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過後,貓冬就算是正式結束,春耕開始。


    平城縣侯久有戰功,天子在長安附近賞了五十頃地。


    雖然是五十頃至少有一半是上好的水澆地,對於後世來說,可能不少。


    但對於這個時代來說,對於馮都護的身份來說,這是一個偏少的數字。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當年先帝入主蜀地,錦城附近的田產,多是世家豪右所有。


    所以朝廷沒有太多的田產賜給功臣,隻好多賞金銀錢糧布帛。


    丞相去世後,隻留下十五頃地。


    同時也有意無意給後人留下了一個傳統:


    天子賞賜臣子,多賞金銀錢糧布帛,少賜田產。


    雖然去年在長安大封賞的時候,天子把丞相府上的田產加到了一百頃。


    但這個數字,仍然隻能算是正常。


    魏國的寵臣何宴,在不到三年的時間裏,就給自己斂了兩百多頃田產。


    作為季漢後無來者的丞相——至少在天子眼裏,是這樣的——僅僅是得到了一份正常數目的田產封賞。


    馮都護作為後來者,自然不敢超過丞相。


    所以隻好折個半,要了個五十頃。


    馮都護從這五十頃的地裏,特意挑了灞橋邊上的三十畝地,準備讓人種上棉花。


    立春時節不是種棉花的時候,得再等一個多月。


    不過現在已經可以整理田地做準備工作了。


    “兄長,怎的不多種一些?”


    今日沒有上值,跟著馮都護跑到灞橋邊上踏青的趙中監軍,看著正在整理田地的農人,不由地好奇問了一句。


    要說那棉花,確實是個好東西。


    四五年前,兄長主政涼州的時候,花嫂從南邊帶回來了一些種子。


    兄長讓人在涼州試種,這幾年興漢會的內部,幾位兄弟家裏都多了一些棉被,冬日裏蓋著可舒服了。


    軍中現在還有一些棉紗,聽說也是棉花做成的,用來給受傷的將士止血包裹之類,效果也非常好。


    在趙廣看來,這等好東西,就應該早早推廣才是。


    可是兄長也不知怎麽想的,從來沒有在官麵上提過這個事。


    就算是涼州那邊,也僅僅是興漢會的農場裏種有,別的地方根本看不到。


    原本趙廣以為兄長這是給會裏的兄弟尋財路呢,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三十畝?


    夠做甚?


    趙廣有些遺憾地說道:


    “兄長,這可是一項大財源,怎麽就給了並州河東那些大族?留給我們自家兄弟幹不好麽?”


    “你懂個屁啊!”


    趙廣就算是升到了征南將軍,在別人麵前或許能夠耍威風,但在馮都護麵前,仍是一個小弟弟,說罵就罵。


    “會裏現在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雁門和九原那裏挖煤挖鐵,哪還顧得上這個?”


    賣煤賣鐵可不比種棉花來錢容易?


    九原也好,雁門邊塞也罷,那裏的冬日本就寒冷,再加上小冰河的氣候加持,當地駐軍冬日裏不知要消耗多少煤。


    畢竟你總不能讓駐軍學胡人,一年到頭去撿幹糞燒幹糞取暖吧?


    更重要的是,冶鐵這種事情,先期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


    種棉花,什麽時候打下東邊還不知道呢。


    誰能等得及?


    “我們也可以在關中涼州那邊種啊!”


    趙廣有些不服氣地說道,“兄弟們在關中的地雖然不算太多,但種個幾萬十萬畝,想來還是可以的。”


    “涼州就更不用說了……”


    話未說完,就被馮都護粗暴打斷了:“所以我說,你懂個屁!”


    “若這玩意當真能隨意種,你道我這幾年為什麽不推廣?”


    馮都護鄙夷地看了一眼這個家夥,指了指眼前的三十畝地:


    “棉花確實是個好東西,但想要種好它,那可不容易。”


    “莫說是關中,就在涼州,至少在隴右,我都不會讓人種它。”


    “就算是以後的關東那邊,也不是誰想種就種,想要種的話,須得像開工坊一樣,需要事先掏錢掏糧買資格。”


    趙廣一聽,就是一怔:


    “兄長,這是為何?既然是好東西,既能代麻又能替絮,為何又不讓多種?”


    “因為它不好種,費水,費肥,費人,一般人可種不起它。”


    這個時候的棉花,品質不算太好,產量不高,又沒有太好的防蟲能力。


    這都是涼州的興漢會農場試種之後,馮都護對比後世得出的結論。


    特別是這玩意,還會擠占農田。


    若非大漢現在的糧食產量有了跨越式的提高,特別是拿下關中後,坐擁兩個天府之國,導致有糧賤傷農之憂。


    馮都護恐怕還要把棉花之事再壓上幾年,甚至十幾數十年也說不定。


    但不管怎麽樣,蜀地和關中,再加上隴右,這三個大漢的主要產糧地,絕不允許出現大量種棉花的情況。


    大不了讓涼州搞一搞。


    不過涼州本地豪族有了羊毛紡織業,發展棉花紡織業的動力自然就不足。


    當然,如果關中乃至關東有人想要去涼州發展棉紡織業,朝廷很歡迎,就當是充實邊疆了。


    因為涼州越安定,關中西邊的屏障隴右就越穩定。


    至於關東那邊有人想要種棉花……馮都護管他們去死!


