法互通消息,三路之間,自然就隻能各自為戰。


    對於丞相這一路大軍來說,信息不足,就隻能按出征前的計劃,一步一步,穩打穩紮。


    這是一種穩妥的做法。


    正哪司馬懿所認為的那樣,隨著鼎足之勢的正式確立,各國軍隊也不斷走向正規化。


    兩支大軍的對陣,不再是一古腦衝上去拔刀就砍。


    就算是你想衝,人家也未必給你機會,反而有極大的可能是給對手機會。


    統帥需要從國家戰爭潛力、後勤保障、民心向背、交戰時機等等方麵去全盤考慮,而不僅僅是兩軍對決。


    這就是所謂的廟算。


    隻是統帥所要考慮的,並不是將軍所要考慮的。


    比如說魏延。


    看著北岸的魏國運糧隊大搖大擺地經過,囂張的模樣似乎一點也沒有把對麵的漢軍看在眼裏,魏延就恨不得張弓拉箭,把那個領頭的家夥射下馬來。


    隻是渭水實是太寬,不說是弓箭,就是軍中的重弩,怕也是堪堪能射到岸邊。


    更別說能射到遠離岸邊的魏國軍隊


    “北伐北伐,這哪是北伐,分明就是兒戲!”


    魏延憤然道,“打又不打,空耗錢糧,何時才能擊敗魏賊?”


    言畢,他把手上的長弓擲於地上,讓親衛牽過馬,翻身而上,向著五丈原馳去。


    進入軍營,魏延翻身下馬,大步流星地朝帥帳走去。


    身為丞相麾下軍中第一大將,一路上沒有人會攔他。


    “魏將軍。”


    “我想要見丞相。”


    “將軍,丞相去武功水那邊查看敵情了。”


    又不打算渡水擊賊,天天看敵情,還能把魏賊看死?


    魏延聽到這話,心裏就是有些不耐,嘀咕了一句,然後轉身向著武功水方向而去。


    夏日來臨,雨水似乎多了一些。


    前兩天才下了一場雨,諸葛亮坐在輪椅裏,看著漲起來的河水,若有所思。


    “來人,用弩往對岸射一箭。”


    “諾。”


    很快有軍士拿著重弩上來,蹲下,拉弦,放矢,動作很標準。


    “敢問丞相,要射哪個方向?”


    諸葛亮眯了眯眼,然後又拿起望遠鏡看了一下,這才指了指對岸邊上的一塊顯眼的大石頭:


    “看到那塊石頭沒?就往那個位置射。”


    “諾。”


    軍士瞄準之後,一扣扳機。


    “蓬!”


    改良過的重弩射程很遠,不算殺傷力的話,最遠者能達近兩百步。


    而武功水的水麵,都沒超過一百步。


    說實在的,第一遇到司馬懿時,大漢丞相未必沒有存了讓人冷不防給他一下的心思。


    可惜的是,那個家夥機警得很,不但站得遠,而且身邊還有親衛拿著大楯。


    就連雙方喊話時,都是軍士跑近了傳話。


    看樣子是早就知道了大漢強弩的厲害。


    大漢丞相坐在四輪椅裏,正在看著水麵沉思,隻聽得有人喊了一聲:


    “丞相!”


    被打斷了思路的諸葛亮循著聲源看去,原來是剛剛趕過來的魏延。


    “哦,是文長啊!”


    諸葛亮從懷裏拿出一小塊錦布,小心地擦了擦望遠鏡的鏡頭,隨口問道:


    “文長可是有事?”


    “丞相,我剛才看到魏賊往西邊押送了一批糧食。”魏延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我大軍遠道而來,所耗糧食遠比魏賊多。”


    “就算丞相有意在五丈原屯田,又如何比得過魏賊身後有關中之地?長此以往,怕也是耗不過魏賊啊!我們……”


    魏延憋了一股子氣,正準備要全部說出來,哪知丞相卻是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魏賊往西邊押送了一批糧食?”


    諸葛亮的注意力似乎是被魏延的第一句話吸引住了,宛如沒有聽到他後麵的話,“就在剛剛?”


    魏延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頭:“正是如此。”


    諸葛亮有些疑惑:


    “這麽久以來,西邊魏賊的糧草,基本從長安運過去的,這一次怎麽會從北岸走?”


    當然,就算是從長安出發,平日裏也是沿著渭水走最方便。


    但現在南岸的五丈原這裏不是有自己的大軍麽?


