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下午。


    小雨浸打著漆黑的房屋,緊閉的百葉窗滿是那細細點點的動靜。


    「櫂君,這是花火昨天才完成的畫,你可以看一看,能評價一下怎麽樣嗎?」


    「啊...謝、謝謝,花火最近過得還好...也交到了很多新的朋友,就是...交流的時候有些困難,但花火會繼續努力加油的!」


    「吃的?今天吃的是雞肉咖喱,但她們都會往咖喱裏麵加上酸奶,味道真的好奇怪呀,不過花火很喜歡下午甜點茶,巧克力慕斯好好吃呀,就是不知道會不會長胖。」


    「櫂君,好像...不是很開心啊,是遇到什麽煩心的事嗎?」


    「沒、沒有?好的...花火明白......」


    「啊?不聊了嗎...?櫂君...是要去睡覺了嗎,也是...已經十一點鍾了,那以後再聊,再見......」


    上杉櫂從視頻聊天中掛斷,起身去把房間內的窗簾拉開。


    原本黑漆漆的一片,些許有了亮光。


    他重新坐回床頭,看向書桌上那副她送給自己的自畫像。


    畫中的她,有著很開心的笑,靈動嫩紅的臉龐出塵的美,怯懦在胸中的兩隻小手又含有絲絲柔弱。


    可惜就是傻了點,東京和倫敦相差8個小時,現在東京還在下午,怎麽可能現在就去睡覺。


    他隻是覺得,越是聊就越是想她。


    他還不想讓花火看到自己不開心的樣子,那樣會讓她靜不下心來學習。


    而且她好像在那邊...過得也挺不錯的......


    上杉櫂再次按亮手機,盯著上麵毫無波瀾的時間,隻覺得外麵下了許久許久的雨乏味得惹人困倦。


    8月31日。


    剛在床上睜開眼睛不久上杉櫂,睡意氤氳,他緩慢地將身子撐起,光腳踩著冰冷的地板去拉開百葉窗。


    抬起頭,陰冗的烏雲依舊盤旋在上空,濕潤的樹木窸窸窣窣,洗刷萬物的秋雨照常降臨在東京這座城市上。


    他忽然覺得此番此景,這個站在窗外望向天空的自己有些熟悉,像是前世那個無依無戀的家夥。


    前世沒有花火...沒有能一起陪伴成長的青梅竹馬。


    如果花火...隻是自己的一場夢......


    上杉櫂努力去適應沒有她的日子,但越是去體會、越是去想象。


    就越是發現那樣的結果令人心生空虛,背脊發涼。


    會與前世一樣,終究改變不了「孤獨」二字。


    上杉櫂望著無邊天際落下的濛濛細雨。


    忽然想出去跑步——這個念頭一直盤旋在腦海,怎樣也甩不掉。


    他在衣櫃前換好短衣短褲,係好運動鞋,再看一眼書桌上花火的笑顏後。


    拉開了門。


    “嗯,阿櫂,你這是要去幹嘛?”


    “跑步。”


    “可是外麵在下雨啊。”


    “沒事的,跑一圈就回來。”


    上杉櫂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麽魔,非要在雨天裏去跑步。


    但心中就是有一種感覺,一種想要去努力加油的感覺。


    天空陰冗的雨,充斥著難以消磨的冷意。


    濕濡的空氣湧入鼻腔,覆蓋全身的絲冷壓抑著燥熱的身體。


    一路上,運動鞋連番濺起一次次水花。


    雨水打濕頭發、滑落臉龐、浸潤衣服。


    商業級、小巷、紅綠燈、天橋、地鐵站口......


    在這些地方,上杉櫂不斷略過一位位向他投以驚奇目光的路人們,用平穩均勻的呼吸跑過數條街道。


    雨聲洗刷著耳畔,呼吸與那點點濕濡一起湧入急促的胸腔。


    汽車駛過街道,疾馳的滾輪拉拽出更大的浪花。


    上杉櫂無視這片刻消逝的響動,迎著東京閃爍的霓虹燈、人行道上一隻隻起伏的透明雨傘,繼續奔跑著。


    清冷的雨風掠過脖頸,腦海中忽然出現了花丸太太對他的那句問題:


    「愛情是什麽?」


    愛情......


    上杉櫂眼睛被從額頭上滑下的雨水打濕,視線變得模糊起來,隨之而來...腦海裏映照出了她的樣子和聲音。


    「櫂君...晚上想吃什麽?」


    「櫂君...這個好看嗎?」


    「櫂君,花火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的。」


    「這是今天給櫂君的便當。」


    「櫂君...花火是不是很沒用......」


    「櫂君...會想花火嗎?」


    “呼——呼——”


    雨下,終於跑不動的上杉櫂停了下來。


    他彎著身子,雙手撐住膝蓋,劇烈地呼吸著。


    雨水從他的發絲墜落,大腦與視線因為缺氧稍許模糊。


    但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似乎燥熱的身體和思緒還因此有些雀躍。


    因為這個被雨淋濕的樣子,似曾相識。


    ——那個不想讓她哭泣,而偷偷翻出校門,給她買辣椒可樂餅的自己。


    現在回想到那個用小手捧著可樂餅,一邊吃一邊努力止住眼淚的小女孩。


    上杉櫂明白,自己是一直在乎她的。


    想要她在自己身邊,想要保護她這份的弱小......


