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朗月垂睫,幽靜的眸子裏,映著一方水土。


    微風襲來,樹影婆娑,一隻白猿恭立在側,在山門之下,一個出塵的道人手持拂塵,正在撚指掐決。


    道人指尖有幽光隱沒,宛若深水遊魚,叢林兔影,看不真切。


    石階之上,月光鋪染,如積水洇洇,白猿的目光隨著幽光的跳躍而挪動。


    彼時,幽光與月華融為一體,徑直沒入雲端。


    袁洪眸中青火騰起,目光灼灼的盯著夜空,卻再也尋不到幽光的蹤跡。


    玉鼎真人收手看向袁洪,微笑道:“此乃大遁之法——太乙潛光遁法,可身化潛光遁於天地,大成者,一呼一吸,便可丈量一界山河。”


    “貧道念你尚無趕路行雲之法,便傳你這門神通,你可願學?”


    袁洪心中滾燙,當即點頭應道:“弟子願學!”


    此時,袁洪對玉鼎真人的孺慕敬愛之情更甚以往。


    深更半夜真人仍不忘他這個守山弟子,親自過來教他本事,麵對此等厚重師情,他又怎無感觸?


    ......


    金霞洞,正在閱讀《大千寶卷》的陳沐抬起了頭。


    卻是嘴角含笑的玉鼎真人來到了跟前。


    起身給玉鼎騰坐,陳沐又找了個蒲團坐下,問道:“老師教了袁洪師弟什麽法門?”


    玉鼎笑道:“是一門大遁之法,太乙潛光遁法。”


    陳沐放下絹書,白皙軟膩且有些嬰兒肥的臉蛋兒上盡顯乖巧。


    “老師,弟子也想再學些新的道法神通。”


    玉鼎真人瞧著陳沐滿眼希翼的樣子,笑問道:“貧道教你的斬仙劍法都習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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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沐臉色微紅,回道:“前麵兩個劍道神通弟子都習會了,隻有最後一個神通,沒能參透。”


    “不錯了,最後那一道神通非久參不能領悟,你尚且需要時間去沉澱。”


    玉鼎真人撫須道:“說吧,你還想學些什麽。”


    “弟子想學法天象地!”陳沐目光閃亮,顯然早已對此法期翼已久。


    “你說你要學什麽?”玉鼎真人撫須的手一頓,看向陳沐的目光甚是怪誕。


    “法天象地,就是袁洪師弟和楊戩師兄學的那種神通。”


    玉鼎真人終於確認自己沒聽錯,當即整個聲調都高了三分:“你一顆金丹得道,學什麽不好,要學法天象地?”


    是嫌自己不夠別人一口吃的麽?


    見玉鼎真人麵色不善,陳沐呐呐道:“我覺得挺威武,挺霸氣的......”


    玉鼎可不管什麽威武霸氣,當下耐心引導道:“童兒,法天象地是攻伐之法,有金剛不壞之身者,最適宜修行。你如今雖然身堅體固,但比起你師兄師弟,還是差了太多,若是修習此法無異於朽木參天,風摧即折!”


    “再者,變大有什麽可威武霸氣的?此法貧道斷不能教你!”


    玉鼎真人自認教養門中弟子時從未馬虎過,針對每個不同的弟子,他也都認真對待,為他們擇優選取出了各自最適宜的修行方案。


    就連門中弟子的家眷,乃至養的狗他都指點了一番,生怕他們走了彎路,平白浪費工夫。


    看著玉鼎真人認真對待的模樣,陳沐神情有些悵然。


    身為童子,從被點化那一刻起,玉鼎真人便把他定格在孩童模樣,如今他也不過是想借用此法,采用迂回戰略變大、變高而已。


    見陳沐幽幽歎息的模樣,玉鼎真人好笑道:“你師兄師弟學了此法已經足夠了,你不一定非得有樣學樣。需知走出自己的道,才是正理!”


    抬頭看向玉鼎真人,心裏有些鬱悶的陳沐開口道:“老師此言當真?”


    “當真。”玉鼎真人點頭。


    “老師,弟子的道如今需要一些仙丹仙藥鋪路,老師可否...”陳沐眼巴巴的看著玉鼎。


    “上次給你的仙丹呢?”玉鼎真人眉頭挑起。


    “玄光虛法丹、五髒歸元丹、陰陽乘虛丹在仙境之前就用完了,剩下的仙骨丹、養竅丹、五色丹也用完了,弟子已經兩個月沒仙丹可用了。”


    玉鼎眉頭突突直跳,這年頭養童子養弟子這麽費丹嗎?


