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十五年六月,相比於正在恢複民生的關中,許昌可謂是歌舞升平。


    此時的許昌,已經算得上是魏國的最中心,西有洛陽,北有河北,南有豫州荊州,東南有揚州,四方拱衛。


    不管是漢國還是吳國,想要威脅許昌,皆要經過這些重兵把守的地方。


    曹爽出任魏國大將軍,在經過了最初的小心謹慎之後,此時已經有些恣意起來。


    特別是把大將軍長史孫禮明升暗貶地放到冀州當刺史,身邊就再沒有反對之聲。


    又因為大力征僻那些名聲出眾者,重新提拔曹叡當年罷黜之人。


    一時間,曹爽竟是被士人大為稱頌。


    再加上天子年幼,與曹爽同錄尚書事的司馬懿又遠在洛陽。


    尚書台之事,全部是由曹爽說了算。


    他又安排丁謐、何晏、鄧颺三人進入尚書台。


    去年曹叡東幸,接著司馬懿領軍從關中退敗入洛陽,直至曹叡病亡這一段時間裏,洛陽皆是混亂不堪。


    在這種混亂中,尚書令裴潛不知所蹤,而尚書右仆射(副尚書令)司馬孚又一直留守洛陽。


    丁謐、何晏、鄧颺三人進入尚書台後,在曹爽的支持下,很快掌管了尚書台大權。


    特別是丁謐和何晏,以尚書身份,典選舉(即掌握選拔官員的權利)。


    而鄧颺則是接替了孫禮的位置,出任大將軍長史之位。


    一時間,三人名聲大燥,成了魏國炙手可熱的人物,不少趨炎附勢之徒紛杳而至。


    於是三人趁機大肆收斂錢財。


    鄧颺其貌不揚,行步弛縱,筋不束體,坐起傾倚,若無手足。


    這等模樣,在年青時自然不被小娘子所喜。


    如今一朝得掌大權,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彌補少年時的遺憾,竟是好色如命,喜好收集貌美女郎。


    臧霸之子臧艾,為了謀圖顯官,投鄧颺所好,把自己父親遺留下來的侍妾送到鄧颺府上。


    鄧颺得到臧霸的侍妾後,大喜過望,幫忙運作一番,竟是把臧艾放到地方任郡守去了。


    丁謐、何晏、鄧颺三人的所作所為,其作為竟敗壞如廝。


    故而自然被許多人看不慣,於是便稱三人為“台中三狗。”


    特別鄧颺與臧艾這個事情一經傳開,許昌街頭巷尾有言:以官易婦鄧玄茂(鄧颺字玄茂)。


    “臧宣高少有孝烈,起於泰山,稱雄於東,執金吾之尊,若地下有知,怕是要化厲鬼而起。”


    “臧艾愧為人子,鄧颺做事如此粗鄙,卻能任大將軍長史,曹昭伯可謂眼盲耶?”


    ……


    本來鄧颺對市井之語,還沒有太過在意。


    但風言風語漸起,竟是有波及大將軍之意。


    鄧颺知道自己現在的地位,全是依賴曹爽而來。


    若是因為此事,惹得曹爽大怒,貶了自己,那就真是得不償失。


    他在曹叡時代,就已經是中書郎,後來因為浮華案而被免官,實是嚐夠了人間冷暖。


    此時自是千方百計地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


    於是他在苦思之下,竟是想到一條把曹爽拉下水的計策。


    建興六年的時候,魏吳石亭一戰,魏軍大敗,將士傷亡慘重。


    按魏國生人婦的政策,前方將士戰死,後方妻室就要馬上被官府許配他人。


    曹叡趁著這個時刻,竟是派了親信廉昭前往許昌,提前挑選了大量的美貌婦人,納入許昌皇宮。


    再加上曹叡幾次巡視許昌,又借機往皇宮裏收了不少婦人。


    如今曹叡雖然病亡,但留在許昌皇宮裏的宮人,猶有三千餘人。


    按理來說,這些宮中婦人,若是曾被曹叡寵幸,則留在宮中別院。


    若是未曾被寵幸,則放出宮外,或者歸家,或者許配有功將士。


    而鄧颺,正是把目光落到了這件事情上。


    他身為大將軍長史,自然很容易把這個事情攬到自己手上去做。


    一日,他特意宴請了曹爽到自己府上喝酒。


    待曹爽喝到半醉間,鄧颺又讓一隊舞女出來跳舞。


    曹爽半醒半醉間,看到眼前的歌伎竟是衣著華麗,有似宮中服飾。


    他大吃一驚,連忙問向鄧颺:


    “此何意也?”


