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寒暄之後,父親說道:“該來的早晚得來,我知道瞞不了多久……”接著,他把包裹打開,從包裹裏拿出一本硬皮綠布麵的筆記本。[]筆記本已經被水泡過,顯得粘粘糊糊,四個角已經卷起,中間部分鼓鼓囊囊,從我的視線看,和房上的瓦片一個樣子。


    “臘月,你過來,這本日記我藏了十七年,也該交給你了。”父親哆哆嗦嗦地交到我的手中。


    我非常意外,之前完全沒有見過和提起過,但又莫名感到熟悉。我不解地問道:“是我的嗎,誰寫的?”


    “是你的,誰寫的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在我撿到你後,從你身上的包裹中發現的。我以為永遠都不可能交給你了,沒想到來的這麽快,你是臘月的家人吧?”父親轉頭對常不瞳說,神情沮喪。


    常不瞳明顯也很意外,不知從哪裏說起,連連擺手,說:“你誤會了,老夫來此不是這個目的?”


    到了這節骨眼,我完全蒙了,一會兒這邊說我不是普通人,一會兒那邊自己的父親不認我了。我發現眼前的人和事都變得從未有過的陌生,漸漸地,我的腦袋又開始發脹,視線再一次模糊。在昏厥前夕,有人按住我的太陽穴,不停地揉著,我知道,這是母親在安慰我。


    她把我扶到竹椅上坐下,示意先讓我休息會,我急於弄清楚原因,強忍著精神,看他們說些什麽。


    父親歎了一口氣,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說也得說了,我以為你們把臘月叫去是去認親的,哎,不瞞你們大夥,臘月並不是我和他媽親生的。十七年前的臘月,我在回鄉途中的河邊撿到了他,當時他隻有兩三歲,躺在一條小船上,凍得奄奄一息,我等了很久,都不見有人來領。眼見這孩子的命就快保不住了,所以就留了下來,本想等他救醒後再替他尋找親人,可臘月醒來後卻失去了記憶,完全不記得他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於是我便動了私心,想我熊家幾代都有兒子傳宗,到我這就隻有四個丫頭,不如就給我們熊家留作子孫,想我也對得起熊家的列祖列宗。因為不知道他的來曆,所以就取了名字――臘月。這麽多年過去,一切都安然無恙,直到今天,我聽說他被你們派出所喚了去,我以為幫他找到了家人,所以才……才……希望政府能寬大處理,原諒我的過錯……”


    “我說老熊,你這事埋得可夠深的,我倆這麽多年交情,你都沒告訴我,算了算了,事到如今,這也不是什麽壞事,你雖然知情不報,但畢竟救了臘月一命呀!”潤子爹勸解道。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堅持為臘月尋找親人,也不至於讓他這麽難受,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錯……”說著,父親雙膝著地,“希望政府無論如何也要幫這個忙,我熊家感恩不盡……”


    潤子爹上前扶起父親,說:“老熊,這個你放心,找人這事就托給我了,不要太傷心了,起來說話。”


    打擊來得太快,又來得這麽沉重,我的腦海裏一片空白,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久久落不下來,我不知道是因為父親當年的舉動還是如今的懺悔,也許這都是我的幻覺,或是一場夢境,可痛苦的真實感讓我無法適從。


    “你們都是騙子,你們做的一切都是在騙我,什麽親人,什麽異能,我不是,我什麽都不是,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的再也無法普通的人,你們都給我走,給我走……”我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母親緊緊地把我抱在懷中,強忍著抽泣著,為的是給我最後一點支撐。


    我見所有人都想勸我,可這一刻我再也不能安靜下來,大聲對他們嚷道:“你們不走是不是,我走,我再也不回來了……”


    我掙脫了母親的雙手,頭也不回地衝向屋外,沒跑兩步,潤子迎麵走來,見我怒氣衝衝,也不敢攔我,身後的哭泣聲和歎息聲不絕於耳。


    潤子在身後想叫住我,我哪會聽他,一股腦跑出去很遠很遠,直到我累得無法呼吸。真想讓一場大雨把我吞沒,可現實畢竟是現實,沒有正義傲然的風聲鶴唳,也沒有生離死別的瓢潑大雨,剩下的隻有我手中那本破爛的日記。


    我跑到了海邊,麵朝大海,倒在了沙地上,仰望著天空,陽光穿過雲朵直射到我的眼皮,很重很烈,那一刻,眼淚奪眶而出,像鬆了的水龍頭,永遠都無法擰緊。


    “十二,發生什麽事了,你可急死我了……”潤子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耳邊,一直追問緣由。


    “和你沒關係,我要走了,離開這裏,我不想再在這裏待了,哪怕一分鍾。”我說得很堅決。


    “我聽我爹說了,你要做那個老頭的徒弟,跟他去外地,但也不至於這麽傷心吧,真的不回來了,那能帶我一起去嗎?”潤子還是本性不移,這時候還有心思考慮自己的事。


    看來潤子並不知道我的身世,我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跟他講,他這麽一問,倒把我的思緒重新整理了一遍。


    其實,我是個不喜歡陌生環境的人,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我留下來也是多餘,和常不瞳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也許換一個環境能讓我重新認識自己,也許還能找到親生父母。帶上潤子,也可以做個伴,我打定主意,決定回去通知常不瞳,倘若他不同意,隻要我一再堅持,絕不會不答應我,我心裏一盤算,已經想好了說辭。


    “好,沒問題!”


    見我答應,潤子高興極了,對我說:“哈哈,還是你小子有辦法,這裏太苦悶了,終於又有機會出去見識一下了。”


    是啊,公社的生活實在太枯燥,每個人就像被綁住的機器,不能有自己的意見,不能隨便出入,猶如一個監牢,一切聽安排,一切被安排,和潤子的說法一樣,我也終於有機會出去見識一下了。


    潤子和我聊了很久,談的是我們今後的夢想。我們兩人從來沒有這麽靜心地聊過天,看得出,潤子不安分的頭腦中充滿了對未來美好的憧憬,他這點讓我很佩服,永遠能語出驚人。除了我的身世,我也把關於九門的事跟他說了,這讓他更加心動,催促著我趕緊回家幫他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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