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禮台上另外一處,顧惜春的眼眸深處驟然閃過一絲喜色。


    他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丁寧的身上。


    青藤劍院山門外的賭約雖然因為謝柔而沒有成行,然而他的許多話已然出口,丁寧一月煉氣,再加上謝柔的當眾削發立誓,這幾日之間發生的故事一定會在長陵廣為流傳。


    丁寧的表現越是出色,他在這個故事裏的表現就會越加顯得不堪。


    不堪的名聲,對於一名還未正式踏上王朝舞台的修行者而言,會帶來無數不利的後果。


    所以看到今年的祭劍試煉竟然有這樣的難度,再看到此時丁寧行進的路線上也終於出現了陷阱,他的心中便充滿了欣喜。


    在他看來,丁寧絕對不可能通得過這關。


    丁寧絕對會在這祭劍峽穀的入口處便被淘汰。


    李道機此時的麵色如常,看著丁寧身側藤牆裏的異動,他在心中輕聲的說道:你自己那麽有信心,總不可能在這第一關便讓我看到你被吊起來的難看摸樣。


    丁寧比任何人都要更早的感知到身邊藤牆裏的異動。


    他的念力能夠覆蓋的範圍不過周身數丈,和第五境神念境之上的修行者的念力相比,更是弱小到可憐的地步,就像是飄散在風裏的一些細微的絲縷,但相對於差不多境界的修行者而言,他的這些念力絲卻更細密。


    距離他不遠處的趙慶在那些藤蔓距離背後數尺的時候,才有感應,而他在這些藤蔓剛剛開始異變時就已經醒覺,甚至他同時感知到,藤牆的深處,還有一股更強烈的元氣在不停的注入一根截然不同的藤蔓。


    以他真正的實力,他可以在此時便出劍先行切斷那根還未完成蓄勢的藤蔓,然而他十分清楚,若是這麽做,便必定會引起那些觀禮者的疑心,帶來無數的麻煩。


    所以在這一瞬間,他隻是在腦海中再過了一遍野火劍經的諸多劍式,然後伸手握住了末花殘劍的劍柄。


    這時三根綠藤正好距離他身側數尺。


    這是很合理的距離。


    所以他出劍。


    扁尺般的斷劍如閃電般斬出,因為他已至第二境,所以劍身上許多細小平直的裂縫裏驟然充盈真氣的同時,發出了許多細微的輕鳴聲,劍身上平時隱沒在墨綠色光華中肉眼難見的符文,也自然點亮。


    潔白的光星在符文中流動,往上飄起。


    墨綠色的劍身上,就像開起了許多潔白的茉莉花。


    丁寧的眼眸深處驟然湧出些傷感的情緒。


    他一步不退,出劍,就像是背後已經是他的末路。


    一片劍影在他的身側生成。


    三根綠藤皆斷。


    謝長勝就像是看到了某種怪物一樣,嘴巴驟然張大到了極致,露出了深邃的喉嚨。


    謝柔的眼睛裏,迅速充滿驚喜的光焰。


    一片不可置信的吸氣聲在觀禮台上響起。


    顧惜春嘴角剛剛浮現的微笑僵在臉上,說不出的難看。


    便在此時,丁寧身側的那片藤牆猛烈的顫動。


    數十片碎裂的藤葉首先噴灑出來,緊接著,一條甚至閃爍著類似金屬光澤的粗藤,如利劍般刺向丁寧的胸口。


    這條粗藤強大的力量甚至帶出了一股股肉眼可見的。


    然而丁寧不退反進。


    他的後方的確是末路。


    因為此時已經有數根細藤從他後方的落葉中竄出。


    隻是因為他這一瞬間的前進,所以拉開了和這數根細藤之間的距離。


    他手中的末花殘劍再次編織出一片綿密的劍影。


    隨著他的前行,一片片藤皮不斷的飛起,如木匠刨出的刨花一樣飛舞在他的身周。


    而那條力量明顯在他之上的粗藤,卻始終無法將他纏住。


    在又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這根粗藤驟然裂開,裂成數縷白絲,軟綿綿的在他身前散開。


    丁寧平靜的轉身,揮劍。


    地上竄起的數根細藤被他一劍便掃斷。


    沒有藤蔓再出現在他的周圍,他收起了劍,繼續前行。


    觀禮台上不起眼的某處角落裏,薛忘虛再次扯斷了數根白須。


    他聽李道機說過丁寧對於野火劍經有著很深刻的理解,用劍已深得神韻,在這祭劍試煉之前,他也沒有令丁寧在他麵前用劍,畢竟到了他這樣的年紀,很多時候都似乎是在自娛自樂,很多事情都保留一些期待感比較有意思。


    然而他怎麽都沒有想到,丁寧對於野火劍經竟然掌握到了這種程度


    李道機的麵容依舊沒有什麽改變,然而眼睛裏卻是充滿了驕傲的神色,心想便是這幾劍,在場所有這些修行之地的學生,有哪一個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掌握到如此境界


