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為我保留最後的尊嚴嗎?”鄭袖靜默了片刻,問道。


    丁寧也沉默了片刻,道:“你可以這麽想。”


    “這大概是我們在這人世間最後一次見麵。”鄭袖安靜的看著他,慢慢說道:“你不想再和我說些什麽?”


    丁寧搖了搖頭,異常平靜和簡單的說道:“不想。”


    “不管你想不想,我可以告訴你,如果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在元武和你之間,我一定會選擇你。”鄭袖也異常安靜的說道。


    “如果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不會選擇你。”丁寧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這個涼亭徹底的安靜下來。


    最為強烈的怨憎到最後,往往是相對無言,一句話也不願多講,一個心念都不願意去回想。


    一切都已定論。


    一切都無意義。


    鄭袖的目光脫離了丁寧的麵目,望向遼闊的海麵。


    海麵上反射的光線有些耀目,讓她的眼皮不斷的跳動。


    曾經她也這樣站著,看著這樣的海麵,她當時想著的是,自己已經吃了這麽多苦,走了這麽多路,眼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海,就是她的征程。


    總有一天,屬於她的王國,屬於她的軍隊,將一直征伐到她視線看不到的天地盡頭。


    然而現在,她看到的是自己的歸途。


    “要完成我最後的心願很簡單。”她閉上了眼睛,“真正的膠東郡浮島已經落在你的手裏,上麵有很多東西你知道用處,但有些東西你不知道用處。我知道一種丹方,可以煉製世間最毒的毒藥,連八境修行者都不可能抵擋,但這種毒藥能夠讓我在一段時間裏恢複修為,甚至還能更強一些。這種藥在膠東郡的古籍裏就叫回光返照,也叫歸鄉。在很多年前,都是出海的漁民身上所備,當他們在海外遇到暴風雨,船舶翻覆體力耗盡之時,他們會服下這種毒藥,很多都能支撐著橫渡海域,遊回岸邊,見家人和愛人一麵之後再死去。現在我也已經和你見過最後一麵,有些話不管你愛不愛聽,不管你想不想聽,我都已經說完,就看你願不願意讓青曜吟幫我煉這丹。”


    丁寧沉默了一會,道:“我會讓他將藥性煉得更加猛烈一些。”


    鄭袖沒有看他,卻是無比真誠的說道:“謝謝。”


    “想不到會結束的這麽快。”


    “我也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就在距離這處涼亭不遠處的石灘邊,有一名花匠在修建著花枝。他手中的剪刀很獨特,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息。他是張十五。


    而就在他旁邊不遠處,有一名身穿白裙的少女在旁若無人的啃著一塊甜糕。


    看她滿足而悠閑的模樣,恐怕很少有人會將她和威震天下的夜司首聯係在一起。


    看著這場迅速結束的對話,兩人都忍不住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換了你會怎樣?”


    夜策冷忍不住問了張十五一句。


    張十五認真的想了想,“我恐怕會避免和她見麵,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我恐怕會讓人傳遞,我怕亂了心境。”


    夜策冷笑了笑,道:“看來他已經不怕亂了心境。”


    張十五也笑了起來,“這也正是元武最擔憂的事情。”


    嚴格意義上而言,夜策冷和張十五並不算熟,兩個人在當年的長陵也並不算同一輩的修行者。張十五在當年的巴山劍場早成名,而夜策冷是經過王驚夢教導後迅速成長起來的修行者,是後輩。


    兩人之前也並未進行過多少交談,但是今日裏,夜策冷覺得他是一名很適合交談的對象。


    張十五的話不算多,但很實在。


    “你覺得鄭袖有可能戰勝元武嗎?”她吃完了手裏的甜糕,於是又問了一句。


    “不好說,女人瘋狂起來是不一樣的。”張十五看著她說道:“更何況要阻止元武逃比殺元武更難,元武是八境,如果他確定自己無法戰勝,隻是想著逃,那很難把他留住。像他這樣的人物,萬一失去了自己的王朝,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變成那種大梟,在外專門暗殺我們的人,那才是真正的麻煩。”


    “他真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回想過往元武做的所有事情,夜策冷點了點頭,“即便是公平對決之中落敗,他都有可能不顧顏麵。”


    “最好就是生無可戀,覺得逃了也沒有意思。”最後夜策冷看著那個涼亭,冷淡的補充了一句,“就如現在的鄭袖。”


    “那是她自找的。”張十五也中肯的說了一句心中很實在的想法,“當已有的不幸加諸在身,不去想著徹底擺脫這種不幸,卻自怨自艾覺得這就是命運,還要將這種命運延續,甚至轉嫁給他人,這才是真正的不幸。”


    ......


    一條騰蛇從膠東郡的某處海灣升騰而起,迅速化為高空中的一道烏雲。


    這道烏雲在空中飄飛了許久,將在一條野河畔落下,但烏雲內裏的這條蛟蛇卻是陡然感到莫大的恐懼,身外的元氣劇烈的波動了起來。


    烏雲散亂,形成一場小雨飄灑下來。


    野河畔有數間木屋,隻能算是幹淨,雅致則算不上,野草野花肆意生長。


    一名穿著尋常粗布衣衫的少女看著一塊四不像的菜地,一籌莫展。


    澹台觀劍隨著細雨而來,他原本也是大氏族之後,禮法嚴謹,但是看著這名少女和那塊好像被狗啃過一樣的菜地,他都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誰會想到堂堂趙劍爐趙四,卻連一塊菜地都搞不定,種出的菜還不如自生的野菜好看。


    趙四看著這名岷山劍宗的宗師,理了理發絲,點了點這一塊菜地:“等會請你喝菜羹。”


    “榮幸至極。”澹台觀劍收斂笑意,躬身行了一禮。


    趙四回屋生火沏茶,道:“這次來找我是什麽事情?”


    “借劍。”澹台觀劍將鄭袖和丁寧見麵之事說了一遍。


    “我才剛剛從她手中收回本命劍不久,現在又要借給她。這件事有點可笑,但是很有意思。”趙四淡淡的笑了起來,“但既然是借給她對付元武,既然要借,就不妨做到極致,你將我的本命劍先帶給我師兄,然後再將本命劍帶給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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