    鄧颺卻是不在意地笑著解釋道:


    “大將軍勿慮也,這些都是被放出宮外的宮人,身上衣物,乃是日常所穿,一時間是沒有替換下來而已。”


    雖是如此,但曹爽仍是有些遲疑:


    “既如此,為何不讓她們換了衣物?”


    鄧颺湊近了曹爽耳邊,極盡誘惑之語:


    “大將軍請看,這些婦人,穿著宮中衣物起舞,豈不是更加悅人耳目?”


    曹爽本已是喝得半醉,正所謂酒壯慫人膽,又道:酒為色之媒。


    此時的他,已經不太清醒,聽到鄧颺之語,再望向場中的宮人,一時間竟是有些目眩神搖,意亂神迷。


    他連忙又舉杯連飲幾杯。


    鄧颺見此,微微一笑,拿出一包粉末,說道:


    “大將軍,此藥乃颺重金求購而來,和酒服之,令人神明開朗,體力持久,可謂盡興之極。”


    曹爽一看,眼睛頓時一亮:“哦,可是五石散耶?”


    此時魏國權貴與世家,多流行五石散。


    台中三狗,但設酒宴,多有服之。


    其中以何晏最為上癮,無五石散不歡。


    故曹爽亦是知之,看到鄧颺拿出粉末,隻道又是五石散。


    哪知鄧颺卻是神秘一笑:


    “非也非也,若論散燥,此物不如五石散,但若論起……”


    說著,他看了場中跳舞的女了一眼,“此物可比比五石散盡興多了。”


    曹爽半信半疑,隻道是鄧颺又找到了什麽新鮮玩意,當下便依言和酒飲下。


    也不知怎麽的,喝下去不久,他隻覺得腹間就猛然升起一股熱流!


    再舉目看向那領舞宮人的模樣,竟是如同天上仙子下凡來。


    再想起這可是服侍過先帝的宮人,曹爽就熱血沸騰。


    好不容易一曲舞畢,曹爽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宮人退下去,目光猶如粘在她身上,一刻也不願意離開。


    鄧颺湊到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麽,曹爽大喜:“好好好!”


    當下迫不及待地起身:“吾醉矣,今晚就要在玄茂府上叨擾了。”


    此時不過是剛到酉時,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曹爽就心如火焚地說出這種話來。


    鄧颺卻是無比識趣:“颺之榮幸是也。”


    言畢,便領著曹爽來到客房前,鄧颺站在門口,微微躬身示意。


    曹爽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推門而入,才剛踏入屋內,一陣幽香就撲鼻而來。


    但見屋內煙霧繚繞,朦朧間,曹爽覺得自己飄飄乎如入仙境。


    榻上女子,正如傳說中的仙子,含羞垂首,等待自己的到來。


    ……


    聽到裏頭先是傳來男人的低吼聲,然後又是女子的低呼聲。


    鄧颺滿意一笑,轉身悄悄離開。


    走過回廊,他站住了身子,伸手向後麵招了招。


    一個俊美的郎君如同幽靈般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長史?”


    鄧颺沒有轉身,背著手,語氣淡淡:“你送上來的東西,很不錯。”


    俊美郎君深深地躬身:“多謝長史誇獎。”


    “若是今晚大將軍能盡興,長公主所欲之事,吾自會幫忙。”


    俊美郎君連連拜謝:“多謝長史,多謝長史!”


    鄧颺沉吟一會,這才說道:


    “那兩樣東西,你手裏還有多少?”


    俊美郎君聞言,麵有難色地說道:


    “不敢瞞鄧長史,那兩樣東西,乃是我家公主重金從蜀人商隊求購而來。”


    “此時東西往來不便,關卡林立,根本沒有門路求購,故而小人獻給長史的,就已經是手頭上的全部了。”


    鄧颺聞言,不禁有些遺憾,咂了咂嘴:


    “糜郎君,你這麽說,讓我很為難啊!”


    “長公主既然派了你過來,那就是信得過你。所以你也當知道,那司馬懿乃是懷有狼子野心之輩。”


    “要不然,你家公主為何會讓你前來尋找門路,欲遷府來許昌?”


