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在有準備的情況下,麵對騎兵,可以組陣,可以豎矛,可以射箭,可以挖溝……


    就算是在馮某人拿出專門衝陣的鐵甲鬼騎之後,步兵多豎幾個長矛方陣,多挖幾個坑,多設幾片鐵蒺藜區域。


    說不定就能讓鐵甲鬼騎全軍覆沒。


    可是為什麽在人類戰爭曆史上,擁有騎兵的一方,往往還是占據了極大優勢?


    因為騎兵對上步兵,打不過他可以跑,而且步兵隻能看著,看著騎兵屁股後麵的煙塵吃灰。


    但如果步兵敗了,步兵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步兵對騎兵,其上是倚城而守。


    在野外遇到騎兵的話,固然可以組陣,但同樣把自己限製住了,隻能呆在原地,等待救援。


    隻要你一移動,騎兵就會源源不斷地跟上來,伺機尋找破綻,然後時不時咬你一口。


    古代行軍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行軍的同時,又要忍受敵人持續不斷的騷擾,不但速度會被拖慢,比如由一天五十裏,變成一天二十裏,甚至十裏。


    而且一天十二個時辰,無時不刻必須緊繃著神經,防止敵人偷襲,會造成軍中士氣低迷。


    因為長時間的心理壓力太大,將士最後很容易自我崩潰,發生炸營,然後被騎兵銜尾追殺。


    尾隨,施壓,恐嚇,放血,讓獵物精神和肉體都陷入疲憊,最終耗盡力氣,這才一擁而上,撕咬獵物。


    這是狼群捕獵時經常采用的一種戰術,所以也可以稱之為狼群戰術。


    擁有當今世上最強組織能力,同時也是天下最精銳的涼州騎軍,玩起狼群戰術來,尤為讓對手覺得痛苦。


    即便郭淮常年在雍涼一帶與胡人打交道,頗為了解這種胡人常用的戰術。


    但此時麵對蜀虜精騎糾纏與騷擾,他也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畢竟他原本是在橋山上防禦蜀虜——正經人誰上山還帶著騎兵參加防守?


    就是馮賊那種老是不按常理行事的家夥,領著幾萬騎兵進入橋山,最後不還是放棄了?


    所以現在郭淮手裏除了斥候,基本全是步卒。


    雖然大魏號稱坐擁十數萬精騎,但在郭淮看來,才擁有騎兵不算太久的蜀虜,對騎兵的運用卻比大魏要強得多。


    甚至可以說,與蜀虜的騎兵相比,大魏的精騎其實是退步的。


    因為從蕭關一戰看來,大魏解散虎豹騎似乎就是個錯誤。


    而更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馮賊這一次,居然能連續三次轉戰千裏。


    不但直插大魏的心腹之地,同時還對關中大軍的後路虎視眈眈。


    跟對方交手兩次下來,郭淮都已經有些絕望了。


    騎軍還能這麽玩?


    你的馬是八條腿嗎?


    這樣都沒能跑死你?


    郭淮鐵站在一處高地上,看著後方遠處揚起的煙塵,臉色鐵青。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過了合水之後,蜀虜的精騎就一直緊緊地咬在自己的後方,甚至還時不時地繞到側翼。


    逼得自己這兩萬多人,不得不分成前後兩部,輪流交替滾動前進。


    通過這幾日的交手,郭淮已經知道,自己後麵這支蜀虜騎軍,數量基本也就是在三千到五千之間。


    他並不是沒想過利用己方的人數優勢設伏。


    隻是對方太過警覺,如同受了驚的兔子,隻要稍有不對,就立刻停下,同時派出大量斥候前來查探情況。


    這就涉及到一個嚴峻的問題。


    郭淮手裏的斥候數量根本不夠。


    就算是夠了,也不足以遮蔽戰場。


    因為斥候這個問題,已經逐漸成為魏軍在麵對漢軍時的一個硬傷。


    在裝備精良,騎術過硬的漢軍斥候麵前,相等人數的魏軍斥候,往往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


    想要對漢軍斥候取得壓製性優勢,就必須派出比對方多得多的斥候。


    但這又涉及一個問題。


    斥候都是軍中精於騎術,擅於技擊,長於箭術,有目力能遠視,同時還具備一定觀察能力的精銳組成。


    可不是誰會騎馬就能做斥候的。


    所以上哪找這麽多的合格斥候?


    沒有足夠的斥候,就無法遮蔽戰場。


    不能遮蔽戰場,以對方這麽高的警覺性,根本就沒有辦法給對方設伏。


    看著對方在自己周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也怪不得郭淮臉色鐵青難看。


    後方的傳騎很快送來了戰報。


    “傷亡多少?”


