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胡這麽些年一直很曖昧,即便是先前戰時,東胡出兵也依舊不堅決。丁寧麵容依舊平靜,看著她緩緩的說道。


    老婦人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皇帝是廢物。


    聽著這麽簡單的評語,丁寧忍不住笑了笑,卻又馬上認真了起來:東胡當年也有數人去了長陵,最終還活下來一個人。


    老婦人微微的一怔。


    丁寧收回了手,從袖中掏出一片木片遞給老婦人,您將這片東西交給那個人,他會讓東胡皇帝聽從些我們的建議。


    尋常的鬆木片上有幾條淺淺的劍痕,但是這幾條簡單的劍痕之間流淌著的某種意味,卻是讓這名老婦人都覺得雙目有些刺痛。


    先生之強,真是有令師風範。她又怔了片刻,抬頭看著丁寧說道。


    祝壽。丁寧伸手自己倒了一杯酥油茶,微躬身行禮,說道。


    謝先生賜福。老婦人感慨的笑了笑,認真回禮。


    夜風驟冷,蘇秦咳嗽了起來,看著眼前的石階,他又抬頭看著高處的那一間房屋,自嘲般的笑了起來。


    這裏是仙符宗。


    對於先前席卷整個王朝的叛亂而言,仙符宗便是漩渦的中心,然而一場叛亂下來,仙符宗反而最為平靜,損失最小。


    就算是那些參與了叛亂,在仙符宗裏表達了和宗主截然不同意見,甚至設法將宗主困在山上的那些人,仙符宗宗主都沒有追責,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就在他感慨而自嘲的笑了起來之時,他的身後響起了清晰的腳步聲。


    他轉身。


    一名仙符宗的師長腳步下星光點點,就像是腳踏著星光走近。


    你來殺我


    蘇秦麵色微微蒼白起來,自嘲的神色更濃:是鄭袖讓你來殺我


    這名仙符宗的師長譏諷的笑了笑,道:方才你在看著山上,想必是感歎大人物的氣概,這些真正大人物的想法,又豈是你這樣的人所能揣測


    蘇秦也笑了笑,道:不是來殺我便最好,我看著山上,不是感歎大人物的氣概,而是在想著自己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成為那樣的大人物。


    這名仙符宗的師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野心太大便容易早死。


    蘇秦笑了笑,道:但我到現在還未死。


    皇後對你在殺張儀的這件事上很不滿,但對你迄今為止的表現還算滿意。這名仙符宗的師長收斂了笑容,肅冷的抬頭不看他:所以她給你一個機會。


    說完這句話,他便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黃色的布包,遞向蘇秦。


    蘇秦的眼中閃現出異樣的光焰,然而在他雙手觸碰到黃色布包的同時,一股強悍的力量卻是硬生生的衝入了他的心肺間。


    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從他的唇齒間衝出。


    星光點點,那名仙符宗師長已經隻剩背影,充滿嘲諷的聲音卻是從山道上繼續傳來:雖然她給你一個機會,我也無法忤逆她的意思殺你,但是你敢對我如此態度說話,像教訓一條狗一樣給你點教訓,傷上加傷,我卻是可以隨手做到。


    蘇秦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不斷咳出紫黑的血塊。


    他知道這些人根本不在意自己能夠完成什麽樣的事情,隻在意鄭袖讓自己活著的命令,但是他還是艱難的抬起頭來,看著那名仙符宗的師長,說道:我認識你,我知道你的名字是韓星河。


    正在離開的仙符宗師長眉頭跳了跳,他自然明白這是蘇秦說將來必定報複之意,然而在他的眼裏,現在的蘇秦也隻真的隻是和狗一樣沒有區別。


    所以他隻是更加譏諷的笑了笑,不再言語。


    星光消隱,日出。


    一輛馬車自很靠近長陵皇宮的一座官邸中駛出,行向長陵城東,馬車車速並不快,但是迎著初升的旭日而行,卻似乎要融化在金色的陽光裏,直踏入那旭日中去。


    馬車裏麵無表情的坐著的獨臂官員便是申玄。


    平日裏長陵大小官員,乃至軍隊將領,最為懼怕的有兩個人,一個是神都監的陳監首,一個是監天司的夜司首。


    然而現在,這名先前的獄官卻是淩駕於這兩人之上,變成了長陵百官最為畏懼的存在。


    申玄微眯著雙目,如一頭貓般的神情,似乎很享受著這和煦的光線。


    迎著這初升的旭日行了許久,這輛馬車才折返方向,到了一間小院前。


    無雨。


    然而數頂黑雨傘撐開,遮住了頭頂灑落的陽光,也遮住了傘下修行者的麵目,攔在他的馬車前方。


    申玄拍了拍車窗沿,讓馬車停了下來,然後出聲,道:我想見夜司首。


    此處是夜司首的私宅,不見客。黑雨傘下傳出一聲很不客氣的聲音。


    申玄麵無表情,重複了一句,我想見夜司首。


    黑雨傘下的聲音顯然夾雜著冷笑,夜司首卻不想見你。


    申玄道:你應該明白我此時的身份,在長陵,我有權在任何時候見任何人,你若是再阻我,信不信我殺了你


    那數頂黑雨傘下沒有回音,因為此時後方小院裏已經有一道聲音響起,你這樣想見我,你真敢這麽做,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這聲音顯得霸道而不講道理。


    然而夜策冷在長陵,似乎的確從來不怎麽講道理。


    申玄起身,走下了馬車,他的目光穿過攔在自己身前的那數頂殺意盎然的黑雨傘的縫隙,看向那緊閉著門的小院,認真微躬身行禮,道:正是長陵想要殺我的人太多,所以我才來求見夜司首。


    夜策冷的聲音微諷的傳了出來,隻可惜我也很想殺你。


    今日過後,你會改變主意。申玄說道。


    院內不再出聲。


    那數頂黑雨傘明白了她的意思,讓開了一條道路。


    申玄推開虛掩的院門,繞過影壁,便看到一名身穿白裙,和灰色黑色的長陵似乎的確很不合的女子。


    夜策冷背負著雙手,雖然比申玄矮上許多,但卻散發著一種比申玄更為強大的氣勢。


    皇後想讓我活,但聖上那一邊有很多人不想我活,所以你必須保我不死。申玄看著她,說道。


    夜策冷看了他一眼,道:說說看。


    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空氣裏卻驟然生出了無數真實的殺意。


    有人在祖山裏托我帶回了些東西給你。


    申玄輕聲說道,然後他便閉了閉眼睛。


    這個小院裏水渠繚繞,水汽很足,在他閉眼時,和他身體齊平的高度,卻是驟然生出更多的水汽,有一種無邊風雨的氣息在生成。


    夜策冷的瞳孔驟縮。


    這部劍經和您的天一生水也很合,給您之後,您的境界更至大成。


    申玄睜開眼睛,看著她的雙瞳,道:而且您應該明白,我不可能那麽快參悟這樣的劍意。


    夜策冷蹙緊了眉頭,然後道:所以他並未死


    申玄點了點頭,所以你要保我不死。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道:我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和你這樣的人站在一起。


    申玄誠懇但真誠道:我也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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