    想要她在耳旁用弱氣的聲音喊著櫂哥哥......


    真的...想把她喊回來......


    但是這麽做...對嗎...?


    上杉櫂再次抬起頭,用被雨打濕的眼看望四周,發現自己已經跑到了一個陌生的十字路口,旁邊有家7天便利店。


    偶爾路過的路人好奇地看著被雨打濕的他,但也隻是好奇地看一眼,很快便匆匆離開。


    名為雨的孤獨似乎充斥滿了全身,即便是剛剛跑完步也不能壓抑這份涼意。


    便利店方向忽然傳來小碎步踩水的聲音,一個黑色雨傘遮在了他的頭頂。


    “學長...?”


    聽到這略帶疑問的聲音,上杉櫂側頭,發現是穿著便利店服飾的千歲真依。


    她舉著雨傘,正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


    “千歲同學。”


    “學長為什麽會在這裏?”見他站起來,千歲真依將雨傘舉高了些,“而且...還是這個樣子...?”


    “晨跑鍛煉。”


    “晨跑鍛煉...?”千歲真依對他這副落水一般的樣子更加疑惑,“......總覺得學長像是失戀了。”


    上杉櫂發現每個人都會這麽說,“沒有這層意思。”


    “可是這...”千歲真依看一看落雨濛濛十字路口,“下雨天沒什麽人會來晨跑吧...”


    “我現在就是例子了,證明這是會有人去做的,而且感覺意外不錯。”


    “太奇怪了。”


    雨似乎又大了些,打在傘上砰砰地響。


    渾身濕漉漉地上杉櫂走出雨傘,準備沿著跑來的原路返回。


    “欸!”千歲真依連忙帶上雨傘跟在他的頭頂,“學長這是要去哪兒?”


    “跑回家。”


    “不、不會吧...”千歲真依看到他的衣服已經完全濕透了,“學長家離這兒有多遠?”


    上杉櫂估摸一下,“十公裏吧。”


    “十公裏!?學長這渾身都是濕的,跑回去一定會感冒!”


    “感冒就感冒吧。”


    “這怎麽行!感冒的話,花火醬一定會擔心的!”


    千歲真依提一提手上的塑料袋,“正好我剛剛要換下晚班,不如來我家裏怎麽樣?很近的,就在後麵的公寓樓。”


    說完,她有轉身指了指便利店後邊不遠的一處大樓。


    “......”


    上杉櫂覺得應該避諱這些東西,去女同學家裏什麽的,太曖昧,“算了吧,我自己打個車回去。”


    “司機會拒載奇怪的人!”千歲真依笑笑說,“我奶奶也在家,沒事的,等下我會和花火醬說一下這件事。”


    上杉櫂唯獨不想讓她知道自己這個樣子:


    “.......淋個雨而已,沒必要讓她擔心。”


    ——————————


    在公寓樓三層,千歲真依用門鑰匙轉動著門鎖。


    “學長,等會進門先不要出聲,我怕你渾身濕漉漉的嚇到奶奶。”


    “行。”


    上杉櫂是第一次去其他女同學的家裏,但其實沒什麽好奇怪的。


    除了剛進門對房間內的整個布局有些陌生外,其他也沒什麽。


    千歲真依在玄關脫下鞋子,將雨傘放進傘筒裏,站在上麵轉身對還要高一些的上杉櫂小聲說:


    “學長先去洗手間裏等一下,我去把我哥哥的衣服拿來先給你換上。”


    “你還有哥哥?”


    “有啊,很奇怪的事情嘛。”


    千歲真依對他嘻嘻笑了兩聲,便走進屋子。


    上杉櫂暫時先去廁所裏站著,在洗手台前還看到了很多的護膚品,大多還是花火用過的牌子。


    看來是找過花火詢問她用來護膚的牌子是什麽,不然也不會如此雷同。


    千歲真依與她奶奶的對話聲從外傳來。


    “真依,你抱你哥哥的新衣服做什麽?”


