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漢拿下雒陽之後,河內已經成了漢魏之間的一個突出部。


    麵臨著被河東與河南夾擊的危險。


    再加上河內是司馬氏的老家,所以司馬懿重點關注那裏,是沒有問題的。


    而想要知道洛陽那邊的漢軍究竟有沒有動靜,或者在不久的將來會不會什麽動靜,隻需要看住大河即可。


    單單靠一條崤函古道輸送糧草,是遠遠不能滿足洛陽漢軍的出動需求的。


    而想要借助大河運糧,又須得征發大量的民夫拉船。


    光是中流砥柱那一段的大河狀況,就足以讓在大河裏劃了一輩子船的老船工也要心驚膽戰。


    那麽大的動靜,注定不可能瞞得過人。


    但時間很快過去了,時間來到了九月。


    秋糧都收上來了,大河仍是沒有一點動靜。


    這讓司馬懿終於稍稍放下心來。


    隻是雖然司馬懿有心想要掩蓋消息,但西邊的大動靜,是根本沒有辦法瞞得住的。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大概是秋老虎的威力太大,鄴城漸漸讓人覺得燥熱無比,連人心都跟著躁動不安起來。


    相比於鄴城的如臨大敵,長安則是歌舞升平,國泰民安。


    皇家大學院放了兩個月假期,組織學生下鄉幫忙秋收。


    畢竟農桑乃國之根本,農桑實踐嘛,很正常,很理所當然。


    學院秋季開學後的第一個假日,劉諶匆匆地從學院出來,又繞過了半個學院,這才來到女子學院的大門口。


    現在的皇家大學院,由太學院、武學院、農學院、畜學院、女子紡織學院等好幾個學院組成。


    所以不能再簡單的稱之為學院,而是稱為大學院。


    有小道消息說,不久的將來,皇家大學院可能還會增設一個國子監,專門掌管大漢的教育。


    也就是說,如果消息是真的,到時候皇家大學院不但是大漢的最高學府,同時也是大漢最高的教育管理機構。


    大約正是因為皇家學院的地位越來越高,劉諶就算是以宗親的身份入學,也不敢搞什麽特殊待遇。


    入學以來,因為有在大司馬府求學時打下的基礎,所以劉諶的成績一向不錯。


    假期裏又下鄉實習幾次,就拿到了足夠的學分,上個學期已經申請轉入武學院。


    這兩個月的秋假裏,以前的同窗都去了鄉下,他則是與幾個同期轉入武學院的學生一起去軍中受訓,提前做好適應武學院生活的準備。


    軍訓可比下鄉實習還要苦得多,這兩個月以來,風吹日曬自不必說,整個人都變得糙黑了不少。


    不過人也顯得越發精神了,走起路來,腰杆挺直,虎虎生風。


    有了太子的例子,皇帝陛下以避免劉氏宗親子弟不學無術,不知民間疾苦為由,下令宗府作好籌備,組織宗親子弟進入皇家學院求學。


    之所以要提前籌備,是因為宗親子弟有慧有愚,肯定不能強求他們都能跟學院的學子相比。


    慧有慧的學法,愚有愚的方法。


    慧者可以按部就班地修夠學分。


    愚者若是不善學問一道,那就得跟著下一屆或者下下一屆的學弟們去鄉下多實習(幹活)幾次,總是能夠攢足學分。


    眼看大漢即將三興,劉氏子弟非但沒有迎接來好日子,反而是要做好過苦日子的準備。


    自然是有人會在暗地裏咬牙切齒,罵那個給陛下出主意的人——陛下向來仁厚,善待大夥,怎麽可能會想到這等主意?


    隻是再怎麽不願意,太子都以身作則了,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不過有一說一,劉諶自從出宮求學以來,確實大有長進。


    以己度人,作為劉氏子弟的嫡長子,又是將來的劉氏家主,太子認為父皇此舉,對劉氏子弟利大於弊。


    提出這個建議的人,算得上是為劉氏子弟長遠考慮。


    現在宗親子弟人數還少,可皆由朝廷供養,衣食無憂。


    但將來呢?


    前後兩漢的劉氏子弟,成為庶民的還少嗎?


    別的不說,先帝不就是淪落到織席販履為生,受同族資助才能得以求學?


    若是宗親子弟能在學院裏求學有成也好,習得一技之長也罷,都可以成為家傳學問,也能給後世子弟多留一條出路。


    這麽想著,忽然聽到一個呼聲打斷了他思考:


    “這裏,劉大郎,在這裏!”