    三年間隻是楊戩和陳沐兩人,就已經吃了他上千枚仙丹...


    想著剩下來的存貨,玉鼎真人無奈歎息。


    長久以往,怕是隻這一個徒弟一個童兒就能把他老底掏空。


    不過有一點倒是讓玉鼎真人頗感欣慰。


    自家童兒和弟子倒不像其它師兄弟家的童子弟子,私下裏行那偷丹竊藥之事。


    玉鼎真人無奈搖頭,隨即取出了兩個葫蘆。


    “這一葫是玉清丹,約莫有二三百顆,這一葫有七轉紫金丹一二十枚,可供你破境之用。”將丹藥交與陳沐,玉鼎真人繼續道:“神通法門再好,也需用自身道行支撐,你往後隻管好好修行,可莫再惦記什麽法天象地了。”


    “弟子聽老師的,法天象地什麽的不學也罷!”


    將葫蘆抱在懷裏,陳沐覺得他抱的不是丹藥,而是滿滿的幸福。


    別人家的丹藥都是一顆一顆精打細算的用,而玉鼎真人每次給丹藥都是一葫一葫的給,從不仔細葫中丹藥有幾顆。


    拜師如此,夫複何求!


    ......


    旬月後,覆船山中。


    地仙境圓滿的陳沐強行壓抑著快要蛻變的道果,來到了覆船山裏。


    修行之士每當突破一個關隘,踏入一個新層次,都有可能招來災劫。


    這與個人的仙運、修行的功法、修行時間的長短都有關係。


    有的修至大羅金仙都不曾有過災劫,比如闡教的雲中子就從未碰到過災劫。


    也有的尚未踏入仙境,便橫遭雷火劫難,身死道消。


    除卻這些具有不確定因素的災劫外,往上還有三災利害、神仙殺劫...


    陳沐不確定自己從地仙境踏入真仙境會不會招來災劫,但出門時玉鼎真人寬慰過他,讓他放心大膽的去突破,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看那模樣,要是真有他扛不住的災劫,恐是玉鼎真人也會出手,直接把那災劫掐滅。


    山頂上坑坑窪窪,就像是被隕星錘擊過的月球表麵。


    跟隨過來給他護法的袁洪說,這是他破境時用過的山頭。


    是第六個山頭。


    至於前五個,袁洪沒有詳細去說。


    目送袁洪飛到遠處,陳沐盤膝坐下,不再壓抑體內的磅礴道蘊。


    當初他踏入仙境之時,幾乎抽盡了周遭草木的所有生機。


    但這次似乎與以往不同,陳沐感覺到,他汲取的僅是體內積蓄的特殊仙力,並未抽走山間草木的生機。


    荒蠻的巨力衝進靈台,陳沐的精神有刹那恍惚。


    心神顫動,倏爾有一股清明之意湧出,陳沐隻覺渾身透徹,仿若赤身置於靈山仙池之中,有仙人在他頭頂撫琴淺唱,道的韻味化作漣漪在池水中經久不消。


    在遠處高空,袁洪看著衣發亂舞,周身氣機不斷增強的陳沐,有些詫異。


    他和楊戩每次突破關隘時都會有天地異象出現,也控製不住那一刻釋放出的霸道氣機。


    這也是他們破境時不選擇在玉泉山上的原因。


    不過,袁洪發現陳沐的情況似乎與他並不相同。


    枯敗荒涼的山頭上,一道道金色漣漪自陳沐為中心,往周圍擴散。


    在陳沐頭頂,莫名的氣息化作無色粉塵飄向遠空。


    枯木涅槃,細草納靈,凡是草木之屬盡皆抽枝吐芽。


    這一刻,千裏迎春。


    袁洪鼻翼翕動,隻覺天地間盡是桂馥蘭香,好似有百花仙子穿著香衣,挎著花籃,纖纖玉手抓起錦簇花葉,撒向人間。


    僅是聞了片刻,袁洪便齒頰生香,唇口生津。


    ......


    覆船山某處,閉關靜養的三首神蛟睜開了六隻蛟目。


    “好香的味道!好濃鬱的生機!”


    三首神蛟身軀扭動,自山體之內遊至山外。


    遙望著覆船山尾的方向,三首神蛟神情變幻,不過最終他還是選擇強行封閉嗅覺,重新回到了山體之內。


    那個方向挨著玉泉山,說不得就是玉泉山的上仙在鼓搗什麽好東西。


    若按往常,三首神蛟必然會去一探究竟,哪怕明知沒有收獲,也會在附近遊蕩一會兒,看看會不會有機緣出現。


    但現在...


