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刺史毌丘儉,早年在曹叡隻是平原侯,仍不太受曹丕待見的時候,就已經是曹叡的文學掾,曹叡結下深厚情誼。


    正是因為這一點,在曹叡登基後,毌丘儉深得魏帝信任,仕途極為順利,一路平步青雲。


    曆任尚書郎、羽林監、洛陽典農中郎將等要職,然後又出任荊州刺史。


    甚至在沒有任何軍事履曆的情況下,後麵更是升遷為征南將軍,同時都督荊州諸軍事。


    這些年來,毌丘儉一直鎮守荊州,沒有挪動過位置。


    因為季漢在西線的巨大壓力,原曆史上早幾年就會征遼的魏國,非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遼東公孫家在魏吳之間蹦迪。


    現在甚至連鄰近遼東的幽州都在拚命收縮兵力。


    而原曆史上因征遼而真正起勢的毌丘儉,此時仍不過是個沒有太多軍功的刺史。


    即使是在原曆史上,毌丘儉第一次單獨領兵征遼,也是失敗的。


    所以當他得知凶名赫赫的馮賊親自領軍往草橋關而來,不敢有絲毫的猶豫:


    “來人!”


    “將軍?”


    “立刻備馬,我要回宛城。”


    “還有,立刻傳令給宛城,讓將士們整軍,隨時前往草橋關。”


    漢吳同盟,欲圖大魏,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如今吳人舉國攻魏,大江北岸,盡是吳兵。


    而漢國呢?


    卻是雷聲大雨點小。


    讓人很難相信一直以來逼得大魏連連敗退的漢國,會放過這個機會。


    此時得到馮賊的確切消息,毌丘儉終於不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可能馮賊很難對付,但至少可以有個心理準備。


    若是如果連馮賊都不知道在哪裏,打算要做什麽,會從哪裏突然冒出來,隻會更加讓人心驚膽戰。


    馮賊領軍,一向神出鬼沒,飄忽不定,極為狡詐。


    偏偏此人又是漢國的賊將之首,凶悍無比。


    關中一戰,這個印象在魏國上下,達到了頂峰,簡直就是刻骨銘心。


    在軍事上既沒有大戰役經驗,更沒有什麽名聲的毌丘儉,一聽到馮賊到來,自然是要萬分小心。


    “可是將軍,柤中那邊怎麽辦?吳寇怕是不願意輕易退兵。”


    左右一聽將軍要離開襄陽,前去草橋關,不由地有些擔憂提醒道。


    毌丘儉能猜想到季漢會趁機從武關出兵,又豈會不對這種情況有所準備?


    但見他冷笑一聲說道:


    “吳寇北犯這些時日以來,聲勢雖浩,然以吾觀之,恐未盡其力也。”


    荊州的吳寇大概有多少兵力,這麽多年下來,毌丘儉自然是能做心中有數。


    “故而他們想等的,恐怕就是這一刻吧。”


    這是個計策,一個半陽謀的計策。


    這也是為什麽無論柤中戰事如何緊急,毌丘儉都沒有調動宛城全部兵馬渡過漢水的主要原因。


    他本人甚至一直坐守襄陽,根本沒有領軍前往柤中。


    萬一在柤中被吳寇大軍纏住,馮賊此時冒出頭來,則草橋關危矣!


    沒了草橋關,宛城就再無險可守。


    南陽皆是平地,到時候關中的漢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此誠宛城不可承受之重。


    “諸葛瑾名為吳寇大將軍,然實則不過是一介書生,空有名聲罷了。”


    “此人為文吏尚可,若入軍中,最多不過參軍,安能獨領大軍?兼之現在年老,已是垂死之輩,何足為懼?”


    諸葛瑾自出仕於吳寇時算起,細數其功,多是從他人出征,沾他人之功。


    而單獨領軍,從未有一勝,屢為大魏所敗,此可謂不知兵是也。


    這就是為什麽毌丘儉明知吳軍尚未出全力,但麵對吳國大將軍諸葛瑾所領的大軍,根本沒有太過擔心的原因。


    “然則馮賊與諸葛瑾正好相反,此賊自犯我大魏以來,未有一敗,實是大魏之大敵。”


    “故而馮賊領軍來犯,吾不至草橋關,如何能放心?柤中戰事,隻要令諸將緊守城池,想來無憂。”


    想想早些年,大魏將士在襄陽和南郡之間,可謂來去自如。


    南邊的諸葛瑾能能奈大魏將士何?


    而如今,大魏在荊州兵力竟是些左支右絀,勉強應付南邊而來的吳寇。


    饒是毌丘儉是曹叡一手提拔上來的,乃是魏國死忠,都不禁有些心有戚戚,隻道天命不可測。


    若非西邊的漢國,大魏何至於此?


