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早年的時候,孫權讓陸遜鎮守武昌,包括豫章郡以西的一半國土,都交到陸遜手裏。


    甚至還把自己的印章給陸遜留了一個,讓他可以代自己行事。


    而孫權從建業發往蜀地的信件,也往往先讓陸遜過目,看看有何不妥。


    可以說,在與吳國太子同守武昌的這段時間,陸遜達到了孫權信任的頂峰,同時也是權勢的頂峰。


    但在太子孫登去了建業後,這種情況就急轉而下。


    或許是太子不在武昌,所以孫權對陸遜有些不放心。


    也或許是呂壹的饞言真的有用。


    反正根據大漢從各個渠道所收集的情報上看,這些年來,雖然孫權在表麵上沒有明顯的表示。


    也不知道有沒有收回自己留在陸遜那裏的印章。


    但種種跡象表明,孫權確實已經對陸遜漸失信任。


    已經布局東吳有十餘載的馮都護,自然是是知道到這一點。


    所以,如果陸遜敢私自派出密使,就相當於是把生死把柄送到大漢手上。


    以陸遜的為人,當不會做出這等事情才對。


    馮都護在一瞬間,就已經閃過無數念頭,他開口問道:


    “敢問皇後,這吳國密使,是何人派出?又是為了何事?”


    皇後略有古怪地看了一眼馮都護:


    “吳國密使,自然是孫權派出。”


    “那怎麽會是從荊州出發?”


    “此吳國之事,未敢輕言,此所以吾前來見中都護爾。”


    皇後搖頭,同時拿出一封信:


    “至於所為何事,中都護不若先看完這封信,吾再與中都護細說。”


    馮都護更奇怪了,他從皇後手裏接過信一看,嘴裏不禁發出“咦”地一聲:


    “陸遜怎麽會給我來信?”


    此話一出,左右夫人皆是下意識地轉目看來。


    馮都護一邊抽出信紙,一邊在心裏滴咕:


    莫不成當真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讓曆史出了這麽大的偏差,導致陸遜想要做大漢忠臣?


    這信的開頭,極為客氣:“大漢右驃騎將軍,馮中都護勳鑒”。


    “中都護文傳天下,武震華夏,世無不聞,名何巍巍!遜雖處東南之隅,亦如雷貫耳,心久仰之。”


    “中都護甫一出山,便計定南蠻,初出祁山,就大破張郃……”


    信中開頭,言辭卑謙,接著便是曆數馮都護這些年所取得的功業,極盡讚美之語。


    雖然明知這是陸遜的刻意討好,但馮都護臉皮有些發熱的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心裏確實有些飄飄然。


    畢竟陸遜所說的這些,可都算是事實。


    更重要的,這可是陸遜。


    三國時期的書生名將陸遜。


    看完信以後,馮都護抬起頭,嘴角已經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他看向皇後:


    “皇後可知,陸遜在信中說了什麽?”


    “這是吳國上大將軍親自寫給我大漢右驃騎將軍的信,吾豈敢私自觀之?”


    馮都護把信示給皇後與左右夫人,笑曰:


    “陸遜年紀亦有六十了吧?這信中言辭,也太過自貶身價了。”


    “沒有六十,但也差不多了。”


    皇後看完,臉上亦是露出驚訝之色,然後似是想到了什麽,笑著搖了搖頭:


    “陸遜此舉,雖說是有些自貶,但以中都護的身份,未必當不起這些言語。”


    倒是左夫人,看完信後,臉上卻是有些冷峻:


    “陸遜這個信,倒是讓妾想起了一事。”


    右夫人接口道:“可是當年荊州之事?”


    左夫人眼中冷光一閃,沒有言語。


    但她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當年陸遜與呂蒙合謀荊州,呂蒙裝病,陸遜則是寫信麻痹關老君侯,其言極盡謙卑。


    關老君侯最終中計,以為陸遜不足慮,把防備東吳的後方兵力調去了襄樊前線。


    後麵的事情,世所周知,不須多言。


    “現在誰不知陸遜乃是吳國最知兵勢之人,他此番寫這個信,依吾看來,怕是要帶了幾分真心。”


    皇後卻是不同意左夫人之言,臉上帶著澹澹的笑容:


    “依我看,他此舉,更像是以己度人,生怕大漢像他們吳國那般,想要趁著吳魏相爭,背棄盟約,從中取利。”


    聽到這個話,馮都護不禁瞄了一眼皇後。


    你不是嗎?