    讓他們先嚐些甜頭,到時候再看他怎麽幹死這些關東世家大族。


    就如用羊毛織毛料一樣,看起來胡人也能沾光,但馮都護的真正目的,可不是為了胡人著想。


    雖然答應了教並州河東那些世家學會種棉花,但馮都護可沒說教他們如何利用棉花。


    他們拿棉花織布的話無所謂。


    但想要再進一步給棉花附加價值,那就得先問問興漢會了。


    而且就算光是織布,效率能比得過興漢會?


    再簡陋的聯合工坊,那也比零星的家庭作坊強得多。


    到時候要是有人想反悔也無所謂,反正買種棉資格時所掏的錢糧是不會退的。


    要不你們去九原那裏開荒種地?


    那裏可以給你們雙倍田產,隨意圈地,再贈一座工坊資格。


    再說了,就算是賣棉花,又不是說不讓你們賺錢,隻要乖乖配合朝廷,按定下的價錢賣棉花,不要哄抬物價。


    真當交易所的定價權是白來的?


    一切大宗物資或者戰略物資,以後都要以交易所定下的價格來作基準。


    糧食,毛料,紅糖,絲綢,牲畜,鹽,鐵……


    以後棉花也不能例外。


    想要挑戰交易所的定價權,就要先幹翻興漢會和朝廷的府庫儲備。


    就目前看來,魏吳兩國就算是舉全國之力,也看不到有挑戰成功的希望。


    不說大漢全疆域,但至少在大漢的統治核心區,官府必須要有這個控製力。


    當然,這是一個久遠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大漢還要繼續加強官道的鋪設。


    至少也要像前漢那樣,能把官道驛亭一路鋪到西域去。


    這個目標很長遠,需要十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時間去達成。


    但馮都護有這個信心。


    畢竟以前開山鋪路隻能是慢慢鑿。


    現在可不一樣了。


    隻要統一了天下,開山鋪路雖然仍是要鑿,但鑿的是炮眼。


    這些宏圖大誌,馮都護自然不可能跟趙廣全盤托出。


    他隻是說道:


    “若是會裏有人真想要種棉花,可以盡管提出來,涼州那邊,多的是地,會裏可以提供棉種。”


    現在涼州那邊,隻嫌胡人太多,漢人太少,隻嫌地太多,人太少。


    要是有人願意去做貢獻,馮都護歡迎至極。


    趙廣摸摸腦袋,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


    “小弟也就是隨口說說,兄長既然早有打算,想必自是大有道理,小弟隻管跟著兄長走就行。”


    “當年兄長沒有多少權柄,尚能領兄弟發家,現在兄長乃大漢百官之首,會裏誰敢質疑兄長的眼光?”


    敢違背規矩的人,早在前年和去年的大清洗裏死得差不多了。


    馮都護“嘖”了一聲。


    這話說得,就好像自己是個大獨裁者似的。


    有心想要解釋,可是想想,跟這個家夥有什麽解釋的?


    以他的智商,就算是說了他也聽不懂。


    說不得,反而會越描越黑。


    兩兄弟正說著話,但見田裏有一婦人向著兩人走過來。


    婦人來到兩人麵前,對著馮都屈膝行禮:“見過君侯。”


    馮都護頷首示意:“起。”


    “謝君侯。”


    “李許氏,這塊地如何?可適合種棉花?”


    婦人正是嫁給李慕之弟李同的許家三娘子。


    這些年來,她一直是興漢會的種植專家。


    興漢會這些年來,從來沒有為糧食發過愁,李許氏功不可沒。


    她的丈夫李同,則是興漢會的養殖專家,可謂是夫唱婦隨。


    涼州那邊,興漢會名下的農場棉花種植試驗,這幾年來就是由李許氏負責。


    此時的李許氏聽到馮都護問道,點頭答道:


    “回君侯,可以。”


    隻是她猶豫了一下,又提醒道:


    “不過,關中的地雖肥沃,但棉花所需水肥甚多。這塊地在渭水邊上,雖不缺水,但種之前,最好要施足底肥。”


    “有花蕾,以及開花前後,至少各要施一次肥。否則,肥力不足,棉株就會矮小,棉花產量不足。”


    馮都護點頭:


    “三十畝地的肥料而已,你不用擔心。這個事情,你須得辦好了,能種多好,就種多好。”


    得了馮都護的保證,李許氏這才放心:“妾明白。”


    馮都護把目光看向那塊地,嘴角微微一翹。


    他為什麽要棉花示範田放在這裏?