    左右看到毌丘儉心意已決,於是又建議了一句:


    “吳人來犯,將軍遊刃有餘,故而不用向朝廷求援。”


    “如今馮賊來犯,將軍如臨大敵,荊州背腹受敵,將軍不向朝廷求援,更待何時?”


    “許昌啊……”提起這個,一直胸有成竹的毌丘儉竟是有些沉默了。


    許昌那邊,確實還有一支禁軍。


    那是先帝東巡的時候,從洛陽帶過來的。


    後來江淮戰事緊急的時候,大司農趙儼臨危受命,被任命為驃騎將軍,還曾領禁軍南下支援。


    先帝駕崩後,這支禁軍就一直在許昌拱衛天子。


    毌丘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江淮那邊的戰事,遠比荊州要激烈得多。若是陛下抽調禁軍過來,萬一江淮出了事,那當如何?”


    當然,這隻是表麵的原因。


    更深層的重要原因,那就是許昌與洛陽之間,還是太近了。


    許昌的禁軍,還擔負著防備司馬懿的重任。


    現在馮賊出現在武關,荊州壓力驟增,而洛陽那邊,反而大大減輕。


    此消彼漲之下,許昌的禁軍,隻怕就更不能輕動。


    想到這裏,毌丘儉不禁就是咬牙:


    司馬懿身為三朝老臣,不思報國恩,反是擁兵以圖自立,此可謂為老賊而不為人子耶!


    隻是再怎麽罵司馬懿,如今也是無濟於事。


    毌丘儉早料到今日的情況,所以很快安排完他離開後的事宜,然後立刻渡過漢水北歸。


    回到宛城後,他又馬不停蹄地領著早就準備好的宛城將士,緊急向著草橋關增援而去。


    而這個時候,馮都護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春末夏初,本就是多雨季節。


    去年大旱,上天似乎要把雨水在今年補回來。


    雖說武關道上沒有遇到句扶所說的極端惡劣情況,但丹水暴漲,確實淹沒了不少路段。


    幸好有了句扶的提醒,提前派出孟琰作先鋒,再加上大漢軍中,還有一個特殊軍種:工程營。


    雖然馮都護此刻的手裏,並沒有完整建製的工程營。


    但就算是派出二十來個熟練骨幹和幾十個實習生,也能幫上不少忙。


    故而這一路雖然難行,行軍不快,但在五天之後,馮都護終是領軍出了群山,進入草橋關所在的山穀小盆地。


    提前兩日來到這裏的孟琰在山穀口迎接:


    “中都護!”


    馮都護點頭示意,走到水邊,先是蹭了幾下靴底,然後又輪流伸出腳浸入水裏,用力甩了幾下。


    這一路走過來,遇到了一場雨,道路泥濘,靴底靴麵全是泥,而且還是那種厚厚的粘泥。


    每隻靴子仿佛重了有數斤,不說舒不舒服,就是走在路上,每一步都覺得靴底要跟地麵粘在一起,提腳都要用力,行路極為不便。


    “對岸的魏賊有什麽動靜?”


    馮都護看到並沒有甩掉靴子上的那層厚泥,幹脆蹲下去,拿起一片薄薄的石頭,開始就著水鏟掉那些泥。


    “昨日末將派出的斥侯,看到有魏賊似乎有援軍已至。”


    孟琰對馮都護這副不拘小節的模樣,倒是沒有覺得是故意對自己無禮。


    早年他與馮都護在越巂共事,深知此人“巧言令色”之名,不是虛有其名。


    若是他對你客客氣氣,那才是不把你當成自己人。


    就如北伐隴右那次,那時說得多好聽,一臉地感謝自己幫忙尋找什麽毒草製作毒汁。


    小書亭


    哪知一轉身,就領軍偷偷向漢中而去,等自己反應過來,人家都快到錦城了!


    唉,算了,不提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馮都護不管正在有些胡思亂想的孟琰,他把靴子上的厚泥鏟幹淨,再次把腳伸到水裏衝幹淨。


    嗯,幹淨了,腳上覺得舒服了,心裏也覺得舒服了。


    然後馮都護這才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些許輕鬆的笑容:


    “哦?這麽說來,對麵魏賊的反應,倒是挺快的,守將是誰,查出來了嗎?”


    靴子進了水,一腳踩下去,咯吱咯吱作響,但總比之前感覺好多了。


    孟琰跟在後麵,連忙回答道:


    “還不能確定,不過末將看城頭的大旗,似乎是換上了一個‘毌’字,莫不成是魏賊的荊州守將毌丘儉?”