    這一次相約與吳國一齊出兵,共伐魏賊。


    前麵又是讓魏延在河東大規模調兵遣將,臨近約定時間了,又是調動禁軍進入河東。


    動靜鬧得那個大,讓馮都護這等領兵多年的老將,都以為這是皇家鐵了心讓魏延來個微操。


    誰料到開打這麽久了,魏延竟是領著大軍在高都關口下安寨紮營,每天隻讓工程營往山上扔石頭。


    關口上的魏軍有多少傷亡馮都護不知道,但漢軍的傷亡,基本也就不足百人。


    說傷亡也不對,應該是隻傷不亡。


    大半是因為各種原因自己弄的跌打傷之類,還有就是禁軍在河東跑馬不小心從馬上掉落的。至於另一小半,則是軍中有人生了病。


    所以說,這不是明擺著磨洋工坑人家孫十萬?


    不過天道好輪回,孫吳現在的處境,完全是咎由自取,似看蒼天饒過誰?


    這些話,馮都護自然不敢當著皇後的麵說出來。


    畢竟這個事情吧,皇家未必沒有別的意圖在裏麵。


    反正不好說。


    馮都護摸了摸下巴:


    “所以說,陸遜派出密使,其意實是想要催促我們加大出兵力度?”


    右夫人若有所思地點頭:“應該有這個意思……”


    左夫人卻是冷哼一聲:


    “憑這麽一封信,就想讓大漢左右驃騎兩位將軍一齊出動?這陸遜好大的麵子!”


    陸遜來信,可不是僅僅是為了讚美馮中都護,而是還提了一個要求:


    請求馮中都護領兵出武關,威逼宛城。


    知道陸遜算是關家的仇人之一,皇後倒也沒有不介意左夫人有些激烈的言語。


    她隻是看向馮中都護:


    “我打算答應陸遜的請求,請中都護領軍前往武關一行。”


    右夫人有些不明所以:“為什麽?”


    馮都護沒有開口,他有些意外看了一眼皇後。


    左夫人大皺眉頭。


    右夫人看著皇後,似乎在等皇後的解釋。


    “因為吳國密使還帶來了孫權的信,在信裏他答應了一件事情。”


    看著屋裏的幾個人,皇後緩緩地說道:


    “孫權打算把幽州之地,劃給大漢,隻求中都護能領軍出武關。”


    “嘶!”


    馮都護瞪大了眼。


    “此話當真?”


    “這等大事,豈敢妄言?”


    當年漢吳約定平分天下,雍、涼、並、冀、兗歸於大漢。


    而並冀同屬河北之地的幽州,吳國則是一定要拿在手裏。


    此時聽到皇後之言,右夫人喃喃地說道:


    “如此說來,阿郎領軍走武關一趟,就值一個州?吳國圖個什麽?”


    皇後吐出一口氣,點頭道:


    “對啊,吳人所圖,吾與陛下昨夜商量了一夜,這才略有眉目,但仍不敢確定,所以這才是我今日過來,想要與中都護商量的事情。”


    屋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是啊,陸遜這麽放低身段,吳人做出這麽大的讓步,必然是有所圖謀,而且肯定是圖謀甚大。


    馮都護隻覺得這個事情裏有哪裏不對,但一時間又想不出來:


    “皇後請試言之。”


    “以中都護之威名,若是在這個時候,領軍出武關,想必宛城的魏賊……”


    “襄陽!”皇後的話還沒有說完,最具有軍事天賦的左夫人就驚呼出聲,“陸遜這是打算拿下襄陽!”


    皇後用力地一拍桉幾,轉頭看向左夫人。


    目光裏,竟是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語氣裏帶著讚賞:


    “沒錯!吾亦是這麽想的,陸遜此舉,必然是想要用借用中都護的威名,調動宛城的魏軍。”


    “如此一來,魏賊就不得不削弱襄陽的防守,到時他自可伺機襲取襄陽。”


    陸遜一直不露頭,若是馮都護親自領軍出武關,宛城的魏賊必然是要重西而輕南。


    再加上南邊柤中戰事未停,吸引了荊州魏軍的大部分注意力。


    更別說還有東南邊的孫權親領大軍北上。


    在這種情況下,陸遜出其不意地領兵襲取襄陽,確實有極大的概率能把襄陽拿到手裏。


    “隻能說是不愧是陸遜嗎?”


