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巷口,李晏樓坐在馬鞍上,他身後是兩百黑羽軍。他擔心有人搶藥,得知運藥的商船快要進港,便匆匆帶了兩百黑羽軍趕了過來。不曾想路上遇到了一股不知從哪冒出來的流民,略略耽擱了一下,等趕到時,碼頭上已經打成了一團。


    事情再發展下去,這些怒不可遏的百姓定然會拚著同歸於盡也要把這些官兵給打死在這裏,這百餘名官兵,對上上千手無寸鐵的百姓。那樣慘烈的結果光是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擒殺官兵,是要誅九族的,可在氣頭上的百姓如何想得到這個?他們想的隻是如何消盡心中的這口惡氣。這些官兵今日絕難幸免,可是殺人的百姓,也難逃一死。這是生生地逼著他們造反哪!


    李晏樓勒住了韁繩,這時候,叫黑羽軍去調解矛盾,那些紅了眼的百姓定會將他們視作一丘之貉,隻會把更多的人卷入混戰。


    沒想到沐歸晚竟出現了。劍拔弩張的氣氛因她的出現為之一緩,歸晚使了個眼色,楚蘭敏會意,手下的一眾家丁護衛悄悄地潛入人群中,把官兵和百姓給隔離開來。


    “州牧大人,我們是不是趁機衝上去?”他身邊的一個親兵問道。


    李晏樓按了按眉心:“衝上去做什麽?”


    那親兵理所當然地道:“衝上去狠狠地揍那些土老帽的邊軍啊。不知道這些兵怎麽養成這幅德行的,我瞧著都覺得丟臉。”


    李晏樓好笑:“你可知道統轄這支邊軍的是誰?”


    那親兵不服氣地嘀咕了句:“還有誰,不就是步家嗎?”步家軍的威名遍天下,內裏其實也就這樣腐朽不堪,連他們這些黑羽軍都比不上,更不用說是跟誠王的赤麟軍比了。[]


    李晏樓抬頭望了望房梁上高高翹起的滴水簷,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是啊,步家。”步家軍雖素有威名,名副其實的隻是那嫡係的三萬精兵而已,其餘的都隻是掛個名的散兵遊勇,混在步家軍的名號下麵混混日子罷了。但是步家卻最護短,一旦有人冒犯了所謂步家軍,便會遭到步家瘋狂的排擠和報複。


    放在往日,他是不怕的,可如今,時局亂成這樣,真的是一點亂子也不能出了。沐歸晚出麵也好。


    “再等等吧,沐歸晚或許能化解這場災劫。”李晏樓苦笑,他何曾做過這樣沒把握的事,竟把希望寄托在人家一個小姑娘身上。或許她身上那從容不迫的氣度,叫人十分願意相信她吧?


    架打到一半,被生生地架住,不少百姓們的衝動被冷風一吹,漸漸地就散了。再看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有自己的同鄉,有的是這些凶神惡煞的兵,可是無一例外地,他們滿頭滿身都是血。有的還能微微呻吟著,而有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似是沒有氣了,不由得滴溜溜地打了一個寒戰。他們老實本分了一輩子了,可方才竟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殺了人了!殺官兵,那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啊!


    一想到這裏,百姓們都悄悄地往後縮了縮。


    人群中悄聲議論起來:“她是誰啊?好威風,一上來就說那些官兵搶了她商會的東西。”


    “管她是誰,自古以來為富不仁,兵匪一家。一會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到時候,他們就聯合起來要對付我們咯!”有人冷哼著,這句話立即得到了眾人的應和。


    “狗咬狗,一嘴毛,她就算是懲治了這些官兵,又與我們有什麽關係?那些藥還是分不到我們手裏有什麽用?”


    “娘的,老子剛才殺了個兵,果然夠痛快。老子是回本了,反正橫豎都是一死,死也要死個痛快!老子跟他們拚了”一個高大黝黑的男人在人群裏嚷嚷著,很快就被周圍的人捂住了嘴巴,卻捂不住周圍那些人的嘴。


    “殺一個是殺,殺一百也是殺,拚了,拚了……還能搶到那些藥回去救人。”這個聲音如滴入沸油的冷水,在人群中炸開。原本安靜的百姓們又激動了起來,甚至有幾個已經悄悄摸上了手邊的凶器。


    歸晚似是沒有看到百姓群中的騷動,鎮定自若地吩咐著:“救人要緊,快去派人找些醫士過來,帶鄉親們下去裹下傷。把這裏給收拾下。”她的這一舉動甚得民心,她第一句話並不是責怪他們為何要跟官兵衝突,而是關心他們的傷勢,叫人來給他們裹傷。而且,她稱他們為“鄉親們”,沒有擺高高在上的官架子,眾百姓臉上閃過疑惑。