    隨著那根粗藤被丁寧切成數縷白絲裂開,顧惜春的臉色由蒼白變成血紅,真像是被人當麵掌了兩個耳光。


    他比此刻觀禮台上其餘各院的學生都要強出許多,所以他更清楚那短短的數息時間發生了什麽。


    丁寧分別用斬拖反挑等數種劍勢切斷了那三根綠藤,接下來卻又用纏削和引帶磕擊等數種更為精妙的用劍手段刨掉了那根粗藤的堅硬表皮,並帶得那根粗藤始終無法纏繞在他的身上。


    最後從藤尖的割裂,更是毫無花巧的平斬與豎斬,完全在於精準。


    在力量甚至不及那根粗藤的情況下,他給人如此輕鬆的感覺破掉這些藤蔓的合擊,完全就在於這繁雜的劍式的極佳運用。


    但這怎麽可能


    尋常的修行者哪怕用一年的時間專門苦練這一門劍經,都未必做得到這種程度。


    隻是一月的時間,怎麽可能掌握得到這種程度


    這不可能


    很多聲不可置信的呼聲響起,仿佛替他喊出了此刻的心聲。


    謝長勝也是發出驚呼的人之一。


    是不可能。


    謝柔臉上那種瓷樣的光輝越來越濃,她看了謝長勝一眼,認真的說道:除非他便真的是和岷山劍宗靈虛劍門裏的一些人一樣的天才怪物。


    丁寧已經往前走出了數十步。


    在脫離最接近入口的這段距離之後,陷阱的數量似乎少了些,和他差不多縱深的那些學生也大多沒有馬上再遭到藤蔓的偷襲。


    然而震驚的情緒還在觀禮台上蔓延。


    每年有資格成為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真傳弟子的數十人裏麵,有各種各樣的天才,有些人即便從未摸過劍,但第一次摸劍的時候,那些劍在他們的手裏就天生像他們的手臂和手指一樣靈活。


    隻是那些人和他們這樣的學院學生相距太過遙遠。


    因為那些天才都根本隻是傳說。


    從整個大秦王朝以及許多屬國域外之地的無數年輕人裏麵甄選出來的那數十人,和他們隔著無數重的距離。


    這些人能夠利用岷山劍宗靈虛劍門所能給予的一切資源修行,他們能夠隨意的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許多處禁地。


    而他們這些宗門的學生,首先必須在本宗門內的一些比試中勝出,才能代表宗門去參加岷山劍宗或是靈虛劍門的劍會。


    即便能經過無數輪的淘汰,最終成為劍會勝出的數人之一,他們也隻能依靠聖恩,獲得短暫的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修行的機會。


    要想更進一步,或者進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一些禁地,那還需要參加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宗門內的比試。


    能夠度過這無數重的距離,也隻不過和那些真正的真傳弟子接近所以說讓這些觀禮的學生如何相信,丁寧能夠有和那些真傳弟子一樣的天賦


    顧惜春不能相信,所以他自然找出了自認可以承受的理由。


    一定是李道機或者薛忘虛親自花了大量的時間在他的身上,畢竟這野火劍經隻是劍式繁雜,並不像一些特別玄奧的劍經,光是真氣或者真元的配合之道就難以領悟。


    丁寧還在平靜前行。


    觀禮台上不少人的目光卻反而落在了謝柔和顧惜春的身上。


    他們盡管難以相信,但是心中卻不由得想到,若是丁寧真的擁有那樣可怕的天賦,謝柔這樣的立誓,反而便是先將自己和丁寧之間建立了某種獨特的聯係。與此同時,在山門口完全不將丁寧放在眼中,甚至不覺得自己和丁寧在同一層麵上的顧惜春,那該如何自處


    感受著身周眾人這樣的目光,顧惜春的情緒莫名的有些難以控製,他忍不住不冷不淡的說了一句:藤蔓再怎麽靈活,都比不上修行者的劍。


    徐鶴山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年輕人的火氣自然都比較盛。


    他覺得在顧惜春完全不了解丁寧,沒親眼見過丁寧之前,在山門口說出那些話也情有可原,畢竟顧惜春是影山劍窟數十年來最優秀的學生,修行一月通玄,接下來也隻用三個月的時間便突破到了第二境煉氣境。


    在今日所有到場的學生裏麵,顧惜春也應該是最強,而且強出不隻一點。


    但是徐鶴山認為丁寧既然已經真的做到一月煉氣,再加上方才已經展現出驚人的劍技,那不管怎麽樣,丁寧已經足夠證明了他的能力。


    你這麽說便很沒意思。


    所以他忍不住出聲。


    他看著顧惜春,也不冷不淡的說道:至少從丁寧目前表現出的所有東西來看,他已經超過我們在場絕大多數人,你看不起他,便更是看不起我們所有人。而且,任何時候話都不要說得太滿,因為若是接下來他麵對修行者的劍也是同樣出色,你便更容易下不來台。


    徐鶴山的話語已經很不客氣,顧惜春的眉宇之間除了冷意之外,便已不由得露出了些煞氣。


    他嘴唇微啟,但是卻一時沒有說話。


    因為就在此時,他和所有觀禮者看到,丁寧和一名趕路的學生越來越為接近,兩人就將遇到。


    丁寧馬上就要遭遇修行者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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