    馮都護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忍不住地露出震驚之色。


    雖然不知道東南的江淮一帶戰事如何,但馮都護憑直覺,恐怕襄陽才是吳國這一戰的最終目的。


    “如此說來,吳國這一次,竟是以整個東南江淮戰事作為羊攻?”


    好大的手筆!


    “拿一州換一城?”


    好大的氣魄!


    推算出了吳人的打算,皇後反而是看得開一些:


    “事到如今,以天下之勢,就算吳人不想換,怕也是由不得他們了。”


    兩國定盟時,吳國的國力看起來要比大漢還要強一些。


    所以按那時的情況來說,若是漢國能北伐成功,吳國沒道理不成功。


    漢國若是能還於舊都,取得關中,那麽正常情況下,吳國自當也能飲馬大河邊上。


    若是漢國進一步取了河北,那麽吳國想必也已經把中原全部囊括其中。


    到時候以兗州換幽州,沒什麽不對。


    隻是誰又能料到,天下會成今日之勢?


    漢國已經準備攻取河北了,吳國仍是未有絲毫寸進。


    到時候拿什麽去換幽州?


    空口白牙說這是當初約定好的?


    就算漢國再怎麽守信用,吳國也得有能力派人去接收才行。


    “說得倒也是,說不得,這是吳國最後一博罷了。”


    “他們的打算,想來就是以後就算不能進軍中原,也能據江而守,故而這襄陽,他們誌在必得。”


    大漢見識最廣,同時也是最頂尖的三個女子聚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就推算出了吳國可能存在的打算。


    雖然不能確定完全正確,但至少大方向應當是大差不差。


    最後皇後看向馮都護:


    “所以中都護以為,要不要帶兵去武關走一趟?”


    馮都護沒有立刻回答,隻是說道:


    “皇後且容臣想一想。”


    事關漢魏吳三國將來的局勢變化,確實是有仔細衡量一番。


    “總覺得吳國是要占了大漢的便宜。”


    左夫人有些意不平,“他們讓出一個本來就拿不到的幽州,卻讓大漢出人出力,幫他們拿到襄陽重地。”


    “話倒是不能這麽說,”皇後不太同意地搖搖頭,“大義名分,還是很重要的。”


    “我們答應了把幽州分給吳國,當時可是祭之皇天後地,廣告天下的。”


    大漢走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占了最大的主動權。


    隻需要按部就班地堂堂正正走下去,就足矣。


    沒有必要學吳人,平白擔上背信棄義之名,讓世人詬之。


    “而且襄陽之地,我們也不好拿。”


    武關與襄陽之間,終究還是隔了一個宛城。


    若是以後大漢出兵,奪取宛城,那麽吳人必然也會趁機取下襄陽。


    馮都護終是歎息一聲:


    “但若是如此,讓吳人取了襄陽,那麽大漢以後隻怕就不能走宛城取許昌了。”


    畢竟宛城可是處於平原之地,無險可守。


    若不然,曹操也不至於在認定關老君侯要攻克襄樊之後,要被嚇得幾欲遷都。


    以後大漢要是想經宛城攻許昌,就相當於把大軍後側再一次暴露在吳軍麵前。


    誰知道到那個時候,吳人會不會忍不住再來一次背刺?


    “欲取宛城,則得同時控製襄陽,襄陽不守,宛城亦難安。”


    皇後聽到馮都護有欲從武關攻取許昌之意,眼中一亮,但很快也跟著歎息:


    “世間豈有魚與熊掌兼得之事?”


    馮都護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左右夫人。


    誰說沒有?


    我不就是兼得了?


    “這麽說來,吳人之謀,未必不是故意如此,逼得我們少了一條滅魏之路。”


    右夫人不太懂軍事,但懂人心。


    她略一思索,便又猜出了吳國一定要奪取襄陽的另一個可能潛在的意圖。


    不能走南邊,那就隻能走北邊。


    這麽一來,不但留給吳國的時間就更多了,而且選擇也更多了。


    控死了大漢從南邊滅亡魏國的道路,而若是大漢取了河北,從北渡河南下的時候,吳國說不得還能趁機從南邊占些便宜。


    “說得倒也有理。”皇後點了點頭,“這倒是我沒有想到的。”


    她看向馮都護:


    “吳國密使一直在等消息,時間不多,中都護還是要及早下決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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