    這位俊美郎君不是別人,正是糜十一郎。


    隻見他連聲說道:“是是是,鄧長史說得對。”


    他有些誠惶誠恐地說道:


    “不如這樣,小人再派人回洛陽,看看公主手裏有沒有多餘的藥材?”


    “鄧長史請放心,若是公主當真能遷府來許昌,這兩樣藥材,公主府就是拚了命,也會幫鄧長史找來。”


    鄧颺這才滿意點頭:


    “如此甚好。我這也是有備無患,若是大將軍今天晚上滿意了,說不得以後還會索要藥材。”


    “隻有大將軍滿意了,你所求的事情,這才能有辦好的希望嘛!”


    “對對對,鄧長史說得對,我一定想辦法再給鄧長史多弄些藥材過來。”


    “行了,你下去吧。”


    “諾。”


    糜十一郎又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這一次他受清河公主之托,前來許昌尋找門路,隻求能讓陛下下旨,允許長公主府遷至許昌。


    身上所帶的金銀珠寶如同流水般撒了出去,這才能見到“台中三狗”中的鄧颺一麵。


    若不是自己早做足了功課,知道鄧颺其人好色如命,所準備的禮物,正對準了他的心思,恐怕連這一麵都見不上。


    隻是這鄧颺做事,卻是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粗鄙。


    自己拿官位換他人妻妾,居然還光明正大地給曹爽找女人。


    甚至連自己這個外人都沒有回避。


    隻是他卻是不知,鄧颺所為,未必不是故意讓人看了去。


    糜十一郎從鄧府的偏門出來,正低頭思索著許昌的局勢,以及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正待舉步上馬車,忽然眼角的餘光發現鄧府大門大開,有下人提著燈籠迎接出來。


    忽明忽暗的燈光中,他看到有一隊甲士正護送著一人進入鄧府。


    這個發現,讓糜十一郎腳步立刻一頓!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鄧府大門方向,眼中閃爍著些許的不可置信。


    待鄧府大門關上,糜十一郎這才有些懊悔:


    若是能遲走一刻,說不得還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隻是此時已是出了府外,再加上已快要到宵禁時間,再進入府裏已不可能。


    糜十一郎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經重新關上的鄧府大門,終於邁步上了馬車。


    鄧府內。


    在確定大將軍今晚會盡興之後,鄧颺又拿出一包藥,給自己和酒服下。


    哪知他剛站起來想去後院時,就下人小跑進來:


    “稟主人,外頭有人說有要事見大將軍。”


    “這個時候見大將軍?”


    鄧颺強行壓下自己的燥熱,看了看天色。


    就算是平日上值的時候,這個時候也早該下值,有什麽事不能等日後再說?


    “誰要見大將軍?”


    “說是從蜀虜那裏逃過來的,有要事想要見大將軍。”


    “蜀虜逃人?”


    原本還擔心有什麽要事的鄧颺,心頭一鬆,大喇喇地說道:


    “他算什麽東西?他說想見大將軍,大將軍就一定要見他?”


    揮了揮手,鄧颺不耐煩地說道:


    “隨便讓人把他安排下去,問問他有什麽事,明日我再決定要不要告訴大將軍。”


    “還有,今晚不得再打擾吾與大將軍!”


    蜀虜這個時候,還在想法子打上黨呢。


    關中一戰,蜀虜也是耗盡了國力,哪有餘力東進?


    要不然,大半年前它不挾勝東進,非要等現在大魏各個關中城池都做好了準備,才開始東進?


    再說了,葛賊半年前才暴斃,如何安撫境內臣民,才是蜀虜眼下最緊要的事。


    它發了瘋會在這個時候東犯?


    隻要蜀虜不東犯,那就沒有什麽大事。


    再說了,就算是蜀虜發了瘋東犯,最有可能的,也是兵出潼關,那不是司馬懿的事嗎?


    關許昌什麽事?


    武關要是有動靜,荊州方麵早就送消息過來了,還用等蜀虜逃人來說?


    鄧颺好色歸好色,但身為大將軍長史,該了解的事情,他還是要了解一下的。


    此時的他,欲火已經快要燒掉了腦子,哪有空想其他?


    當下腳下生風,急不可耐地去了後院不提。


    “楊先生,鄧長史說了,大將軍已經睡下來,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被甲士護送過來的楊儀,聽到這個話,當下臉色就是一變。


    “大將軍沒空?”


    我在蜀虜那裏,好歹是丞相長史,辛辛苦苦前來投奔大魏,你跟我說大將軍沒空?!


    楊儀隻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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