    數萬人馬的糧草,可不是一批小數目。


    誰沒事會把運糧隊暴露在敵人眼皮底下?


    所以自然是走北塬的北邊比較安全。


    魏延又開始有些不耐起來。


    “丞相,我想說的是,魏賊不但兵多於我,且糧亦多於我,又易於輸送,我等若是一直與之相持,最終耗不起的,是我們啊!”


    丞相沒有接魏延的話,而是看向對岸,自言自語地說道:


    “事有反常,必然有因。吾看那支糧草隊極有可能非是從長安出發,而是對岸司馬懿所派。”


    丞相這個態度,讓魏延如同一拳打了空,根本沒有著力點,他也看向對岸,悶悶地說道:


    “那又如何?”


    “那就說明事情有了變化,司馬懿這才有所行動。”諸葛亮眯起了眼,緩緩道,“恐怕那不是真正的糧草隊,而是司馬懿派往汧縣的援軍。”


    魏延終於露出吃驚的神情:“援軍?隴右那邊,丞相難道還另有安排?”


    不應該啊,全大漢就這麽些兵力,隴右哪來的多餘兵力?


    諸葛亮搖了搖頭:“若是汧縣有急,司馬懿如何會這般遮掩?說不得他這是想要從汧縣主動出擊……”


    說到這裏,諸葛亮的目光轉動了一下,看向東北方,“看來司馬懿已經知道了馮明文在哪裏了。”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到了。


    “丞相,那我們怎麽辦?”


    魏延著急道:


    “隴右那邊看來是瞞不住了,要不要我領兵向西攻打陳倉?讓汧縣的魏賊不敢輕動。”


    “分兵攻城,你少說也要帶兩三萬人前往,吾何來這麽多兵分你?”諸葛亮再次搖頭,“還不如直接渡水試探。”


    “渡水?”


    “對,渡過武功水。”諸葛亮說完,喝令道,“孟琰何在?”


    守護在丞相身邊的孟琰連忙站出來:


    “末將在!”


    “吾分你五千虎步軍,今日整備器械,明日但得軍令,立刻渡水!”


    “諾!”


    虎步軍乃是這些年丞相精心編練的精兵,除了薑維有資格單獨領五千來人在外,剩下的全部都由丞相親領。


    如今讓孟琰領虎步軍先行渡水,看得出來丞相此次是動了真格了。


    魏延再也顧不得了,直接插話道:


    “丞相,為何不讓我為先鋒?”


    諸葛亮淡然道:


    “若想成功渡水,非虎步精兵不可,孟琰乃是虎步監,領虎步軍渡水,情理使然。”


    “你又非虎步軍中人,如何知曉虎步軍行陣之要?”


    魏延啞然。


    諸葛亮看了一眼魏延,見他麵有憤然之色,便開口多說了一句:


    “若是孟琰能成功渡水,你便是第二批領軍渡水的人。”


    魏延得了承諾,這才稍有平息。


    諸葛亮心裏卻是歎息:


    吾不讓魏延先行渡水,便是知其心性太躁,立功心切,渡水之後,麵對魏賊,未必願意掘營固守。


    反倒是孟琰,勇武雖不如魏延,卻勝在能完全按吾之吩咐行事。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喧鬧的西岸很快吸引了魏軍探子的注意。


    “大司馬,蜀虜有動靜!”


    司馬懿得到稟報,連忙帶人出來一看,果見對岸的蜀虜正扛著竹筏木筏放入水中。


    “不好,蜀虜這是要強渡武功水!”司馬懿心頭一驚,連忙吩咐,“傳令,立刻整軍!”


    從上了五丈原之後,大漢丞相就一直讓軍中伐竹砍木,正是為了渡水所用。


    但見長三四丈,寬近兩丈的筏子被不斷地推入水中,然後再被粗大的麻繩把首尾綁死。


    同時還有“咣咣咣”的聲音,這是為了加大牢固,有軍士用特製的鐵棒釘在兩個筏子之間。


    因為魏東漢西,對漢軍來說,日頭剛剛升起的時候,日頭正好刺眼,對陣不利。


    隻待日頭升得更高一些,更大的筏子這才被推到水裏,每個筏子上站了兩百名挎弓執矛的虎步軍將士。


    前麵豎起了大楯,以防魏賊的箭矢——漢軍開始渡水了。


    果然,筏子剛過河中心,魏賊的弩矢帶著破空聲而來。


    筏子上的虎步軍將士皆是縮在大楯後麵,盡量不讓自己的身子暴露出來。


    這種情況下,除了被動挨打,沒有其他任何辦法。


    靠得越發近了,魏軍的弓箭手開始拋射。


    “準備!”