    想起最近倒黴至極的運道,三首神蛟終究還是選擇安心靜養,以待天時。


    此時覆船山其它潛修之士,無論人鬼妖魔,但凡鼻竅靈通者,均忍不住抬頭往香氣來源方向望去。


    “這股清香之氣...莫非是有仙藥靈根出世?”


    心中貪念漸起,有人鬼妖魔開始往香氣傳出的方向遁去...


    雲頭,袁洪察覺異樣,仙識瞬間鋪蓋千裏之地。


    百裏遠近的雲層中,已經有人摸了過來。


    “怎會是個金衣小童?”


    “許是靈藥剛剛化形。”


    “先到先得,本座先走一步!”


    “誒!白兄,小心是有主之物!”


    金霞洞外,伏臥在洞門口的哮天犬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它的鼻翼像是得了癲病,瘋狂翕動著。


    這味道它很熟悉,不過卻比之原來更加香甜,就像是兒時的味道...


    腦海中浮現出陳沐的身影,哮天犬的口水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形成了一道銀線,勾連著地麵。


    不多時,地上已濕了一片。


    由於知曉散發出香味的人是誰,所以哮天犬並沒有衝動之下離開金霞洞。


    淌著口水,它心中在不停的質問。


    為什麽他會這麽香?為什麽他會是主人的師弟?


    它想起以前它想舔陳沐的時候,對方都是一腳把它踹開,一點機會都不給。


    可是,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三番五次的引誘它...


    ......


    袁洪眉頭皺起,周遭的動靜盡數納入他的識海之內。


    深吸一口芳香的空氣,袁洪當即沉喝出聲!


    恐怖的妖力似是火山岩漿,噴湧而出,燃燒了半邊天空。


    “有大妖!”


    “快走!!”


    袁洪冷眼掃視一圈,隻是幾個呼吸,天地便再次恢複了清寧。


    底下山頭,陳沐聽到袁洪怒喝,頓時驚醒。


    睜開雙目,就看見身前一片黃綠,卻是新生的綠植正在迎著微風搖曳。


    站起身,陳沐有些恍惚的看著綠油油的山頭。


    一次突破而已,怎麽還把整座山給染綠了?


    袁洪落至跟前,隻覺得腳下盡是軟草香土,清幽芬芳。


    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袁洪渾身通透道:“恭喜師兄!”


    陳沐輕笑搖頭,倒是不驕不躁。


    有楊戩和袁洪兩顆明珠在前,他又如何驕傲的起來?


    待回到金霞洞,陳沐就看見洞門口一隻狗子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在那狗子前爪處,還有一片動了欲念之後流下的水漬。


    陳沐眉頭挑起,此時突破之時無法控製的氣機已經被他盡數收斂,按理說他身上應該沒什麽異味才對。


    可這狗子為何還這麽深情的看著他?


    將仙鶴招呼過來,陳沐問道:“你聞一下,我身上可有異味?”


    仙鶴個頭不小,此時低下鳥頭剛好觸及到陳沐的發冠。


    陳沐抬頭,一串晶瑩映入他的眼眸。


    “......”


    連忙閃身躲過低落的涎水,陳沐眉頭微皺。


    氣息好遮,體香難掩。


    往後說不得要研製出與香料香水功效相反的生活用品出來。


    不然若哪一日出了門去,他焉能完卵而歸?


    哮天犬不知何時已經湊到了跟前,嗅著他的金縷道衣,驚歎道:“比以前還要香,你到底是哪類仙丹?”


    哪類仙丹?


    陳沐陷入沉思。


    他以前還算得上是玉鼎真人煉製出的一顆擁有大補功效兼療傷功效的金丹。


    可是現在卻不好說了。


    這幾年,陳沐吞食了太多形色、功效各異的仙丹靈藥,以至於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個什麽存在...


    聽玉鼎真人說,踏入修行的他已經不算是單純的仙丹,而是與靈珠子類似的靈物得道,未來擁有無限多的可能。


    褲腿上傳來柔軟溫熱的觸感,陳沐瞬間回過神來。


    一腳踢開哮天犬,陳沐麵無表情道:“哮天,我剛突破,正要試試道行提升了多少,你來陪我切磋切磋。”


    “不許動嘴,明白嗎?”陳沐又補充了一句。


    袁洪陳沐打不過,楊戩在閉關,楊嬋是個小姑娘,而且境界比他低一截,至於仙鶴......


    仙鶴性格溫順,不太好意思下手。


    思來想去,也就隻有哮天犬能和他勢均力敵的切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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