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正在通過一處山口。


    山口的這一端是大秦王朝的疆域,而另外的一端,便是大楚王朝的疆域。


    一名秦軍將領騎在馬上,看著那輛朝著楚地前行的馬車,身後的紅披風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如戰旗招展。


    先前長陵亂,對楚戰敗,被迫割了陽山郡,這對於我秦軍而言,便是奇恥大辱。但在我看來,今日之辱卻是更甚陽山郡被割。


    這名秦軍將領垂下眼瞼,麵沉如鐵的寒聲道:那名酒鋪少年先前在長陵的修為進境,乃至在岷山劍會前後所做的一切,都足夠令人敬佩,在這烏氏戰場上,更是立下蓋世奇功,然而他戰死之後,唯一的親人卻是被送入楚作為某種秘不可宣的交換條件,她的確很冷酷,冷酷到不由得令人想到自己死後,自己身邊人會有何等的遭遇。


    聽聞當日驪陵君在梧桐落便索要這名女子,但卻被這名酒鋪少年反而寥寥數句羞辱而回,那名酒鋪少年當時甚至不是一名修行者,卻能保得住長陵女子,如今我們兵強馬壯,卻反而要看著這名女子送去楚,真是可悲可笑。


    這名秦軍邊軍大將身後有著許多和他一樣騎馬靜待的將領,隻是聽著他這些激憤的言語,他們卻都不做聲。


    一是因為他們沒有那樣高的身份,不敢如此直言評判,二是因為他們知道若是自己也無法控製情緒,反而會讓這名將領的情緒變得更加糟糕,更難控製。


    馬車裏,長孫淺雪一如往常清冷的坐著。


    將至楚,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大秦王朝,進入其餘王朝的疆域,尤其對於她而言,離開長陵更是有著別樣的含義。


    我接受你的安排,隻是因為連顧淮都死在了你的手裏,隻是認可你的能力,但並不代表我已經原諒你。


    馬車前方馬嘶聲連成一片,長孫淺雪感知到了一種似曾熟悉的氣息,微微抬頭,美麗得令人一見之後便難以忘卻的臉龐上,閃耀出一層真正的寒霜。


    一列楚軍嚴陣以待。


    完成了文書交接之後,一名軍師模樣的中年男子到了已然停在楚王朝境內的這輛馬車前,掀開了車簾,看了一眼長孫淺雪,似乎確認無誤般朝著數名楚軍將領點了點頭。


    然而接下來他卻並不返回之前乘坐的戰車,而是極為膽大的直接彎腰進入了車廂,在長孫淺雪的對麵座下。


    車廂對於兩人而言並不寬闊。


    這名中年男子便隻是頷首為禮,他充滿感慨的聲音響起,卻是隻在車廂裏回蕩,好久不見。


    這是真正故人的語氣。


    所以這便是真正的故人。


    想不到你還活著。


    長孫淺雪卻是沒有去看這名雙鬢已經微白的中年男子,她有著憎惡般的轉過頭,看著被微風拂動的車窗簾子,清冷的說道:林煮酒安排你來見我,倒是花了不少心思,隻是除了多見過幾次,你和他們對於我來說有什麽區別麽


    中年男子微澀一笑,沉默了片刻,這才看著她,很認真的說道,其實你不應該恨他,因為有些事情你並不了解。


    長孫淺雪更為憎惡的皺起了眉頭,道:都是已經蓋棺定論的事情,再提這些還有意義麽


    中年男子的麵容更為肅然,點頭回應,道:即便都是過去的事情,但任何事情都有是非曲直,林煮酒讓我來見你,並非是因為我曾和你同門學藝,算是你師兄,而是因為你應該知道,我從不說假話。


    長孫淺雪沉默不語。


    因為她知道這名男子說的是事實。


    這名男子同樣出身舊權貴門閥,曾經和她有一個共同的師父,但最後卻和巴山劍場走得很近。


    他的名字是公輸直,原本兩相之中,有一個位置應該是他的。


    並非是因為他的出身和修為,而在於他的直,在於他從來都是直述是非,從不說謊話。


    你對當年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完全,或者說很片麵。


    公輸直看著沉默不語的她,慢慢的說道:商家主持變法,的確是他的主意,但是商家觸犯了當時大多數權貴的利益,為了暫時避免大亂和平息一些人的怒火,讓商家先做替罪羊,這卻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那時在楚,等他收到消息日夜兼程回來,商家已經隻剩一名孤女。正因為此事,他便已經和元武處在決裂的邊緣。


    世間皆認為他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然而其實他所犯的錯誤隻是相信了鄭袖。


    公輸直看著緊抿著嘴唇的長孫淺雪,緩緩的說道:那年和魏征戰,他讓鄭袖留在長陵,是要讓鄭袖約束元武,其實那時他和你們家中,包括其餘各家也已經商談的差不多,已經具體到各家在將來的長陵所擔何事,並封外侯。


    隻要大秦王朝的疆域能夠繼續往外擴張,地是封不完的。


    公輸直看著睫毛開始跳動起來的長孫淺雪,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然而他沒有想到鄭袖會和元武站在一起。一夜之間滅四大門閥,他也根本不知情。而這,便是他和元武徹底決裂的關鍵。他最後和鄭袖謀劃的事情,便是令巴山劍場和平退出長陵,然而沒有想到卻是元武和鄭袖率先發難。


    長孫淺雪的嘴唇緊抿如線,唇角卻是不斷的震顫起來。


    你說這些事情,他都完全不知情


    若是你連我說的話都不相信,還有一個人足以證明。公輸直看著終於開口的她,認真道:夜梟知道這些事情和他無關。


    長孫淺雪抬起了頭。


    都已經是蓋棺定論的事情了,再提這些還有意義麽


    她緩緩的,又說了這一句。


    這是她第二次說這句話。


    當然有意義。


    公輸直看著她,慢慢的輕聲說道,他急著趕回長陵,便是怕你不惜一切的直接去和鄭袖拚命隻是到最後他也沒有想到,鄭袖可以做到那麽冷酷,可以用那麽多人的命,來逼他出現。


    長孫淺雪沉默不語。


    寒風拍打著車窗簾子,偶爾透入車窗的光線都似乎異常刺目,讓人雙瞳發酸。


    然而公輸直卻是並未就此停住。


    他更加認真的看著她,很直接的說道:你應該明白,他對你並非隻是像對商家小姐一樣,隻是出於愧疚。他一直對你很欣賞,隻是因為他認識鄭袖在前,他無法接受你的感情,所以隻能將你視為紅顏知己。至少在我看來,若是沒有鄭袖,若是他沒有遇到鄭袖他第一個會喜歡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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