    “她這是拿小恩小惠收買我們。”那黝黑的男人罵罵咧咧道,“就是為了讓我們放過那群官兵!她們都是一丘之貉。”


    “對,咱們不能被收買了!”馬上就有人應和。


    子言暗自握緊手中的劍,歸晚不是沒聽到這樣的聲音,隻是此時解釋隻會越描越黑,她一旦開口解釋,那些百姓們就以為她理虧示了弱,就會把她當成發泄怨氣的出口。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視而不見。


    “沐大人。”石敬臉上$如打翻了調色盤,陣紅陣白地煞是好看。不知道是被驚著了還是嚇著了。


    歸晚似笑非笑:“石大人辛苦了。”


    石敬訥訥道:“這是下官分內之事。”以往在荀陽商會時,他並不把這個小丫頭放在眼裏,她不過是領二品的俸祿,連正經的官位都沒有,他雖說是副手,對這個主官卻從來都沒有過尊敬。如今在她麵前丟了這麽大一個醜,姿態也不自覺地低了下來,竟開始自稱“下官”了。


    那些兵油子卻都是橫慣了的,眼見著是一個十**歲的年輕女子,可笑方才自個還被她給鎮住了,不可思議之下更是惱怒。為首的軍官惡聲惡氣道:“小娘皮,你是個什麽東西,敢管大爺我的閑事?”


    歸晚望著他,微微一笑:“瞧你這服製,應該是個校尉吧?你叫什麽名字?”


    留下姓名,好讓她以後告狀嗎?


    那為首的軍官可不是好糊弄的,不懷好意地笑道:“小娘子問哥哥我名字,莫不是瞧上哥哥了,想叫哥哥好好疼你?”眾官兵轟然大笑。


    歸晚也不生氣,一如既往的清潤,不高不低,近處的人聽得十分分明:“身為邊軍,非有要事,不得入城,入城不得擾民,此其一。辰時點卯列隊操練,戊時收隊,不得擅離,此其二。若非匪患,對自家百姓,兵不出鞘,此第三。屯田自足,不得恃強淩弱,巧取豪奪,此第四。這軍法無論哪一樣都夠你被軍棍活活打死吧?”這軍法是先帝在位時擬定的,她背了下來竟是一字不差。


    她這態度越發叫人摸不準她是要做什麽。那為首的軍官卻自以為是猜著了,她此時出現,又是這種態度,想來是不想與他交惡的,這背軍法嘛,不過就是想嚇他一嚇,逼他讓步而已。本來這些百姓們湧上來拚命,他也是心裏發怵的,正想著這事怎麽收場,既然對方有誠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自然就順著台階下來了,還能順手撈上一筆。


    他笑嘻嘻地道:“軍法?我怎麽就沒有聽說過?莫不是,你故意編了謊話來騙哥哥我的吧?小娘子你這是惡人先告狀啊。這船是你家的?你慫恿這些無知的愚民打傷了哥哥我,還傷了我手底下這麽多兄弟,你說該怎麽辦?”


    歸晚一笑,不置可否:“你說該怎麽辦?”隨著她這一笑,那張平凡清秀的臉上驀然炸開了一抹叫人驚豔的明媚。


    果然,她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根本就不敢對這些官兵如何,本來還抱著萬一的百姓頓時對歸晚十分失望,人群又是一陣騷動。隻等著誰振臂一呼,他們就一擁而上,殺了這些鳥兵,反了這叫人憋屈的朝廷!


    那為首的軍官被歸晚的那一笑勾走了魂:“隻要小娘子你願意陪我樂一樂,再送上這兩條船,我就……啊……”他突然殺豬般地嚎叫了起來,右手下意識捂住耳朵,刹那間,已是一手一臉的血,隨著他的手一抹,那耳朵竟然掉到了地上。


    這一變故始料未及,就連那些準備衝上來的百姓也愣住了。歸晚雲淡風輕地坐著,倒是站在她身後的子言手上多了一把劍,劍尖上似是帶了微微的血色。


    “殺了她,給我殺了她!”他在甲板上又叫又跳,嚎叫的聲音尖銳刺耳。


    吃了這麽大一個悶虧,自家頭的耳朵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給割了,此乃奇恥大辱啊!若是忍了這口氣,以後他們還怎麽混下去?那上百名官兵二話不說就拔了刀,雖然動作拉拉踏踏,但那一片白晃晃的刀光晃得人心底發寒。


    遠處的李晏樓拉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本來這事大事化小也就過去了。歸晚終究是年輕氣盛,太沉不住氣了,這下事情恐怕難以善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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