    “毌丘儉啊?”馮都護語氣頓了一頓,臉上有些古怪,“如果真的是他,那就怪不得了。”


    孟琰聞言,頓時就有些驚奇:


    “沒想到中都護還認識此人?”


    “認倒是不認識,僅曾聞其名。”


    雖然此時的毌丘儉還不算出名,但三國曆史上最大叛亂——淮南三叛——這等大事馮都護還是有些印象的。


    淮南三叛中,一叛中的王淩不戰而降,三叛中的諸葛誕一直被圍城。


    唯有二叛的毌丘儉能領軍北上,逼得司馬師調動了魏國的大半兵力前來圍剿。


    同時此戰也成就了文欽之子文鴦的勇將之名。


    “能入中都護之耳者,莫不成此人當真有過人之處?”


    馮都護澹然一笑:


    “就算他有過人之處又如何?難道還能擋天下洶洶之勢?”


    言畢,轉頭吩咐道:“來人,牽馬過來。”


    “孟將軍,且陪我前去觀察對岸如何?”


    “末將豈敢不從命?”


    安營紮寨這種事情,用不著馮都護親自看著,句扶還是能信得過的。


    在親衛的護衛下,馮都護與孟琰騎馬來到丹水西岸,遙看對岸的草橋關。


    此時原本架於兩岸邊上的木橋,早已被魏軍拆除,就連橋樁都被焚毀。


    再加上丹水漲水,水麵比平日要寬闊許多。


    咆孝的水流,從西麵的群山裏衝出,在這裏向南拐了一個近九十度的彎,直衝向南邊的群山。


    然後又被南邊的群山所阻,再次折而向東,形成了一個凹口。


    而草橋關,正好坐落在凹口裏麵,卡住關中與南陽的咽喉。


    看著馮都護駐馬水邊,久久不語,孟琰主動開口道:


    “中都護,依末將看來,草橋關雖不如武關險要,但也算是易守難攻。”


    “再加上吾等對此地水流不熟悉,想要渡水,還須要小心為上,多加籌備才行。”


    馮都護點了點頭:


    “孟將軍所言甚是。”


    說著,兩人又策馬沿著丹水走了一段路。


    草橋關城所在的位置,估計就是最容易渡水的位置,地勢平坦,水勢較緩。


    要不然,原有的木橋也不至於會建在那裏。


    饒是如此,魏賊在東岸,仍以草橋關城為中心,沿著岸邊構築了一道防線。


    每隔一段距離,就可以看到一個塢堡。


    越是在容易渡水的地方,塢堡就越大,越密集。


    馮都護繞了一圈,再次來到草橋舊址,看著對麵聳立的關城,開口說道:


    “孟將軍,我欲請你以我的名義,給對麵的魏將送去一封信。”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中都護不自己寫,但能為中都護寫信,孟琰豈有不從之理?


    “末將領命,敢問中都護,信上要寫什麽?”


    “就寫一句話:君可知昔秦王翦兵出武關而滅楚之舊事耶?”


    孟琰一聽,忍不住地心頭一跳:“喏!”


    比馮都護提前一天趕到草橋關的毌丘儉,接到對岸派人送來的信後,冷笑一聲:


    “馮賊好大的口氣,竟敢自比王翦!”


    皆言馮賊文武皆世之頂尖,如今看這字跡,也不過普普通通,與名聲差得太遠了。


    毌丘儉當場揮筆而就:


    “王翦領兵六十萬,吾觀馮君兵不過兩萬,何以敢自比王翦?”


    “儉不才,猶記昔李信領二十萬,最終領殘兵而歸。”


    秦始皇欲滅楚,老將王翦直言“非六十萬人不可”,而新銳李信則認為“不過用二十萬”即可。


    秦始皇認為王翦已老,未戰先怯,而李信則果勢壯勇。


    於是派出李信與蒙恬領二十萬南下伐楚。


    誰料李信先勝後敗,被楚將項燕大破秦軍兩營兵力,斬殺秦軍七個都尉,是為秦滅六國期間少有的敗仗之一。


    秦始皇方知其錯,於是親自到王翦的老家,請王翦再次出山,並委以全國之兵六十萬。


    王翦不負眾望,果然大敗楚軍,連項燕亦兵敗身亡。


    馮都護寫信言王翦之事,就是想要告訴毌丘儉,魏國被滅必矣。


    而毌丘儉的回信,則是認為馮都護太過自大,不過是李信之輩。


    “中都護,此賊實是太過狂妄,不識時勢之徒!”


    句扶和孟琰得知毌丘儉的回信內容,皆是怒氣滿麵。


    馮都護卻是沒有在意,他的目光,在信的落款處停了好一會,這才語氣平澹地說道:


    “果然是毌丘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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