    “是我的一位學長不小心被雨淋濕了,他離家又太遠,就先讓他來這兒一下。”


    “原來是這樣啊。”


    之後上杉櫂還聽得到她與老奶奶又多閑聊了幾句,沒什麽太大營養。


    千歲真依抱著幾件衣服褲子走了進來,微笑說:


    “給,學長,還是新的,沒有穿過。”


    “謝謝。”


    上杉櫂從她的手裏接過衣服。


    在廁所裏換好衣服過後,上杉櫂跟著千歲真依去拜訪了坐在日式小墊子上的千歲奶奶。


    千歲奶奶很愛笑,比起同齡的老太太來,精神似乎也要相對好上不少。


    “真依,去泡兩杯茶水招待一下小櫂吧,他在弓道部也是你的前輩。”


    雖是公寓樓,但千歲家很大,四室兩廳兩衛的房子。


    也不奇怪,讀得起神越的至少都是個小康家庭。


    “小櫂在學校裏,一定很受歡迎吧。”千歲奶奶微笑說。


    “還行,介於中間的那個位置。”上杉櫂在學校裏也算受歡迎,但因為對待外人過於冷淡,其實沒什麽人敢當麵接觸他。


    “小櫂平時有什麽愛好嗎?”


    “看書算一個吧。”


    “哦?你喜歡哪一個作家?”


    “喜歡談不上,我更覺得每一個寫作的人都值得尊敬,他們能把自己所想付諸於紙上,並向世人給出自己的觀點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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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歲奶奶很滿意地微笑。


    “很對啊,每個人都是值得尊敬的,或多或少都會有值得學習的地方。”


    “小櫂在學校的成績一定很好,從禮貌和神態方麵就能看出來,不知道家哪裏呢?沒準老太太我散步的時候也偶爾去過,有機會的話還可以打打招呼。”


    “早稻田站那邊的神田川居民區,是一座一戶建,外麵就寫有上杉的姓氏。”


    “早稻田站啊,離這兒十多公裏吧,也不算太遠。”


    千歲奶奶看一眼在燒水壺旁拿著手機等待熱水開的千歲真依,歎一口氣說:


    “說起來,真依這孩子也命苦啊。”


    千歲奶奶說到這裏又哀歎了一口氣,抬起有些模糊混濁的眼睛,盯著千歲真依有些父親輪廓的側臉。


    “或許是神明的旨意,千歲家一直逃脫不了車禍的命運。”


    “她的爺爺、爸爸、亦或是伯父......都是走在了道路上,這十多年來,是她和高誌在維持我這個老太太的薄命。”


    上杉櫂明白老人家是遇到了人,想多說說話。


    “千歲同學的母親呢?”


    “跑啦,在千歲這孩子3歲的時候就和人跑了,甚至連這棟房子都看不上,和一個富家小子跑得遠遠的。不過她還算是有點良心...沒有把兩個孩子活命的錢全部卷走。”


    千歲奶奶說到這裏時沒有惋惜,大體是早已習慣了這份感受。


    “雖然真依沒有表現出來,但我是明白她那段時間是一直在咬牙堅持的,不過苦日子總算還有盡頭,這一切還要多感謝感謝她的哥哥.......”


    千歲真依將沏好的茶端來之後,千歲奶奶又拉著上杉櫂嘮了許多家常。


    上杉櫂感覺千歲奶奶似乎很喜歡自己。


    “小櫂...最近是在心裏有什麽想法對吧?從你的眼睛,我看得出來在猶豫。”


    雙手捧茶的千歲真依看了他一眼。


    “......”


    ......


    “打擾了,十分抱歉,時間不早我也應該回家了。”


    “真的不用留下來再吃個午飯嗎?”臉上帶有笑容的千歲奶奶挽留說。


    “不麻煩了。”


    上杉櫂再度婉拒了千歲奶奶的好意,然後對站起來的千歲真依說,“衣物我會歸還的,今天麻煩你們了。”


    “沒事沒事,衣服就不用還了,我叫老哥再買一件就是,”千歲真依也笑了笑,“學長在弓道部也對我很有照顧,也算是回禮吧。”


    上杉櫂想,自己穿過再拿回給人家穿也確實不妥,以後再找給時間用錢代替吧。


    隻得再感謝幾聲。


    “那麽,我就先告辭了,感謝照顧。”


    站在玄關處又客套幾句後,上杉櫂拿著借的雨傘,提著衣服袋子離開了千歲家。


    走廊上,上杉櫂看一眼遠處有些模糊的雨中天空樹,走下了樓。


    但還沒走到二樓,千歲真依就跑了過來,踏下台階走到上杉櫂的身邊。


    “學長,奶奶讓我來送送你。”她笑著喊。


    “我沒什麽好送的吧。”上杉櫂繼續走下樓梯。


    “奶奶說你有心事,說讓我告訴你,一定不要作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千歲真依跟在他身旁,轉而問道,“這都是什麽奇奇怪怪的話,學長是在考慮什麽嗎?”


    上杉櫂沒有回答她,而是站在樓梯口抬頭望向天空:


    “我還沒有想好應該用什麽理由,但我一定會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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