    “稟將軍,傷三十六人,死二十八人。”


    加起來也就是六十四人,連百人都不夠。


    但這並不足以讓郭淮的臉色好看一些。


    這些小傷亡,就如同獵物上的小傷口,雖然不深,但卻流血不止,同時還會加深獵物的疲憊感。


    別說是底下的將士,就是郭淮自己,都有些焦躁起來。


    若不是此時已入深秋,天氣還算是涼爽,換成幾個月前的炎炎夏日,恐怕眼下的處境會更加困難。


    更糟糕的是,過了合水之後,越往南,地勢越是平坦,越是適合騎兵發揮。


    蜀虜選擇從合水開始攔截追擊,肯定是預謀的。


    “趁著賊人暫時退去,讓後軍趕快跟上來。”


    郭淮揮了揮手,吩咐道。


    同時他又下令前軍停下,準備前軍變後軍,交替前行。


    可以說,這種辦法,雖然對身後的蜀虜騎兵暫時有效,但卻是大大拖延了大軍前進的速度。


    本來一天就能走的路程,走走停停,兩天都未必能走得完。


    若是蜀虜逼得緊了,甚至需要三天。


    眼下之計,唯有希望派出去的傳騎,能早一日把消息傳到大司馬手裏,看看大司馬能不能派一支騎軍來接應自己。


    被郭淮寄於厚望的魏國大司馬,此時得知郭淮果被蜀虜緊追不舍,當場不禁大喜過望:


    “蜀虜果如吾所料矣!”


    想到若是能滅掉馮賊這一支蜀虜,平複河東,則局勢就會再一次反轉。


    司馬懿就是喜不自禁問道:


    “蒲阪津那邊,可是有了動靜?”


    “回大司馬,並無任何消息。”


    司馬懿聞言,就是一怔:


    “怎麽會沒有消息?馮賊難道沒有動靜?那郭淮又是怎麽回事?”


    他心裏隱隱覺得事情的發展似乎和自己計劃中的不大一樣,於是連忙又問道:


    “追擊郭淮的蜀虜,有多少人馬?”


    “稟大司馬,按郭將軍的消息,蜀虜追兵當在三千至五千之間,而且全是騎軍。”


    蒲阪津的馮賊沒有動靜,而追郭淮的蜀虜又是隻有三五千騎軍,那意思就是說……


    “這支蜀虜,是從夏陽城過來的?”


    大司馬臉上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入他阿母的馮賊!


    難道他還不打算過河?


    他為什麽還不過河?


    釣魚就真有那麽好玩嗎?


    河東的局勢,一日三變。


    本地豪族已經有人開始頂不住了,於是就去見了馮賊,準備重新下注。


    然後就有傳聞說,他們看到馮賊在河邊釣魚……


    大司馬一想到這個傳聞,腦門青筋就有些冒出來:


    郭淮有近三萬人,蒲阪津有兩萬多,加起來至少也有五萬人。


    眼下正是擊敗這五萬人的極好時機,這個功勞難道說不夠大嗎?


    再加上渡河的絕世大功,難道還比不過你手裏那根魚杆?


    派個三五千人過來?


    入你阿母的看不起誰呢?


    馮賊何時過河,幾乎已經成了司馬懿的執念。


    這倒也不怪他。


    畢竟下了那麽大的餌,布了那麽大的局,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馮賊居然留在河邊不走了!


    數萬人馬,從涼州跑到九原,再從九原跑到並州,最後從並州跑到河東,不就是為了過河?


    眼看著就差最後一步,他居然不走了!


    “這支賊軍會不會隻是蜀虜的前軍?”


    若是馮賊不打算從蒲阪津渡河,而是像上一回那樣,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先在蒲阪津故布疑陣,然後悄悄領軍北上,從龍門渡過河。


    那麽郭淮身後的這支賊軍,很可能就是蜀虜的前軍。


    以馮賊的狡猾,這個不是沒有可能的。


    想到這裏,司馬懿眼睛一亮,但臉上很快又現出猶豫之色。


    算算日子,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諸葛亮隨時有可能收拾完長安以西,轉而向東。


    而自己這邊,機會有且隻有這一次。


    “來人!”


    “在。”


    “讓牛將軍過來見我!”


    不一會兒,牛金掀帳而入:


    “大司馬,你喚末將?”


    “牛將軍,郭將軍領軍從橋山上下來,有賊人緊追不舍,吾令你領五千精騎前往接應,可有問題?”


    牛金立刻抱拳道:


    “末將遵大司馬令,定會將郭將軍安全帶回來!”