    劉諶循聲望去,但見馮盈正在不遠處向他揮手。


    馮家的大娘子身材高挑,就算是此時的學院大門有不少女學生進出,但劉諶仍能一眼就看到比普通女學生高半個頭的馮盈。


    佳人月畫煙描,粉妝玉琢,俏身材難減難增,盈盈立在那裏,淹然百媚。


    特別是一雙鳳眼,抿嘴時,可以看到眼角微微向後上方斜挑,媚中帶威,極具個人特色。


    就算是素不相識的人,在見過一麵後,也能牢牢不忘。


    此時馮盈出聲喊人,引得一些路人轉頭看去,就是忍不住地在心底冒出一個念頭:


    好個難得一見的女公子!


    劉諶看到馮盈對著自己揮手,原本思索的神色立刻就變成了嘿嘿傻笑,同時屁顛屁顛小跑過去。


    “盈娘,你是在等我?”


    馮盈看著眼前的呆小子,“嘁”了一聲,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對方,“不是等你,我喊你做什麽?”


    聽到這個話,劉諶也不生氣,反而是傻笑地摸了摸腦袋,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盈娘,你今日穿得這身,當真是好看。”


    傻人傻言,沒想到卻是把馮女公子說得那雙明媚的大眼睛一亮,竟是特意轉了一個身給劉諶看,得意道:


    “你倒是有眼光。”


    今日是休沐日,馮盈沒有穿女子學院裏統一的衣服,但也沒有著女裝。


    而是像男子那般,把頭發束起,然後外麵又穿了一件錦袍,腰間纏了白玉帶,腳上蹬著一對鋥亮的小牛皮靴。


    女兒身,男兒裝,顯得幹脆利落,又英姿颯爽,有種別樣的美感,著實是引人注目。


    “院裏最近正在排練新戲,她們都覺得我演得最傳神。”馮盈背著手,輕輕地轉著身子,臉上的得色愈濃。


    “你們院裏又排新戲了?”劉諶接著馮盈的話頭,“是什麽新戲?”


    然後又借機光明正大地打量著馮盈全身上下,“那你這個打扮,莫不成是要扮個郎君?”


    “咦?”馮盈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劉諶,“你這個呆子,倒也有些聰明。”


    她轉過身子,在前麵帶路,邊走邊說,“沒錯,新戲叫代父從軍。”


    說著,偏過頭看了劉諶一眼。


    劉諶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問道:


    “莫不是樂府詩木蘭辭?”


    馮盈滿意點頭,“正是。”


    “那就怪不得了。”劉諶又是掃了一眼馮盈全身上下,稱讚道,“盈娘去演木蘭,當真是最最合適了。”


    因為大漢是真的有花木蘭。


    巧的是,大漢花木蘭被人稱為花關索,反正都是花。


    更巧的是,大漢花木蘭的女兒,正是眼前的佳人。


    而且這位佳人,頗有其母之風啊……


    馮盈一向崇拜鎮東將軍。


    劉諶的話,讓她有幾分雀躍,忍不住地踮起腳尖,快走兩步,這才開口道:


    “所以這一次我請你過來,實是有些事情,想要向你請教。”


    劉諶連忙拍著胸脯說道:


    “盈娘何須如此客氣,有事但請說就是。”


    馮盈抿了一下嘴,然後問了一個有些出乎劉諶意料的問題:


    “我聽說,你這個假期沒下鄉實習,而是去了見習軍中受訓,還打算年底去軍中?”


    劉諶一怔,然後心裏也不知是怎麽的,就是泛起了一陣喜意:


    “正是。”


    “那你,今年不在長安過年了?”


    劉諶心裏的喜意更是如漣漪般蕩起,他忍不住地問道:


    “盈娘,你這是,這是在關心我麽?”


    “誰在關心你?”


    饒是馮盈素來膽大,聽到這個話,也不由地臉皮立刻變得有些發燙。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舉起拳頭,“是不是你以為自己入了學院,我就不敢揍你了?”


    看到馮盈惱羞成怒,就想要在大街上打人,劉諶立刻就回憶起了當初在馮府求學時被打得滿地求饒的陰影。


    “不是不是!我不敢!”劉諶連忙擺手,“我不小心說錯話了,盈娘饒了我吧。”


    馮盈這才滿意地放下拳頭,哼哼兩聲。


    不過劉諶的話,終是讓她有些羞怒,快走了幾步,然後這才重新開口道:


    “你應該知道,我演這個木蘭,是一定要演成最好的,不能,不能讓人笑話了去。”


    劉諶連忙點頭。


    大漢花木蘭的女兒,演自己的母親,要是演得不像,那成什麽話?


    不是笑話是什麽?


    “這次新戲,涉及軍中之事,我不甚了了,我聽說你這兩個月一直在軍中曆練,所以想來你對軍中之事,會有一些了解。”


    劉諶下意識地又是點頭,但很快又清醒過來:


    不對啊,盈娘的大人和阿母,一個是大司馬,一個是鎮東將軍。


    放眼整個大漢,還有誰能比他們更了解軍中之事?