    因為凡自西東兩方而入出嶢、潼兩關者,路必由之。


    也就是說,無論是從東麵來長安,還是離開長安去東方,都要經過灞橋。


    既然你是從東而來,自然不能錯過美白如雪的棉花不是?


    一旁的趙廣聽了,有些咋舌:


    “這棉花還需要施這般多的肥?”


    當年兄長在錦城那邊改進耕種方式,其中一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多施肥。


    這樣的話,可以連耕兩三年再休耕一年。


    而別人,則是須得年年輪耕休耕。


    就是這樣,兄長所種的地,還是要比別人多收兩三成。


    所以趙廣就是再不懂種地,也知道棉花對肥料的要求,已經算是高得離譜。


    李許氏語氣嚴肅地說道:


    “沒錯。所以我一向建議君侯,除非能保證大漢糧食足夠,否則最好不要大規模種植棉花。”


    “就算是要種植,也要限製種植區域,不能放開讓民間隨意種植。”


    搶地還是小事,關鍵是搶肥。


    種植莊稼的地裏,沒有足夠的肥料,糧食就會減產。


    有了肥料,田地能連續耕種三年。


    沒了肥料,田地就隻能輪耕,種一年休一年。


    這減產可不是一點半點,減個三四成那就是最基本的。


    甚至以大漢現在的糧食產量,減個五成都有可能。


    馮都護笑道:


    “你放心,農桑乃立國之本,糧足則民安,吾又豈會不明白這一點?”


    他又看了一眼田地,略有歎息道:


    “所以說,我們還是要大力發展推廣家禽家畜養殖,若是大漢家家戶戶都能有一頭牛,說不得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地用肥。”


    雞鴨鵝等家禽的糞便,不能直接使用,但可以通過漚肥,成為熟肥。


    但家禽終究是個頭太小。


    牛就不一樣了。


    前世小時候,牛除了是家裏的勞動主力,同時還是積累家肥的主力。


    村裏的泥路,牛隨地拉下的糞便,都會有人隨地撿走。


    村裏的老人,有時手頭沒有趁手的工具,甚至會用土塊把牛糞圍成一圈,表示這個牛糞有主了。


    聽到馮都護的話,趙廣還沒有什麽感覺,但李許氏的目光卻是有些崇拜:


    “君侯其實已經為天下百姓做得很多了。”


    “現在大漢有不少牧場,可以為百姓租賃牛馬,而且隻要願意努力耕種,家裏有一頭牛不是做不到。”


    這些年來,興漢會與官府合作,由官府作保,再由興漢會名下的牛馬場出租牛馬。


    願意租牛馬的人家,雖說需要繳納額外的糧食給興漢會和官府。


    但或三年,或五年,隻要期間生下小牛小馬,就可以算是自己家。


    等小牛小馬長大,家裏可不就平白多了一頭大型牲畜?


    說白了,就是用糧食分期買小牛小馬。


    可以說,大漢這些年的糧食增產,這一項政策貢獻不小。


    馮都護卻是想得更多,略有歎息:


    “要是有鳥糞石就好了,那玩意比我們現在用的家肥強多了,一麻袋鳥糞石,恐怕就能抵得上一牛車家肥。”


    李許氏一聽,眼睛頓時一亮:


    “世間竟然還有這等奇物?敢問君侯,這鳥糞石又產於何處?”


    “遠嘍!”馮都護也就是隨口一說,“若是從交州出海,東南邊的島嶼上,估計應該會有不少。”


    可惜,交州不在大漢手裏。


    “啊?這樣啊?居然是在海外?”


    李許氏聞言,頓時麵現失望之色:


    “這等奇物,大漢竟是沒有?”


    馮都護看到她這副模樣,有些於心不忍,安慰道: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比如說在深山的山洞裏,有蝙蝠群居之處,說不得就有這個東西。”


    “不過數量終是太少,比不過海島上。”


    鳥糞石是一種鳥獸積糞,山洞裏因為有蝙蝠居住,其糞便和屍體混合在地上,常年累月下來,也會形成一些鳥糞石。


    不過主要產地,還是要看海島。


    馮都護為什麽知道這個?


    因為地理課本就講有啊。


    特別是那個建立在鳥糞上的瑙魯小國,啥也不用幹,光挖鳥糞就能賣大錢,真入他阿母幸福啊!


    馮都護的專業,正是與地理有關的某類土木專業,自然是最清楚不過。


    後來聽說那個小國家,最後把鳥糞挖光了。


    連在土澳蓋起的瑙魯大廈,因為經營不善,最後也賣掉了。


    舉國遷移澳洲的夢想破滅,國民收入也大不如以前。


    這個消息還讓從高中就耿耿於懷的馮都護高興了一陣。


    媽的讓你們不勞而獲,傻bi了吧?


    想起前世之事,馮都護不禁有些唏噓。


    別人是恍如隔世,我卻是真的隔了一世啊!


    而李許氏,則是低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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