    “嘩啦!”


    筏子上的士卒開始搭弓引箭。


    “射!”


    “蓬蓬!”


    進入了弓箭手的範圍,終於可以反擊。


    若說三國當中,魏是以精騎見長,則大漢是以弓弩為上,至於吳國,自然就是舟船了。


    當然,有了涼州之後,再加上開了人形掛,大漢已經補齊了騎軍這塊短板。


    但魏軍可沒這麽幸運,在弓弩上沒有辦法追上大漢。


    魏軍的弓箭手開始射箭,那就意味著魏軍同樣已經進入了竹筏上虎步軍的弓箭攻擊範圍。


    雖然筏上漢軍射出的箭有些稀拉,但總算不是像剛才那樣不能還手。


    麵對從空中落下的箭羽,豎在前麵的大楯並沒有大太的用處。


    很快,慘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


    竹筏再大,也沒辦法跟船隻相比,為了減輕重量,除了隊率披了鐵甲,剩下的士卒基本都是皮甲。


    竹筏上的虎步軍士卒,不斷有人中箭,脖子、肩上、背上,甚至腦袋上。


    翻倒在筏上的士卒,鮮血滲下了筏子的縫隙,染紅了水麵。


    而更多的,是站立不住,直接掉到水裏的士卒。


    受了傷的士卒,根本連掙紮都沒能掙紮幾下,咕嘟嘟地冒起幾個水泡後,就再沒有浮上來。


    隻有縷縷紅色,緩緩擴散開來……


    這才是剛剛開始。


    第一個筏子終於衝到岸邊,早就有準備的魏軍齊齊呐喊,長矛死死地頂在豎在前麵的大楯上。


    “嘩啦!”


    漢軍一個不防,大楯向後翻倒,壓到了筏上的將士。


    筏上僅剩下二十來個士卒還能站立著,隊率怒吼一聲:


    “殺!”


    一馬當先,衝了上去。


    與此同時,在離竹筏渡水不遠的地方,已經聯接好的筏橋,上遊的一頭被推入水裏,借助水流,開始自動緩緩地向對岸靠去。


    下遊的一頭,則是被死死地固定在樁子上。


    “哢哢哢……”


    筏橋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最終“嘩啦”地一聲,卡在了東岸。


    早已迫不及待的孟琰一躍而上,領著虎步軍將士,踏著筏橋,直奔對岸。


    有一支魏軍想要衝過來圍堵,然後隻聽得又是一陣“蓬蓬蓬”的弩箭聲,西岸的強弩手射出暴雨般的矢雨。


    岸邊五十步之內,無人敢靠近。


    等通過筏橋的虎步軍奔跑到達對岸,第一批乘筏船到岸邊的將士已經幾乎全部陣亡。


    “大司馬!”


    “不著急!”


    遠遠地看到這一幕的司馬懿麵容沉穩。


    少量漢軍衝過岸邊,這個沒什麽。


    隻有等諸葛亮派出大批人馬開始渡水的時候,才是真正半渡而擊的時候。


    現在這種情況,隻能是步卒短兵相接,遠未到精騎出動的時候。


    如果精騎現在就出動,除了把自己衝進水裏,不會有別的作用。


    這種小規模戰鬥,就看誰的韌性更加,誰的組織性更好。


    很明顯,眼下渡水的漢軍,是諸葛亮手裏的精銳。


    再加上武功水的水麵不夠寬,對岸的強弩可以掩護渡水,魏軍空有兵力優勢,卻沒有辦法從兩側包抄過去。


    第一支筏橋成功後,接著就是第二支……


    第三支,被水衝散了……


    同時從一開始就搭建的浮橋也不斷地向東岸延伸……


    長達數裏的岸邊,漢魏兩軍的將士,如同被血腥挑起了凶性的野獸,在不斷地呐喊廝殺。


    與此同時,橋山的秦直道上,有一支數萬騎軍正在緩緩而行。


    之所以緩緩而行,是因為郭淮已經提前把橋山上的秦直道加以破壞。


    每隔一段路,就掘出短則兩三丈,寬則四五丈的深溝。


    方法很簡單,但卻很有效。


    馮永這一路上,不得不把這些壕溝填平了,才能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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