    司馬懿點點頭:


    “事不宜遲,你準備一番,立刻就出發。”


    “諾。”


    安排這個事情,司馬懿又喚過心腹,讓他帶著自己的密信,送往洛陽。


    他必須要為最壞的結果做準備了。


    洛水流入關中後,越是往南,地勢越是平坦。


    牛金領著五千精騎,順著洛水急馳北上,增援郭淮,很快就和郭淮接上了頭。


    郭淮在得到這支騎兵後,差點就熱淚盈眶。


    “大司馬讓我轉告將軍,將軍到此,若是蜀虜再緊追不放,可轉頭與蜀虜接戰。”


    牛金對郭淮說道,“隻要蜀虜敢接戰,大司馬必能聚而殲之。”


    郭淮這幾日來,早就對身後這支蜀虜騎兵恨得牙癢癢。


    隻是偏偏奈何不了對方,所以這一路就想著早點到達渭水邊上。


    此時聽到牛金的話,當下便有些歎氣地說道:


    “吾早就欲設伏滅了這支賊軍,奈何彼頗為警覺,若是就這般回頭結陣接戰,賊人怕是不會輕易上當。”


    “無妨,大司馬說了,郭將軍盡管照做就是。”


    郭淮聽了,立刻就反應過來。


    按理來說,若真打算吃掉身後這支蜀虜騎軍,最好還是先不要暴露新到的五千精騎。


    而是像以前那樣趕路,然後再在不經意間露出破綻,引誘蜀虜再次衝上來,最後一舉殲之。


    隻是大司馬要自己立刻結陣反擊,莫不成是另有安排?


    於是郭淮便與牛金商議一番,兩人決意試探一番。


    若是蜀虜敢過來,那自是要給對方一個教訓。


    若是不敢來,那也算是完成大司馬的交代,到時候繼續向南便是。


    果然,在魏軍停下結陣後,漢軍騎軍又開始派出斥候查探前方情況。


    就在雙方相持不下的時候,突有傳令兵急報:


    “稟將軍,牛將軍領人衝出去了!”


    郭淮大吃一驚:“什麽!”


    “他怎麽會在這種時候衝出去?”


    “說是去尋那蜀虜決戰。”


    郭淮頓時有一種逮著誰家阿母當場入她一萬遍的感覺!


    那你還讓我結陣?


    不如幹脆你來斷後,讓我先走得了!


    郭淮在得知牛金擅自出擊後,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所謂的援軍,似乎並不是專程過來救自己的。


    牛金的突然出擊,郭淮都沒能想到,後方的楊千萬就更沒有想到。


    這個時候,就體現出關將軍挑選領軍將領,以及出發前判斷的重要性。


    三千大漢騎兵,對上五千魏國騎兵,能不能占上風不好說,但至少不會落於下風。


    再加上後方不遠處有鐵甲營兜底,若是換成趙廣,巴不得先和對方打一場再說。


    但楊千萬牢記關將軍先前的吩咐,情況一有不對,立刻收攏將士,向後方退去。


    在退出數裏之後,有斥候前來稟報:


    “將軍,我們在東麵,發現了另一支賊軍!”


    “果然,賊人是另有安排,這是想要包圍我們!”


    楊千萬立刻下令,“傳令全軍,繼續後退,前去和趙將軍匯合。”


    “還有,派人前去趙將軍,讓他做好準備,萬不可大意。”


    “諾!”


    不過是短短十來裏的路程,漢魏雙方雖然沒有大規模接觸,但實際上,雙方的將領統帥已經交手了兩回。


    楊千萬與趙方匯合後,魏國也顯露出了真實意圖。


    郭淮是誘餌,牛金的五千精騎是迷惑耳目,司馬懿真正的殺招是正從東麵繞過來的上萬步騎。


    隻是這上萬步騎,在發現楊千萬身後,有威震關中的趙三千所領的鐵甲騎兵,立刻就停下了腳步。


    漢魏雙方似乎都沒有打起來的意圖,雙方對峙了不久,開始默契地緩緩脫離接觸。


    得知這一切的關將軍,不由地歎了一口氣:


    “司馬懿不愧是魏國大司馬,楊千萬和趙義文被他這麽一試探,就露出了自己的底細。”


    而與此同時,魏國大司馬也是在歎氣:


    “馮賊不愧是蜀虜名將,吾之布置,恐早已被彼所料,故這才故意停留在河東釣魚耳。”


    “彼所釣者,非魚也,乃是吾這隻大魚。”


    雖然馮賊與葛賊互不通消息,但沒想到配合竟是這麽默契。


    不但要吃掉自己放出的魚餌,甚至還想吃掉自己這條大魚。


    “來人,立刻傳令全軍,準備拔營!”


    既然吃不掉馮賊,那麽關中局勢已是不可挽回,自己也沒必要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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