    盈娘為何放著他們不問,反而來問自己呢?


    馮盈似乎是看出了劉諶的疑問,有些苦惱地說道:


    “我本是沒想著問你的,可是阿母最近軍務繁忙得很,連與她見麵都沒機會,更別說要問她這些事情。”


    作為將門之女,她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


    阿母每每忙碌起來,就意味著軍中很有可能又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所以她自然不能隨便去打擾阿母。


    至於大人……


    “我也問過大人了,大人卻說自己一入軍中,就被丞相賦予重任,自領一軍,從未當過兵卒,所以他隻知怎麽領兵,不知如何當兵卒。”


    非人言哉?


    但這個非人言的話,卻是贏得了劉諶的仰慕:


    “要不說大司馬是天縱其材呢?”


    花關索再厲害,也是要比大司馬差一些的。


    更不要說什麽花木蘭了。


    如果說花木蘭是“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那麽花關索就是“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漢道昌)。


    至於大司馬,出身山門,又受仙人點化,十六歲就已經與丞相坐論天下,指點江山了。


    如今更是大漢的中流砥柱。


    凡人如何能與之相比?


    隻是馮盈對劉諶的話語,卻是有些不以為然。


    我家大人是個什麽樣,難道我不比你清楚?


    “我現在是有幾個軍中的問題想要問你,不是在和你討論大人。”


    可惜自己的二弟阿蟲是個不爭氣的,明明是將門之子,居然對軍中之事如此不上心。


    要不然,自己堂堂將門之女,又何須要向外人詢問軍中之事?


    一念至此,馮家女公子就恨不得把馮家二公子抓過來毒打一頓,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好好好,盈娘隻管問便是,我自是知無不答。”


    兩人在前麵走著,後麵跟著侍衛。


    更遠一些的地方,有人突然打了個噴嚏。


    “伯陽兄,秋日已至,夜裏有寒氣,還是要注意多穿些衣服。”


    旁邊的羊祜關心地提醒了一句。


    馮令揉了揉鼻子,不在意地說道:


    “無事,隻是感覺鼻子有些癢。”


    被馮盈視作將門之恥的馮二公子,其實在學問上的天賦非常高。


    若非馮家自有家傳之學,而且還是世間最頂尖的學問,讓人不敢在馮大司馬麵前自取其辱。


    否則的話,學院裏不知有多少博士教授,想要收馮二公子為弟子。


    馮二公子不但學問才智不差,而且外貌也算得上是優秀。


    畢竟馮家有關家虎女幫忙改良基因。


    隻看馮家大娘子的相貌,就知道關家虎女對改良馮家基因的貢獻頗大。


    如此一位學問不差,才智不差,外貌不差,身世更是顯赫的年青郎君,在學院裏的受歡迎程度,可想而知。


    若非是家風嚴,勾欄的那些女子,特別是唱樂府詩歌的女子,早就恨不得把他連皮帶骨都吞下去。


    傳說大司馬府上,專建有一屋,以人工石為料,用來防水火,從不對外人開放。


    因為裏麵藏著馮氏家傳絕學,uu看書h.ne包括大司馬未曾外傳的文章。


    這個說法,並非空穴來風。


    比如說馮家大娘子的盈字,就是取自“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此事世人皆知。


    這兩句詩傳了這麽多年,不知撓動了多少人的心思,就想知道整篇文章是什麽個模樣。


    偏偏馮大司馬就這麽守口如瓶整整十六年。


    據說,又是據說:


    馮大司馬要等馮家大娘子出嫁,才會把整篇文章放出來。


    可是馮家大娘子什麽時候出嫁,誰也不知道。


    但如果能勾搭上馮家二公子,不求什麽流芳百世,但求馮公子能偷偷給自己拿個傳唱十年經典,那就足夠了。


    可惜的是馮二公子就算偶與同窗去勾欄之地,也從來是隻聽曲,不幹其它事。


    讓人不禁感歎馮府家風之嚴。(馮府某鎮宅虎獸:讓我看看誰敢不聽話?)


    甚至就算是同窗,也深為佩服馮二公子的自律。


    比如山東名門望族羊氏出身的羊祜,也不禁被馮二公子的風采所吸引,與之成為了好友。


    此時與馮二公子一道的,還有一人,正是馮二公子的師兄,杜預杜元凱。


    相比於羊祜,杜預顯然要與馮二公子熟絡得多。


    但見他有些戲笑地說道:


    “這學院一放假,怕是隔壁的女子學院又有哪家小娘子在念叨二郎了。”


    馮二公子連忙擺手:


    “沒有這回事,莫要亂說,真要傳出去了,那不是害我麽?”


    風評這種事情,還是小心為妙。


    若不然,落得像大人那樣,豈不是冤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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